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苏晓辰

2、第1章 化为人形

　　01.
　　今日是鹿冉第一次幻化人形的日子。

　　五百年前，被放逐的鹿本想追随名为宙的男人而去，却在撞树倒地昏迷不醒的时候，被一边喝着酒一边摇摇晃晃往家走的虚云子撞见了。闲闲没事做的地仙本想装作没看见，生死有命，这鹿恐怕是到了时候，却在经过鹿身旁时察觉到了一丝动物不应有的气息。那是混杂着动物的灵性和人类的思念的复杂气息。虚云子皱了皱眉，此鹿天生灵气，又对人类执念过重，若不死，放任之必成妖，就算得了长命百岁，死后却只能灰飞烟灭。但若潜心修炼，亦可成仙，就算放弃仙人身份，亦可进入轮回，转世为人。貌似放荡不羁了无牵挂的地仙实则心肠柔软，终是放不下这只鹿，将它带了回去。
　　鹿醒来后只是趴在原地，动也不动，原本湿润灵动的眼眸似乎没了生气。虚云子叹了口气，走到鹿的面前。
　　“瞧你一副柔弱模样，今日起，你的名便为冉。你对人类执念深重，若如此下去，并非益事。”
　　鹿只是眨了眨眼睛，并无其他反应。
　　“如若你就此死去，下一世也还是只能做一只鹿，也许再也见不到你执着之人，也无法拥有今世的灵力。若从今日起，你随我修炼，可入仙道。虽无法力，亦可得不死之身。你执着之人已死，却也进了轮回，倘若你愿意潜心修炼，到时你便可化作人形，去找来世的他。”
　　鹿终于转过了头，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汇聚。
　　“你若答应，便起来随我走。”
　　虚云子说完便回身走去，鹿眨了眨眼睛，也慢慢站起身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五百年，终于盼到了幻化人形的日子，鹿的眼里是坚定而兴奋的光芒，虚云子却轻轻叹了口气。本以为随着时光流逝，它可以慢慢遗忘，却不知它会如此重情。以后会如何，也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虚云子带鹿来到了仙气最盛的山上温泉，这里是仙人们最喜欢来的地方之一。
　　“冉儿，等会儿你便进到泉水里去，就像平时一样闭目修行，今日月亮初现之时便是你幻化人形之时。”
　　说完地仙便拂袖而去。
　　压下内心的澎湃，鹿静静等待着期盼已久的时刻的到来。
　　今晚雾气甚重，等了大半夜也不见月亮出现。终于在寅时一刻，浓雾开始散去，月亮一点一点露了出来。鹿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像是浮出水面，飘在了空中。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又重重被抛进水里，身上刺热难当。全身的肌理骨骼仿佛被敲碎又重新组合，疼，钻心的疼。疼痛持续到旭日初升方才缓缓减弱，温泉里已不见鹿的身影，只剩下温泉边上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小童。小童倚靠在石头上，温泉水快要没过了他的嘴巴。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调整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小童抬起手放在面前，不可置信般地睁大了双眼。
　　真的，真的幻化为人形了。
　　虚云子一大早便准备好了衣物上山来接冉儿，五百年的修为，顶多能化成小童，有的修炼不精的，变成婴儿也是不无可能。
　　来到温泉池边，果然看见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男童，一脸的惊喜。
　　“冉儿，上来吧。”
　　听见地仙的声音，小童回过头，虽然化成人形，那双眼睛还是如琉璃般透彻，直击心底。
　　小童蹒跚着爬上岸，虚云子为他换好衣物，牵着他下山去。
　　“地仙？”和虚云子相处了五百年，动物的身体虽然没办法说话，可是人类的语言却早已熟知。
　　“怎么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宙？”
　　“宙？”虚云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宙，应该就是冉儿执着至今的那个人类吧。
　　“嗯，宙。”
　　“冉儿，你才刚化为人形，还需要静修一段时间，才能在保持住人形的状态下成长，要是你现在就停止修行，恐怕很快就会恢复原形。”
　　“那要静修多久？”
　　“五百年。再过五百年，你的人形可以再成长十岁，放你一个人出去，我也放心。”
　　“还要再等五百年吗？”水润的眸子里写满失望。
　　“你放心，他是人，一世世不停地轮回，你总能找到他的。”
　　“可是，五百年了，他都已经转了好几世，怕是早就忘了我了。再等五百年，我是不是就彻底消失在他的记忆里了？”
　　虚云子叹了口气。傻孩子，一世轮回之后，他恐怕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是你们始终有缘，若能相见，便是一见如故。

　　五百年，对于神仙来说，确实弹指一挥间。若说为了幻化人形而修炼的那五百年是无趣又冗长的时光，那么作为小仙成长的这五百年，当真是白驹过隙。眼看着时光一天天流逝，虚云子也开始打探起了“宙”的消息。去了月老那里一趟，花了一天一夜，总算是翻出了一千年前姻缘簿上这一人一鹿的姻缘。确定了千年前“宙”的身份，要找到今世的他便容易了。只是他还是担心，同为男子，冉儿的路可能没那么好走。
　　“冉儿，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去找他了，我有些话要交代与你。”
　　面前的男子可以用清丽脱俗来形容。修长的身姿，清瘦却不病态，比起五百年前长高了许多，鼻梁也高挺许多，脸部轮廓由稚嫩变得成熟，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眼眸。
　　“地仙请讲。”
　　“从今天开始，你姓鹿，名冉，年方二十。若是别人问起你的身世，你记住，你出身贫寒，双亲去世已久，靠卖字画过活。”
　　“是。”
　　“五百年间，你练了不少本事，琴棋书画人情世故我也皆教与你，你天资聪慧，也学得八九不离十。到了外面，要小心行事，外面可比不得我这里逍遥快活。”
　　“冉儿记住了。”
　　“你的‘宙’，这一世叫周子恒，是阑国的大将军，少年得志，今年也是刚及弱冠，与你同岁。冉儿，你可还记得他的样貌？”
　　“当然。”
　　“好。明日你便可启程，在外行事要慎重，你平日里虽爱和小动物们玩闹，但是心思细腻，我还是放心的，只是见到他后，他不记得你，你也莫要失望。你去找他时，千万不可莽撞。但你要记得，就算轮回转世，换了姓名身份，他还是那个他，魂魄是不会变的。”
　　“地仙，谢谢你。”
　　一千年了，鹿冉知道，虚云子喜欢逍遥自在，偏偏一时心软救了自己，一直帮助自己到这一步，鹿冉内心对他很是感激。但是鹿冉一直心心念念的，还是宙。千年的时光，终究抵不过男人二十年的温柔相待。也许从第一次的四目相对，就注定了他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