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由语

3、荔枝

　　经过我锲而不舍地、不停地找萧云闲聊，我终于了解了萧云的大概情况：他是云起宗的弟子，下山游历途中撞破了某位大人的秘密，遂被追杀至此，被抓到后，浑身重伤的萧云被丢进海里，谁能想到他竟被海浪冲上了岸，又攀过一座山之后，才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到了我们村子。
　　以及，他心悦于清姐姐。
　　清姐姐也是个福大命大的人。她原本是都城里某个官员的千金，可是这个官员宠妾灭妻，清姐姐的娘亲过世后，清姐姐久病不愈，便被家中勒令跟着被贬到岭南的远房表叔一起到了岭南治病。
　　清姐姐的长辈根本不管她，只管把她丢到庄子里。万幸的是，清姐姐的病愈了，还在这儿开了一所医馆免费给乡亲们看病。按她的话来说，这是“慈善”事业。我常常把上山采来的草药送给她，她每次见我都给我敷“面膜”，还请我吃她新研发的菜品，例如火锅和奶茶、冰粉等等。她总跟我说：“小程啊，一定得好好读书，嫁人才不是女性最后的归宿。”（画外音：她承诺过无数次教我读书，每次我俩一见面都只顾着玩了）她和这个小岛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很特别，既善良又有趣，她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萧云虽然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对清姐姐的情谊，可是捂住了嘴巴，爱意却总是从眼里跑出来。
　　比方说，我们三人一块吃饭，萧云会先专心致志地把荔枝剥好放在碗里然后全碗递给我，而给清姐姐剥的时候，都是满眼笑意地盯着清姐姐和她说话，一颗一颗地放进她的碗里。唉，夹在他们中间的我又有什么错呢，我错就错在没学会清姐姐教我的花手。
　　清姐姐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备受庶母的责难被迫跟随被贬到莫阳城当县令的叔辈来到这里，她住在破落的庄子里，没有地方给萧云练剑，他和清姐姐便每日跟我一块待在原野上。
　　草茎随锋利的剑刃划过，四处飞扬，空气里弥漫着草香味。不远处就是水田，清澈的水面上映着碧蓝的天与云，底下是泥土，天、地、水、风、草香、清姐姐和萧云，这可谓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萧云每日练完剑后教我识字，他有些惊讶于我的过目不忘，大部分的字他只写一遍我就会识得。
　　我晚上会蹭着弟弟练字的煤油灯看萧云送我的书，有时还能帮弟弟考校功课。我娘高兴地直夸：“这教书先生请得真不亏呀，两个孩子可都识字了，”先感叹划算，又夸我聪明，都不需要去学院上课就识字。
　　长此以往小弟不高兴了，他不再乐意让我借煤油灯的光，我一凑过去他便把煤油灯熄了，跟爹娘说困了得睡了。
　　我已经不再去想为什么我不能也拥有一盏煤油灯的事了。
　　夏天的夜晚是煤油味的，而夏天的白天是斑驳明亮的树影，是榕树果子掉落扬起的尘土，是荔枝树上疲惫的歌声。
　　早上我把牛拉到原野里后，听萧云给我讲学，中午就去崔嬷嬷家的荔枝园里做工。
　　崔嬷嬷是个精气神很足的小老太太，她要求峒人都要扯开嗓子大声唱歌，这样是为了防止他们犯懒偷吃荔枝，一听到哪棵树上的歌歇了，崔嬷嬷就用长棍去捅她们。
　　峒人们讨厌崔嬷嬷，他们说崔嬷嬷又抠门又凶巴巴的，活该当个老寡妇。
　　我不那样觉得，崔嬷嬷很好，她从来不让我唱歌，说我年纪还小，怕扯坏嗓子，她还会在我摘完荔枝的时候在说好的一钱上再多给我一钱，甚至会让我带一把荔枝回家吃。
　　她是整个村子里最好最好的嬷嬷。荔枝园还没开始忙活的日子里，我也常来崔嬷嬷家里帮忙，她早年丧夫，一个人把孩子们拉扯大不容易。
　　我就把原本的一钱交给娘，再把多的一钱装进清姐姐给我做的小布袋里攒着。荔枝分给萧云和清姐姐吃，这是萧云和清姐姐来这儿的第一年，定是稀罕荔枝的。
　　整个五月和六月我都在崔嬷嬷的荔枝园里帮活，今年从长安城来了个胖官员，说是圣上的意思，圣上要送荔枝给贵妃娘娘作生辰礼，他们包下了整个果园的荔枝，还连根挖了几棵荔枝树带走。
　　崔嬷嬷很高兴，我也替她高兴，这可能挣到不少钱呢。
　　他们开始没日没夜地摘荔枝，运走了一批之后又过来摘，说是跑死了三匹马，可荔枝还是在半路就坏掉了。
　　胖官员刚来的时候满脸喜气，每收到通传的消息一次，他的脸上就多几分惆怅。
　　他走的那天，崔嬷嬷一边骂那个胖官员糟蹋掉她那么多好荔枝，一边把剩下的荔枝装给我，满满一大袋。
　　其实崔嬷嬷是高兴的，这次赚的钱足够她安度晚年、和那帮儿子孙子一起过好日子了。
　　依我看，这笔横来之财比起说是拥有了对以后的日子的期待，不如说更像是对她半辈子操劳的嘉奖。
　　我也为她高兴，人生常因无法被实现的愿望而感到痛苦和挣扎，期待能让等待的日子增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