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25、又见一花棠

　　快入季冬，彻骨的寒冷开始在皇都蔓延。

　　经历了上次的事情，高汐蓁最近一段日子，更多的时间都在屋里很少出门。但是每天都会过来看看落溪，说说话发发呆，而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高倾寒是不是会很恨她，因为自己，从小疼她的嬷嬷死了......

　　她总是喃喃地说起茵嬷嬷在姐姐心里的地位，府里人人皆知，当年茵嬷嬷为了给久治不愈的姐姐退烧，寒冬腊月去雪地里躺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抱起姐姐退热；姐姐也曾将及笄礼上收到的最贵重的良渚玉镯当场送给了嬷嬷，她们之间有深厚的感情，她们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落溪每次都认真地倾听，也会想到是自己的干预导致了茵嬷嬷的死亡，到底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处理这件事情，可是思来想去也仍旧无解。

　　落溪认为，此时高汐蓁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她性情简单，认为是自己的出生导致了高倾寒母亲的离世，也因为茵嬷嬷对自己的仇恨而让姐姐失去了最亲近的人。她和一般跋扈的世家小姐并不一样，她总是会更多地反思自己，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让落溪越来越觉得，她值得落溪交心陪伴，值得落溪去守护此等纯良。她也知道高汐蓁之所以一直碎碎念，是因为高汐蓁一直陷入到自责之中，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高倾寒。

　　“蓁蓁，你，你不生你姐姐的气吗？”又一次说起这件事，正在写字的落溪抬眸看向软榻边摆弄炭火的高汐蓁。

　　高汐蓁突然停下手里的火钳，顿了半晌，才小声开口，“落溪，其实那日我看到了，茵嬷嬷为了保护姐姐，才，才，那样骂姐姐的，姐姐她是知道这些的。”说完又开始紧紧盯着炉中的炭火，眼上的睫毛垂落，像一只受伤的蝴蝶。

　　落溪手中的笔顿时间掉落下来，原来！她是知道的。把笔重新放好，起身移步到软榻旁，坐在她身边，“蓁蓁，你...”

　　“落溪，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生她的气，”高汐瑧突然趴到落溪的腿上，开始抽泣，这么多天，她没有哭过，此刻只听见她带着哭腔道：“我实在不愿意去这么想她，想她是要我死的！想她对我这么好，都是为了要害我！想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是为了取代我！难道这些好，全部都是假的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那种发自胸腔的委屈无休不止，落溪感到腿上的衣裙有温热的泪水渗透。

　　落溪想告诉她，也许对她的好有真的的时候，但是嘴巴像黏在一起，迟迟开不了口，只能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轻柔地安抚她。

　　只听见高汐瑧继续哭泣道：“我在爹娘面前不能哭，不能提，是因为我想保护她，我不相信我爹娘都没有一丝怀疑。我在他们面前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尽快忘记此事，一切才能回到从前。可是真的能回到从前吗？再也回不去了..

　　呜呜...我是不缺人爱的，也不缺人喜欢，可是姐姐她对我的好不一样，其他的人对我的好对我的纵容是与生俱来的，但是只有她对我的好才会让我在这个家里没有负罪感。因为家里并没有人真正喜欢关心她啊，我以为她对我好，是因为她压根就不在乎这些恩宠，只是因为姐姐喜欢我对我好，我以为她对我好，我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享受其他人对我的好，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在意我一个人夺了司徒府千金一切的恩宠啊....呜呜，说得好乱，落溪，你能听得懂嘛？”

　　“我听得懂，你现在是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所享受的一切其实都是别人的痛苦。她并没有真正认可你所有的恩宠，原来她一直都在意这些。”落溪悠悠说道。

　　“呜呜，落溪，我就知道你会懂的。”

　　“可是，蓁蓁，你错了，你拥有的一切是你与生俱来的，是命运馈赠给你自己的，是你该得的，跟你姐姐认可不认可，没有任何关系。每个人的命运就是不一样的，命运的馈赠或多或少从来都不是人力所能干预的，也是不容拒绝和质疑的，而用人力行恶满足私欲才是悖逆，才是不对的。”

　　高汐蓁突然不哭了，安静了片时，提起头，被眼泪打湿的刘海和发丝黏腻在微红的脸庞上，红肿的眼睛像核桃一样大，“所以说，我其实不该自责。”

　　落溪道：“是矣，这些年你们的感情不是真正的姐妹之情，你再也不必背着对她的愧疚努力做她的好妹妹了。”高倾寒带着嫉恨隐忍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对高汐蓁的姐妹之情都是假的。而高汐蓁因为自己从小备受关注宠爱，懂事后看到同样是司徒府的千金姑娘，和自己待遇如此悬殊，所以认为是自己夺走了本属于姐姐的一切，内心开始不安，姐姐越对自己好，自己就越愧疚，心里带着愧疚要去更爱姐姐，认为自己的爱可以消除自己的愧疚，弥补姐姐的缺失，所以她们之间没有真正喜悦的姐妹骨肉亲情。一人是为了鸠占鹊巢，一人是为了除却亏欠。

　　高汐蓁，静静想了一会，眼神突然决然道：“我生气，可是我不想去恨她。从此，她不必再假装对我好，而我，再也不会觉得亏欠她任何。”接着她脸上忽然灿烂开来，消散了阴沉，“我以后要好好做司徒府的嫡女千金，好好保护自己爱自己！落溪，你现在知道，当初看见你和子竹之间的相处，我为什么羡慕你们了吧？”

　　“嗯，大概知道了。”

　　高汐蓁站起身来，准备出门，转过身来，对落溪道：“落溪，我知道怎么面对她了，终究不过是失去一段虚假的姐妹情罢了！我适才已经用眼泪祭奠过了。而她给我的两次涉险就当是回报了她这些年假惺惺的好了！从此，她敢再对我动一个不好的念头，我定然不会手软了！”

　　落溪笑了笑，很好，这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了。高汐蓁一旦对高倾寒有了戒心，她便不会再轻易有生命危险。而高倾寒失去了最得力的膀臂，最关心自己的人，应该得到了不小的教训，事情闹这么大，她暂时不会作妖，而等到高倾寒知道蓁蓁心仪云洛，和云澈并无可能，这杀心约莫是可以消除了。

　　这件事可以暂时过去了，她接下来应该离开司徒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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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落溪披着厚厚的披风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汐蓁手持长剑不断练习着自己教她的剑法。这个高汐蓁——司徒府的千金，对刺绣女红，琴棋书画着实不感兴趣，最近天天嚷嚷着落溪教她练剑，不料想，高汐蓁倒是学的有模有样的，心里暗想果然爱动的人是适合练武的。

　　高汐蓁刚停下来练习，落溪将自己的披风给高汐蓁披上。

　　高汐蓁一面将自己的长剑递给身边的莲依，一面赶紧接过落溪拿过来的披风：“落溪，我说过了，这些事情只需要下人做就好嘛。”最近高汐蓁又恢复了曾经的开朗活泼。

　　“穿上吧，免得着凉。”虽然高汐蓁待自己亲如姊妹，但是落溪心里将自己的身份看的清楚记得明白。

　　“对了，子竹呢？落溪，昨日不是还说要和我比试嘛！这会我可准备好了，定不能让她赢了我。”高汐蓁问到。

　　“哦...”落溪眼睛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子竹说眼见你屋子里的水粉不够了，要帮你出去购置一些，约莫是出去贪玩了。”

　　“哎，落溪你说，这个子竹，这半个月怎么回事，老是想着帮我买一些珠花啊，胭脂啊，这丫头不会是...”高汐蓁歪着脑袋说着，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落溪知道，没说来的话肯定是不中听的。

　　“你想什么呢？子竹这孩子虽然有时候傻乎乎的，但还是很贴心懂事的，她是觉得每日你待我们极好，她甚是过意不去，所以...”落溪笑了起来。

　　“哦，这样，正常就好，正常就好。”高汐蓁似是恍然道。

　　落溪只觉得高汐蓁不知所云，也懒得深究，定是没头没脑的话。

　　忽有，前厅的丫头过来传话，“二姑娘，大人刚刚传话，让您去前厅一趟。”

　　“好的，我知道了。”高汐蓁说道，说罢便吃了一口茶离开了。

　　高汐蓁走后不久，子竹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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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溪姐姐，这是芳悦阁的姐姐给的。”子竹回来后，拿出藏在身上的字条。

　　近日，司徒府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她放心不下姑姑，想自己出门问问，可是自己出门目标太明显，总是被高汐蓁缠着要一起，实在不便。她便让子竹出去了几趟去芳悦阁，都是去代自己问姑姑的消息，和下一步自己何去何从。子竹出去了几次，回来总说没见到那日管事的。

　　今日去，总算有了消息，落溪四下看了一眼，赶紧小跑回屋，迫不及待打开字条：“师父已无大碍，望静等重逢，勿念。尘心落笔。”

　　“姑姑没事了，姑姑要回来了！”落溪高兴地说。

　　花子竹也开心道：“花姐姐，不仅姑姑要回来了，爷爷也过来了，我今日出门，正好路过一个叫做花棠药铺的地方，心想怎么会有花棠居的名字，进去一看，原来是爷爷！他用这些年在花棠居的诊金，于两日前在街上开了个小药铺，还说怕我找不到他，就给药铺取了这个名字，真的好土。”子竹嘴里满是嫌弃花棠药铺的名字。

　　“花棠药铺，哪里土了，好听得很呢。你才土呢。”今天全是开心的事情，落溪开心地像个小孩子，“对了，我们要不先搬去爷爷的药铺吧，还能帮爷爷干活，我想花爷爷了，我想花棠居了，也想姑姑。”

　　“嗯，爷爷说再过几日，上个店家的东西搬走，药铺收拾差不多了，让我们搬过去。”子竹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开心道。
　　落溪难掩好心情，“子竹真棒！”子竹冲着落溪嘿嘿地笑。

　　过了一会，落溪又看向手里的字条，“对了，尘心是谁？”

　　“什么称心不称心，如意不如意的？姐姐，你说的是谁啊？”子竹的呆子一问，换来了落溪的一个白眼，子竹闭着眼装睡，落溪去挠她痒痒，两个少女的笑声，绚烂了天边绯红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