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28、雁声渡马蹄

　　一望无际的万里长空，碧天如水，已入冬季的蒙古高原依旧辽阔无边，在寒风呼啸中，北然——一个崇尚自然的名族，刚刚结束了他们的迁徙之路。

　　草原辽阔如茵，冬阳微弱，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穹庐毡帐如一朵朵白色的鲜花盛放在草绒之上。马头琴的悠扬、马奶酒的酥香同漫天的寒风交汇，散发出这个民族格外的辽远苍凉之美。

　　他们祖祖辈辈长期生活在高原及大漠之中，逐水草而迁徙。每到冬季，雪山皑皑，寸草冰封，部族离开寒冷的漠北，迁徙到较为温暖的漠南居住放牧。而一到夏季，他们就会迁回到凉宜的漠北，雪水和牧草养育着他们的畜群，成就了他们部族最为彪悍的体格。

　　数层羊毛毡围裹、特制木架哈那支撑、驼毛马鬃绳捆绑，硕大的蒙古王宫包巧似天幕状，包内宽敞舒适，中央的围炉上还有酒在温热，期间的酒香缕缕散发，胡装打扮的舞姬伴随着声声胡琴的深沉激昂，蹁跹而舞。

　　坐在上位的北然盖仑汗王却满脸愁容，不一会就不耐烦地叫停了眼前的轻歌曼舞，独处思虑。

　　包外的侍卫通传：“汗王，苏和王子求见。”‘雁声渡马蹄，青骢远边去，穹庐角声飞，王子踏云归。’此王子苏和是也。

　　“快让他进来。”汗王立马坐直了身子，眼神恢复了些奕奕神采。

　　南门的帐子被侍卫掀开，一张英俊削瘦的面庞映入帐中，这脸庞和中原男子并无太多差异。身上蓝色的长袍案底起花，彩绸束带围腰，貂绒坎肩加身，腰间弯刀，头顶帽子上的玛瑙珍珠显示出主人不一般的身份和尊贵。

　　“参见父汗。”苏和垂下头，将握紧的右手放在左边胸膛之上。

　　“快免礼，腰间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吧？”盖仑大汗看向台下的苏和，眼睛里都是慈祥和蔼。

　　“早已痊愈，父汗。”苏和回答，自从几个月前潜入大魏清王府密室，被机关所伤，又被一队黑衣卫追杀，腰间受伤以后，北然汗王见面必问。

　　“只要你身体健壮，就是我大漠之福。”

　　苏和垂眸，“此次一仗，苏和有愧。不仅没有拿到驻防图，还误判敌军统帅之力，此仗未达父汗心意，心中不安。”

　　“也怪我，当日你负伤回来，告诉我，他们隐瞒云睿城已故消息，我心中暗喜，不顾你的劝阻，派大军压其境。本想趁他们两位主帅一人去世，一人病重，将位虚空，拿下赤苍山南几个城，让百姓也住住石头房子，谁知还有更凶的猛虎在后...是我的失误......有愧的不是你，孩子。”盖仑汗王无奈地安抚苏和。中原的地大物博，北然人从来不曾忘记，他们对中原的惦念只是在前几年内讧之时才暂且放下，内乱平息，敌军大将病逝，当然是进攻的好时机。

　　苏和不甘心道：“云睿城他儿子的行军布阵之策，较之他父更胜一筹，不是你我掉以轻心，是众臣都轻看了。如此看来，以后北然想蚕食大魏，怕是更难了。”

　　汗王眯起眼睛，却鹰隼般锐利，“苍麟谷一战，本是必胜之举，大魏几万人被困，却不想他们熟稔地形胜于我们。这网罗突然破了口，鸟雀飞了走，反将我们围困半个月，如果不是援军，北然漠狼军一队怕都要葬身谷地。”

　　苏和负手而立，拧眉深思，“苍麟谷本是我们设计的诱敌之地，为何会突然反攻？魏军分六翼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围反攻，确是用兵如神，但如若不事先料到我们的计策，又不熟知谷中暗道，怎么都不能逆境突围啊？”

　　老汗王站起来，缓缓道：“我今日也在思量，其一，恐是北然内部，难不成玄旗部还有人？其二不要忘了东面的凌雾山。”汗王指了指头顶蒙古包，又向东南指了指。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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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老汗王想起来什么，不解道：“此次议和本属权宜之计，你也不必非要认真，让我大漠雄鹰之子求娶大魏女来巩固议和条款。你哥哥已有妻儿，就找个大臣之子去搪塞议和之事吧。”

　　苏和不紧不慢道：“此次议和，孩儿将要亲自出使，且是孩儿亲自要求娶。”他让父汗加上求娶中原女子巩固议和，乃是他的私心。

　　此话一出，老汗王立马制止，“中原你去过多次，从小也学了不少中原文化，此次你出使大魏可以，但求娶中原女子的不能是你！我们北然多的是美丽的女子，你自己也知道中原人狡诈多端，你不必委屈自己。”

　　苏和听完老汗王的耐心劝解，缓缓道一句，“苏和对一中原女子动了心。”此话说出之时眼神坚定，语气坚决，如身后那苍茫草原之外的雪山。

　　“什么？”汗王难以置信，苍老的面容布满疑惑恐慌。

　　“回父汗，此次我在中原暴露之后，一路遭到追击，因寡不敌众，深受重伤，幸得一中原女子藏身相救，孩儿才能够及时得医，安全脱险，顺利回到北然。”苏和的眼睛里此时浮现一张绝美倔强的面容，也许因为黑夜那个身影太过模糊，他每次都需要费尽力气去记住。

　　当日他深知自己的出现给那位女子带来了长辈的责骂和危险，他只能用身上仅带着的北然银牌表示自己的感激，也希望她真的日后身处危险的时候，可以来找他，但是她知道他来自哪里，知道他是谁吗？他一度很怀疑，可还是在回来之后的空暇，会在漠南的边际徘徊，在马头琴苍凉的婉约中，想象一个中原的女子，来自遥远的地方，看见他，跳下马，笑盈盈地过来...苏和此刻脸上的柔情像极了融化的雪山，百花盛开的草原。

　　“不行！”正在遥想的苏和又被老汗王的一句坚决的话拉回眼前。

　　“父汗，你从小教导我们，要敬畏上天之神，报答帮助过北然的人，如果孩儿忘记救命之人，不思报答，上天之神、草原之神不会惩罚孩儿吗？”苏和的回答有些急躁，是老汗王没有见过的紧张，他的儿子真的也迷恋上了一个中原女子。

　　“报答的方式有多种，日后，待你征服大魏之后，多赏赐她一些玛瑙珍珠，再送两套府邸宅院，就行了。没有必要一定要把她带回北然，娶了她？更何况她也不是大魏王女，要她与议和有何益处？”老汗王的语气有些不悦，甩了甩自己的衣袖。

　　“父汗息怒，她不是王女却胜过万千王女，再说了您刚刚也说了，议和只是权宜之计。在孩儿没有见到她，得到她的确切消息之前，是不会考虑婚配的。”苏和也固执道。

　　“你...”汗王有些恼怒：“苏和，你竟然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中原女子忤逆顶撞，这个女子定是用了什么狐媚妖术！”从小到大，苏和机智聪慧，不论是武艺还是计谋都在其他兄弟之上，连从中土来的师傅都要夸他天赋异禀，他也一直心怀北然，从来不会和汗王顶撞，此番为了一个中土女子，他居然和自己顶撞，着实让他心中愤怒。

　　“苏和，怎么惹你父汗了？”突然一个北然装束的中年妇女进来打破了现场的气氛，此女子多有中原的婉约贤淑，并不像草原上的健硕女子：“苏和，你父汗一把年纪了，不要老是顶撞他。汗王不是糊涂的王，教训你总是有他的理由。”

　　苏和王子对母亲行礼：“额吉，苏和记住了。”

　　王妃的一番话让汗王心里的怒意消了一大半，他长出了一口气，回到上位坐下来。王妃又赶忙上前说道：“大汗，孩儿们有什么过错，交给我就可以，汗王切莫生气伤了身子。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汗王一听说王妃还要教训这个让他器重有加的孩子，顿时间不觉有气，赶紧说道：“苏和，看上了一名中原女子。”

　　“我当是什么事呢？！”王妃轻盈一笑，打破了父子心中的愁云：“看上就看上了，不耽搁我们苏和娶北然女子为妃。”

　　“额吉，我想等再次见到她之后，再谈娶亲的事情。”苏和仍旧不改自己的态度。

　　“你看，你看，又来了。”大汗指着苏和，对王妃说道。

　　王妃顿了一顿，看到苏和的执拗和大汗的坚持，便上前笑着说道：“也好，最近看了很多家姑娘，都觉得不太中意。而且我草原上的男儿正应该像奔腾的骏马，无拘无束心怀北然，不能只囿于此。”

　　苏和接着母亲的话，说道，“父汗，额吉，我此次出使大魏议和，找人是目的之一，玄旗部的事是否已经了结，是否和中土也有关，需要我去查；我还要好好会会这位云澈世子，探探此战中他给北然军做了什么手脚；此外，我还要凑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风靡南北国的凌雾神山！”

　　“也好。”大汗一听说儿子的打算，立马忘记了适才的不悦，赶紧附和儿子。

　　“那，孩儿先退下了。”苏和行告退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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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已然没有了适才的长天一色，草原的云像是没有约定的客人，说来就来，顿时间，狂风从远处铺天而来，帐子上面的旗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刚走出帐子没几步，苏和就听到背后额吉的声音：“苏和...”

　　苏和转过颀长如影的身子，头上盘扎着的丝带在风中和发纠缠，蓝黑相间的北然王子装束，让他看起来格外出众不凡。

　　“额吉”苏和赶紧迎上了母亲：“刚刚谢谢额吉了，知道额吉是为我好。”

　　额吉说道：“你自小心性倔强，这件事情额吉不会强行阻挠。你可以等待你心仪的女子，额吉会好好劝你父汗的，额吉只希望你能够快乐。”

　　“额吉”苏和在草原是一只雄鹰，是一匹烈马，唯独母亲，是他在草原之上最柔软的栖息之所，他低下自己高挑的身子，环抱住自己的母亲，幸福地笑着说道：“谢谢额吉。”

　　远处，天地合一，云草相接，在苏和的心里，还有另一个温柔，就在那长天之外的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