《唯毒》意映卿卿

8、第 8 章

　　林嬷嬷既然倒下，里头便又指了位冯嬷嬷来教导我。这冯嬷嬷跟林嬷嬷也是差不多年纪，圆圆的脸，生得富态许多，方才经过那一出，很有些兔死狐悲的神气，见面便向我道：“林嬷嬷也是府里三四十年的旧人了，平常身子骨好得很，怎么今儿就。。。。。。”

　　我当然深知原委，嘴上只说：“奴家虽是头回进府，见林嬷嬷说话极和气的，必是个好人，还想着日后得她老人家照拂呢，谁知道她竟。。。。这下送到外头，也无人照管服侍，也不知道病好不好得了。”

　　冯嬷嬷听了这话眼眶也红了，抹了抹眼睛道：“谁说不是呢，你这姑娘也是个善心的，怪不能有了世子爷的子嗣，经后必是能够享福的。”说着便又扯了若干闲话，都是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一直讲到掌灯，这才道：“哎呀，看老身这记性，竟忘了带姑娘去看看你住的屋子，一会厨房便要放饭，再晚可就迟了。”

　　我见这冯嬷嬷是个糊涂性子，心里便放下许多，自鬓旁摘下朵珠花塞给她道：“辛苦嬷嬷了，将来还请嬷嬷多加照应。”

　　冯嬷嬷略辞了辞也就受了，带我去住处，路上说这说那儿，十分殷勤，越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当世子妃会给我安排个僻静屋子，随着冯嬷嬷走了一会，却见她走到厨房背后的两排矮屋。她将我带到第二排第三间道：“姑娘先在这里休息吧，府里近来增添不少人手，住处有限，这里虽简陋些，却离厨房近，要吃要用什么都极方便。老身也就住在前头一排第一间就是，姑娘有用得到老身的地方，只管出声。”

　　我见那屋子虽不宽敞，打扫得还干净，我带来的几件箱笼也都放在地上，只是本来捆好的绳子都被解开了，依稀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打发走冯嬷嬷，便赶紧开箱验看。我将装蛊物的坛子和一些瓷器放在一起，瓷器易碎，故而里头又塞了些烂布稻草隔离，开箱的人估计也没仔细翻查，只看看是些杯碗茶具笨重东西也就只是随意翻翻。倒是装衣服钗环的箱子被翻了个底朝天，几件新制的绸缎衣裳都不见了，首饰盒子上了锁，也被人撬开，但凡显眼点的金钗银器都被人拿去，只剩些镏金的普通货色并些不值钱的绢花之类。

　　这些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只要装那蛊物的坛子无事，我便无事。这一天下来，我也极累了，也不等人过来传饭，自己将装被褥的包裹开了，倒在床上便睡。朦朦胧胧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梦里听见有人敲门，无奈身子骨不听使唤，不肯起来。过了一会，听见有人进来，将些东西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第二日正午我才醒来，看见桌子上留有两盘冷菜，一碗冷饭，知道必是昨晚有人送来的，见我睡了，便留下离开。虽没胃口吃这些东西，我也凑过去瞧了瞧，原来是老大一碗糙米蒸饭，另一盘炒青菜和一盘青椒炒猪头肉。菜都是猪油炒的，经了一夜已经有些馊味，我自有孕以来，便不能闻这油腥味道，转身做起呕来。昨日一日只好好吃了顿早餐，中午是薛姨给我两块干点心打发过去，晚饭和今日早餐都是水米未曾沾牙，胃里那还有东西可吐？呕也只呕得出几口酸水出来。

　　正腹鸣如鼓，听见有人狠狠敲门，忙道：“进来吧。”本以为是薛姨过来看我，进来的却是昨日见过那个站在世子妃院里骂小丫头的大丫鬟。今天她却没有那么神气，衣裳也没穿的那么华丽，乓的一下将手里托盘摔在桌上说：“给你吃的午饭！”托盘里碗碟乱蹦，菜汤溅了一桌子。

　　“姑娘可小心别溅上油污，弄脏了衣裳。”我无端端被她吓了一跳，只好讨好的向她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你也配知道？！”那姑娘依然好大火气，怒气冲冲的指了我道：“我杜鹃也是世子妃房里的头等大丫鬟，竟被指了来照看你这不知哪里来的。。。”她脸红了红，想是未嫁的女儿家，不能说“贱人”“娼妇”之类的字眼，“就是海棠那死妮子在世子妃面前说我坏话，才被。。。。。。”她说到委屈处哇的大哭起来，眼泪混了脸上胭脂铅粉，红一块白一块。

　　我怕看久了她那张脸会没了胃口，忙趁她俯首流泪时拖过桌上托盘，今日午饭仍是一盘青菜，一盘朝天椒炒猪肝并一大碗米饭。猪内脏猪头肉之类本是贵人们不肖一尝的贱菜，主子们吃排骨，里脊那些贵重地方，这些东西便丢给下人们开伙，好歹算是一碗肉菜。从前我在云南时也和佣人一起吃饭，只是我家不比王府豪奢，哪有日日杀猪宰羊的事儿，故而内脏下水之类并不常有，能吃上一顿炒猪肝肺片什么的可算是打牙祭。

　　人穷贱得久了，一时胃口也未必扭转得过来。后来我日日鸡鸭鱼肉，燕窝拿来漱口，却总觉得当日厨房伙夫见我瘦弱，舍给我的一大勺子炒猪肝更好味，吃得更适意。如今又见这菜，深觉世上风水转得那是相当快，两年一轮便又相逢，不由得咯咯笑起来。那姑娘见我一面笑一面吃，愣住道：“你可是笑我呢？”

　　我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正色对她说：“杜鹃姑娘，人总有得一时好一时不好，不好的时候别老想好的时候怎样，好的时候也别老想不好的时候会如何如何，日子糊涂点过也就是了，否则就是哭死了也没用。”

　　杜鹃瞪大眼睛看着我，像是看一个疯子。

　　卫襄原说我和薛姨会安置在一处，互相也好照应。谁知一进府就不见了薛姨，我日日关门闭在房里，见也只见得到一个脾气不好的杜鹃姑娘。若向她打探事情，得的回复便是白眼加冷哼，还时时劝我道：“你就省省心吧，我家世子妃将你好吃好住养在这里，你还一心想这些是非。”

　　我看这女孩儿不进油盐，平时也懒得搭理她，白日里就将婴儿衣裳拿出来做，我虽不擅针线，线头缝得歪歪扭扭，但贵在认真，一针针细细密密，不满意处缝了又拆，拆了再缝，十分耐心。

　　杜鹃开头只是坐在一旁看我，后来时间长了便开始问这问那，她到底比我手巧些，难缝的地方便替我缝几针。两人整天待一起熟悉了些，也不似之前针尖对麦芒。只是我夜里睡到一半，常常听见她躲在被子里哭，因不敢大声，声音呜呜咽咽，半夜听来十分渗人。

　　我之前只是忍着，总想她哭过这几日总有消停的时候，没想到过了几日越演越烈益发热闹起来，心里也烦了。怀孕的人最忌休息不好，夜里睡不好第二日就头痛欲裂，脑后有根筋时时抽动，一刻不得安生。忍了几天，夜里再听见她在那里哭泣便索性翻了被子起身下床，拨亮油灯道：“你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杜鹃仍是捂在被子里抽咽，我走过去坐在她床沿道：“你这到底是伤心个什么？可是恨那个什么海棠夺了你的差使？”

　　杜鹃听了哭得更是厉害，我怕她又是被子捂着又是枕头压着哭背过气去，将被子狠命抢开道：“你这里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把自己个哭回去不成？你就是把自己哭死，那海棠也仍旧当她的差使，你也仍是在这里日日守着我这个大肚子孕妇。”

　　那杜鹃抹着眼泪从被子里抬出脸来道：“海棠那贱人就是借着林嬷嬷的事情把我赶出来，在世子妃面前说我不知惜老怜贫，毫无悲悯，必不能托付要事。我叫人将林嬷嬷送出去还不是为了世子妃的身子着想，如今世子妃怀了身孕。身边岂可留病人在旁？过了病气如何得了？如今人也送出去了，林嬷嬷后来病好了也不见她们接回来，还不是乐得里头少个人在世子妃面前争宠，坏人全给我做了，好人她们当不说，好处也都占完，还把我也赶到这里来。。。。。”说着哭得越发伤心。

　　我见她哭成这样，心里不耐烦得很，也不得不假意安慰几句，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今日哭得伤心欲绝，那日威风八面将小丫鬟打得趔趄的样子怎么不见了？又狠心将老迈的病人扔出内院，甚是狠毒，可见如今报应不爽，恶人自有恶人磨。转了转念又道：“你也不用哭了，你现在还在内院，还有许多见到世子妃的时候，未必就没机会。将来若是找到海棠的错误，也能以牙还牙将她扳倒。好了好了，别哭坏了身子，你容貌生得这么好，不糟人嫉妒才怪，她们怕不是怕世子将来见到你，把你收了去才将你撵出来的，瞧瞧这小样儿生的多乖巧，眉毛可是天生的？倒比画得还好看些。”杜鹃哭得眼肿鼻肿一塌糊涂，整张脸上哪有还能看得的地方？我知女孩儿都自负容貌，便努力找了还看得下去的地方夸，果然将她夸得心里舒泰了，又念叨了几句海棠的坏话，这才重新就寝。

　　这晚，我从杜鹃这听到不少世子妃的事情，世子妃姓黄，从前太子太傅的嫡亲孙女，现今太傅虽告老回家，可朝野遍是门生故旧声望极高，如今这位端王妃便是她亲姑妈，两家是亲上加的亲。这世子妃出生既高，人又生得美貌，且有这样一层关系，故而自嫁进来之后，老王妃便将内院事务全交予她执管，可谓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得很。可惜，却有一样事情不好。这府里的人讳莫如深，不敢外传，外头的人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原来这世子妃生下的小世子是个痴儿，幼时还不觉得，长大才发现那孩子智力未开，不能读书识字。

　　果然是太过完美了令老天都忌讳不成？我摸摸肚子，觉得一层凉意。世子妃这头胎生了个痴儿之后，隔了有五，六年，方才又有身孕，所以世子妃小心不已，如今是安心养胎，外人一概不能见，杂务也不能太过劳心，但又不肯将内府的事情交给两个世子良娣，生怕被外人篡了权，因此权力竟落在身边几个大丫鬟手上。这几个大丫鬟本是随世子妃陪嫁而来，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人尖子，世子妃这下手上这一放了权，个个就如封了宰相尚书一样得了权力，互相之间难免为了各种好处彼此侵压。那个叫海棠的大丫鬟和杜鹃向来不睦，于是找了因由将她发落出来。

　　我虽不可怜杜鹃，但也为她很有几分唏嘘，这世家内宅里头，做大有做大的不易，身为世子妃，既要应付府里那些妾室，偶尔接待个把我这样被送进来的女人，还得紧紧握好大权，生怕有人肖想。做小更有做小的不易，别以为都是奴才，侍侯好自己主子吃喝拉撒就能安生，当狗也得会咬人，才能保得住自己，护得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