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由语

7、飓风

　　启航时已然是申时，阳光洒在平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头顶是西斜的太阳，远处是青山，容景若站在我旁边说：“一路南下走了半月有余的水路，本以为看见水便倦了，可如今看到海还是觉得很美，我真羡慕你天天与这般美景相伴。”
　　我有些沉默。
　　观虞走上前来与她耳语几句，把我们领进了船舱内。
　　容度的神情有些严肃：“船夫发现有两艘船一直距离我们很近，有发生相撞的危险。可能是古剑山庄的人，若是对方动手了，以保护自己为先。”
　　一丝疑虑闪过我的心头，瑾玉并不在这艘船上是古剑山庄能掌握到的信息，那为何要在这是暴露冒险阻截云起宗？
　　景若凑上来安慰我，话却不怎么客气：“躲在本小姐身后，你要是死了可就没人替我洗鞋子了。”原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大小姐呀。
　　“他们撞上来了！”船夫大叫。
　　船突然受到冲撞剧烈摇晃起来，我恰巧坐在窗前的位置，从窗口处坠落下去。
　　失去重心的那一秒，我想明白了，大喊：“快救萧云！”然后迅速地坠入大海，恐惧淹没了我的全部感知。
　　崔嬷嬷说人死前会想看走马灯一样看到自己的一声，她总盼着快些解脱，她已经快记不清她亡夫的模样了。
　　可是我没有看到走马灯，我只听到了三岁的一段对话，一段早就因为过度恐惧和抵触被封印起来的记忆。
　　“奶奶今天带你出来玩海，你高兴吗？”
　　“高兴！海水是咸的唉。”
　　“走远一些呀，那儿的水更多一些更好玩。”
　　“真的是哎奶奶，奶奶也一块来玩吧。”
　　“不了，我年纪大了，不爱玩水，你再往深处些去啊。”
　　“奶奶，那儿水太深了，我就在这儿玩吧。”
　　“让你过去就过去，不听话的死丫头。”
　　“奶奶，不要推我。奶奶！不要按我的头……我喘不了…”
　　“二妹，你到了阴曹地府别怪奶奶，我们程家不能没有儿子，我问过大师了，你死了，你娘肚子里这一胎就能转成男娃了。你下辈子寻个好人家吧，别恨我。”
　　“娘！你在干什么！快放开二妹！”
　　“桂兰，你不在家好好养胎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为了这个家好。”
　　“娘，二妹是我的孩子，我怀了她九个月才生下来。你别杀她，肚子里这个孩子不是男娃，我继续生，总会有男娃的，别杀她，别杀她。”
　　“你可记住了，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三岁以前，我常常奋力爬山想到山顶去看看海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年纪太小了，总爬不到山顶，总见不着海。三岁以后，我再也不敢下江下河里和伙伴们摸鱼，我变得惧水。
　　神识清醒了一些的时候，我的身体仍是动弹不得，一会儿觉得身上很烫，一会儿又觉得身上特别冷。
　　我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能听着些许声音。
　　雷声轰鸣，暴雨不息，雨声里还夹杂着些许啜泣声。
　　我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等我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客栈里。我浑身还是酥软无力，我努力撑起身子让自己能从床头的窗子里看到外面的景象。
　　树木全被连根拔起，屋顶的瓦片也被吹飞大半，甚至巷道对面的商铺的门也不翼而飞。
　　雨已经停了，可是积水还未退去，破碎的木板、书简等杂物飘在积水上，一个身长七尺的男人站在水里，水已经没过了他的两胫。他手里抱着一个孩童，满面泪水，而孩童却只觉得新奇，嚷嚷着要爹爹陪他放木船。
　　站在被水淹没的街道处还有不少唉声叹气和低声咒骂老天爷的人。只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兴高采烈地去捞飘在积水上的东西。
　　这样大的一场飓风，庄稼和果园只可能全部被毁了。地里的收成全毁了，百姓又该拿什么过活呢？
　　原来夏天是溺亡的记忆，是破败的巷道和哽咽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