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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花了大半时辰收拾好自己,我立在梳妆台前仔细打量镜中人。虚岁十八,正当华年,模样虽不艳丽,但肤色净白如瓷,眉毛本就生得浓,不用刻意描画,杏眼虽大眼神里总有一股飘忽神气。穿件雪青色长裙,因怕太过素净,又披了件深色梅红披肩。衣服只是八成新旧,款式也未见得出色,头上戴了一根金钗,两朵珠花,浑身上下能引人目光处只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我习惯性摸着肚子,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安抚腹中的孩儿。

      我深知自己并无十分美貌,应是不大有被人当了狐狸精抓脸皮撕头发的危险,但也绝不至于容貌丑陋到叫人感叹端王世子品味出奇,这样的女人居然也看得上。总之,服色装饰绝无逾越之处,行动再记得处处小心些,这第一关可要好生过去。

      我和薛姨在花厅回合,她走过来携起我的手,笑了笑,并不多言。我打量周围,各式箱笼摆了一地,我用心找出放了“体己”东西的那个,混在许多杂物中倒不显眼,只心里总有点什么提着似的。小陈管家忙出忙进,一面叫人捆箱笼,整理东西,一面马马虎虎给我请了个安道:“您今儿起得早,昨儿想必没休息好?眼睛底下还青着呢,赶紧坐下休息。”又是忙着拉桌子拽椅子的,“世子妃派了人接您来了,一时半刻的就到,您可千万别着急,喝杯参茶歇着。”

      我心里暗笑小陈这猴儿改口改得倒快,如今不叫我太太了,一口一个您字,说他尊重不是,说他不尊重也不是。底下人做事最是会见风使舵,哪里有好处便往哪里逢迎,这阵仗我也不是没经历过的,小陈如此做已经算是客气,两头都留着一线的意思。

      一杯参茶从滚烫喝到冰凉那边的人才到,小陈管家还殷勤接了出去,过了好一会才把人都带进来。那边的管事照上面目,原来两下都是见过的,那人便是酒楼里那人。他显然也记得我,面上不露分毫,只做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道:“小人姓刘,在世子府上效力,奉世子妃吩咐来接姑娘,姑娘若是准备好了,这就可以随小的去了。”

      姑娘?听这称呼倒怪,我开了脸,梳妇人发髻,更惶问这挺得老高的肚子,这人原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呆了呆,也只得起身随他出去。

      外头停着一辆蓝布车轿,木轮衰朽,车轴生锈,由两匹瘦马拉着,看上去甚是可笑。我一时分不清这是否算是下马威,愣在车子前头站住。

      “姑娘请上车”,刘管事催道:“王府离这里不近,一会路上人多怕是不好走。”

      薛姨扯扯我的衣袖,自己先上了车,又叫两个丫鬟扶着,又拉又扯的将我弄了上去。

      这马车是破是旧,可于连囚车都坐过的人而言,也不算什么,我并不是因着赌气不肯上去,只是心里太混乱,不知这上去容易,下了车到底是到个什么地界,要过什么日子?此时我才知道卫襄平常不说甜言蜜语哄我,也不刻意做什么贴心事情逗人开心,可对我算得上慷慨大方,吃得用的件件都是上好,这几年我目光所及之处,哪有这么破落的东西?这破车显见是好久无人使用,里头不仅积了重重灰尘,角落里还跑出几只黑色虫子,一个丫鬟吓得惊叫,被薛姨眼睛瞪了瞪,才安静下来。

      薛姨从出门到现在居然一句话也无,只抓着我的手不放。她手掌冰凉,我掌心更是冰凉,两人互相握着,不知谁能给谁一点气力?马车走得慢,兼之摇摇晃晃,一会撞到头一会闪到腰的。薛姨拉出一只包袱给我垫在身后,又将我整个揽在怀里。我也怕这跌跌撞撞动了胎气,便也把自己努力缩成一团球样,保护好肚子。

      这一路也不知怎么那么长,待到马车停下的时候,我浑身酸痛无力,加之怀孕妇人本来就会尿频,我已是忍了一路,肚子都仿佛往下坠。爬下车来发现,原来马车停在一处角门,两个粗使婆子站在门口闲话,看见我们下车先是瞧了两眼,商量两句,这才走过来道:“刘管家先进去禀告世子妃了,两位先在这里等着吧。”

      这前后连个坐的板凳都没有,薛姨为难地四处看看,把马车上放的两个小箱笼并在一处,又打开包裹抽出件厚些的衣裳垫上说:“你先凑合坐坐。”

      我这时正浑身难过,哪里讲究得了那么多,赶紧坐下歇息。薛姨仍站在一边,面无表情。我肚子里憋得难受,连羞也顾不得了,拉拉薛姨衣袖,轻声道:“薛姨,我想小解。”

      薛姨为难的看看我,只得向那两个婆子道:“请问二位哪里是更衣的地方?”

      那婆子听了瞪着眼睛道:“这会子换什么衣裳,闹什么妖蛾子?”

      薛姨知她们听不懂,只好红了脸勉强道:“请问茅厕在哪里?”

      “早说上茅厕不得了,又偏说什么换衣裳,您两位可真是好笑”,那两个婆子大乐,好歹告诉说:“从这边门进去左拐就是。”

      薛姨不再多言,只扶了我进去。还听见后面那婆子说:“我们世子爷在外头养的就是这位小娘子,小模样可真没出奇的地方。”

      另一个说:“你可小声些,她怕是听见了。”

      那个又道:“怕什么怕,她哪里比我们高贵些,都是些惯会做精做怪的小妖精蹄子。”

      我衣裳穿得单薄,巷子里过堂风一阵阵吹过,头痛起来,人便越发恹恹的,在外头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见刘管事从里头出来,向我们道:“两位请随我这边来。”

      进了园子才知道难怪刘管事耽搁许久,这端王府竟不知占地有多广,角门进去先是穿过几重下人住的院子,再沿着花园边上的石子路一路分花拂柳,又路过几重风格各自不同的院落,院前有些老婆子负责洒扫看门,见刘管事路过纷纷垂手侧立,也有远远躬身请安的。刘管事并不理会,只管带我们一路走到个红墙绿瓦,又有汉白玉栏杆环绕的庭院前,我抬头看见头顶挂着老大一块匾额,上头写着凤什么阁,中间那个字我不认识,但看那规格端正大气,不比前头那些都是些小巧别致格局,心想这可必是正院了。

      门前早有个穿了一身海棠红的丫鬟等着,见我们过来,迎上来笑道:“可是辛苦刘管事亲自跑一趟,还请廊下坐着谢谢,早沏着上好的碧螺春等您呢。”

      刘管事也忙笑道:“哪里辛苦,刘某外头还有些事情首尾,谢了姑娘的茶,改日再来领罢。”

      那大丫鬟也不强留,只道:“知道刘管事您事忙,这两位就交给我了,世子妃还在里头等呢。”

      说罢,两只凤眼扫了我和薛姨,向薛姨道:“这位必是薛妈妈,请跟我来。”扭身便带着薛姨进去了,薛姨回头看我一眼,也不能说什么。

      我愣在外头,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呆呆的站着。一会又有个穿杏色衣服的小丫头跑过来向我道:“姑娘可是从铃儿胡同哪儿搬来的?林嬷嬷叫我带你过去说话。”

      我随那小丫头走进西边一排抱厦,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已经坐在里头喝茶,见我进来也不起身,也不让座。我原想我这身份在这边王府里也不知是主是仆,将来必定尴尬,谁料现实竟非尴尬两个字能形容的,一路走来见到的几个奴仆,个个骄矜厉害,大有欺负上头的意思。我垂手而立,目光只看着地面,那老嬷嬷喝完茶,缓缓将茶杯放回桌面,这才像是忽然发现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似的,问道:“有劳姑娘久等了,老身年纪大人,头昏眼花,没看见姑娘进来,姑娘如何也不提醒老身一下。”

      我知她是讽刺我不言不语,也未给她行礼,故而也只淡淡道:“奴家方才在外头站久了,外头太阳大,一下子进这屋里也头晕眼花了,竟也没有看见嬷嬷在这里喝茶。”

      “姑娘可真会说话”,林嬷嬷冷笑道:“可见姑娘是个聪明人,世子妃派老身来给姑娘说说这府里的规矩,想必姑娘也都能明白。”

      我见她话说得不恭至极,索性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道:“请恕奴家失礼,实在是身子重了,经不得劳累,嬷嬷坐着说,奴家也就坐下来听吧。”

      那嬷嬷怒拍桌面,茶杯都被惊起跳了跳:“放肆!一点规矩都没有。”

      “嬷嬷何必生气?”我轻轻捶着酸痛的腰部,淡淡道:“奴家刚进王府,本来就不知府里的规矩,这不是等着您给我讲呢。咱们这不过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您多大我几岁年纪,奴家尊称您一声嬷嬷,无奈这肚子里却是世子爷的儿子,总不能也给你这里站着立规矩吧?”

      “好嘴利的小贱妇!”那嬷嬷夺起茶杯便要向我掷过来。

      我忙起身按住她手臂,笑道:“嬷嬷何苦这么大火气,奴家山野之人,说话没什么礼数,嬷嬷切莫见怪,世子妃吩咐您的事情才是要紧。”又一手拿了茶壶将杯里的水加满,双手奉上道:“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那嬷嬷本是不忿得很,气吁吁的,脸都红了,见我借着奉茶往她手里塞了好大块银子,这才算是将茶接了,喝了两口,转了面色道:“我们王府的规矩多得很,说错一句踏错一步都是不行,从前姑娘蒙世子爷宠爱,住在府外也就罢了,这回搬了进来,内府里的事情都是由世子妃做主的,可都要依了规矩。”

      我知这话也是敲打我来着,心里不喜也只能忍耐着听,那嬷嬷便滔滔不绝起来。我一路听她唠叨,一路将手伸进怀里,用指甲轻轻抠了点,借替她斟水,弹了进去。那老货自顾自说得口沫横飞,丝毫未察,通通喝到肚里。

      她是有年纪的人,身体本就老迈虚弱,过了一会神情便有些委顿,又说心跳欲呕,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便忍着笑道:“嬷嬷还是靠着歇会吧,奴家出去找两位姐姐进来伺候里。”

      那老货满脸青白,头晕目眩呢,哪里顾得上我。我自己走了出去,外面却只见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在廊下喂鹦鹉,忙道:“里面有为嬷嬷不知犯了什么时气正不舒服呢,麻烦两位姑娘进去看看。”

      那两个丫头赶紧进去了,听得一阵闹腾,又是吐又是呕,我嫌恶心,忙远远站开了。一会一个小丫头哭着掀帘子出来道:“林嬷嬷怕是不行了。”

      我忙正色道:“刚才还跟我说府上的规矩呢,一会不知怎么就开始翻白眼儿了,姑娘赶紧去禀告世子妃,请了大夫来瞧瞧。”

      那小丫头听了撺掇,便忙往那凤什么阁跑,才进门槛呢,却被老大个耳光打了出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大丫鬟站出来指了鼻子骂道:“这也是你来的地方?”

      小丫头哭哭啼啼半日才说出个缘由,那大丫鬟也不进去禀告,只竖了眉毛道:“既然病成这样就该先挪了出去,再回禀外头管事请了大夫来看,哪能还留在院里,仔细过了病气给园里的主子!”

      那小丫头听了指示,这才像是得了主心骨一般,回去和里头那个丫头一起,两个半是拽半是拖的把那个方才还大声呵斥过我的林嬷嬷往外头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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