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伦：寂灭》赛博植物盆

10、入梦

　　豺站在岐末的意识世界里。

　　这个空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平滑无垠，没有任何障碍或是物体。豺尝试着到处转了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里他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切东西。但可惜的是，四周除了薄纱一样的雾，就是脚底下这一潭静得发黑的水，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他一个。超感知的能力只能把他带到岐末的意识浅表，但也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不论豺再怎么尝试，感知反馈回来的东西就跟他用两只瞎眼看太阳一样，什么也没有。

　　他刚进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没头没尾地就把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话喊了出来。他想，也不确定岐末能不能听见，就算听见了，他可能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才对。

　　此刻的岐末随时都有可能死在自己面前，豺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地急得不行，毕竟现在所有人唯一还有点办法的只有他。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在意识世界里再次展开了范围更广的感知。

　　“像你刚才那样子大吼大叫的，他能听见才有鬼了。何况你自己也只是站在水面上，连怎么潜下去都不知道，再大范围地浪费你那个能力能有什么用。”

　　一个声音兀自响起，打断了豺的集中，他下意识望过去，一个比白雾更加稀薄的身影向他走来。那东西没有脸、黑乎乎的，像是信号源不稳定时候出现的投影，是一个瘦小男孩的样子，成像不时地伴随着细碎的偏折。

　　“之前不是教过你么，居然能忘得一点也不剩，我当时说你笨你还跟我急呢！”

　　男孩不满地嘟囔道，虚浮的身影打了个圈飘上半空，用手戳了戳豺的脑门。

　　豺有些不明就里，但一股莫名的怀念突然从身体的某个角落翻涌出来，嘴唇不自觉地动了动，想要发出的名字的音节却卡在了喉咙里。他想不起来这是谁，却觉得自己能够相信它，豺搜遍了已有的记忆，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最终他放弃了，只能顺着男孩的话接下去。

　　“教我？什么、时候，我不明白。”

　　影子在空中停滞了几秒，然后抓了抓自己的头，语气听起来有些沮丧。

　　“嗯……这倒也是，现在的你应该怎么都想不起来才对，毕竟是‘我’不让你有这个机会的。”它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道：“等下等下……这不是重点！现在也来不及给你解释这么多了。”

　　“总之，你觉得他能够找到锚点吗？或者说，你自己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找到‘锚点’的吗？”

　　影子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一样，豺给他问得有点懵。不过它看起来好像并不着急让豺回答，只是漂浮这走在豺前边，招手示意让他跟上。

　　面前的景象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薄薄的雾气自动地在男孩投影前分开了。豺不明就里地看了看男孩，脚下原本镜子一样的池面突然泛起了涟漪，影子每走一步，涟漪就扩大一圈，直至扩散到他看不见的远方。

　　豺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想刚才影子问他的话，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答案，最后只能凭着直觉回答到。

　　“没、想过，但是我相信、岐末可以。”

　　“哈！”影子短促地怪笑了一声，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前面。豺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空气墙，在意识空间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与其说是被“碰撞”，不如说是触及到了某种边界导致他的意识和感知被整个地挤压了一下。像是过电一样的感觉传遍了豺的全身，弄得他怪难受地揉了揉后脖颈，很难说影子不是故意的。

　　“相信？就凭这个吗，啊别这样，我都有点想哭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的。”男孩讥讽道，但这对豺来说并没有起到作用，他皱眉看着它，满脸都写着焦急和费解。

　　“哎……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何况你…是在当时语言系统受损了吗……？怎么说话结结巴巴的。”它又停下了，语气听起来是觉得有些无趣。在打量了豺半晌后，它又飘回到半空中冲着豺晃了晃自己的双手，接着说道。

　　“不过，岐末被裹到‘下层’多半也是因为在林子里听到了共振，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所以，怎么说我也得帮你把他给弄出来。”

　　“听到、什么……？”豺问道。

　　他想起了之前在迪赛雅遇到的异兽，那怪东西把他们两个都折腾得够呛，也是岐末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境地的最根本原因。豺抿着嘴仔细地回想着当时打斗的场景，如果有某种共振的话，五感都异常敏锐的豺不可能什么都发现不了。但是他可以确认，自己当时除了异兽的哀嚎什么都没有听到。

　　豺狐疑地看着男孩的黑影，但对方并没有打算解释，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着，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

　　“可是…以我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帮不了你什么忙，一切还得是靠你自己才行…所以我们重头再来一次，问你个问题，如果你要把池塘里的鱼捞出水面，最要紧的步骤是什么？”

　　影子没有脸，但豺能够感觉到它用一种强烈地期待着什么的表情看着自己，显然，这个问题是需要他来回答的。豺想了想岐末，又看着脚下不断扩散的水波，觉得现在好像也不太是一个揪着细节问题不放的时候。但他不太明白这问题有什么意义，要说捕鱼的话，最要紧的不就是把网下好、或是踩进水里直接捞起来、或是钓竿把鱼给钓出来吗？

　　只是豺总觉得影子并没有在询问“自己”，因为他越是想这个思考，脑子里一些碎片式的残留的影像就越是清晰浮现着——同样的场景他之前经历过。他回答过相同的问题，尽管他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但是答案已经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溜了出来。

　　“不论怎么做，都要先打破水面。”

　　豺难得的没有结巴，过于流利的表达甚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已经多年没有像刚才那么顺畅的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豺甚至有种错觉 ，刚才是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在帮他发言。

　　“哎呀，挺好，看来你还没完全变成个又结巴又瞎的傻子……嗯嗯不错，果然还得是你才行。”影子伸手揉了揉豺的头顶，看得出来，它对豺的反应很是满意。

　　“接下来，你好好听着。”影子换了一种口吻，在原地站定了。收起了那种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严肃地面向他：“能在这个意识层里再见到你，实在也是一种非常离奇的巧合。我的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了，岐末能接收到我们的回响肯定不是偶然，他身上有着跟你一样的潜质。只不过当初你觉醒的时候……付出了比较大的代价。”

　　“但是他比较幸运，还有你这个前辈在这里。”

　　影子飘回了空中，伸手指了指自己落脚点下泛起涟漪的中心，对豺道。

　　“把手放到这个地方，然后把你所有的能力集中在你的手上。这里是意识的世界，以你所拥有的能力，可以轻易地把想象具象化出来。”

　　豺将信将疑地把手放了上去，念头微动，便看到圆形的白光顺着自己的手掌扩散开来。光芒闪烁着，化作了两条鲤鱼的形状，一摆尾巴向着脚底下更深的黑暗处钻了进去，在幽暗的水底游走着。

　　被照亮的地方全是岐末埋藏在意识世界底部的晦涩记忆——被肆意殴打的疼痛、磨灭自尊的欺辱、长期难熬的饥饿、母亲惨死的梦魇，鲤鱼每照亮一次，各种感官就会随着能力的通感原原本本反馈到豺的身上。

　　充斥着疼痛、愤怒和绝望。

　　“集中精力，我需要你找到他记忆里跟你有关的东西：一件事的象征、一个物件都可以。”影子在旁边提醒道。

　　豺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操控着鲤鱼越游越远，逐渐变成两个光点在脚下打转，不一会鱼儿就带回来一把短刀。那是他们第一次做向导的时候，豺送给他的战利品。岐末一直别在腰间，保养得仔细。

　　“很好，接下来，把它毁掉。”

　　“什么？”豺转头看向影子，挑眉道。

　　“把它毁掉。”影子又重复了一次，手指轻轻弹了弹那柄发着金光的刀刃，金属发出了清脆的嗡鸣。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条引线，点燃它以后，炸药才能爆炸。”它解释道：“人的记忆就像一张有着无数绳结的大网，岐末现在就好像被缠在网眼之间，你们互相看不见。因此，要想让你们彼此确认对方的位置，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来拆掉一部分的网结。”

　　投影顿了顿，接着补充道。

　　“就是有一点，你毁掉一个结点以后，和它相关的记忆就无法再恢复了。岐末醒来，不会再记得这把刀跟你的联系，就像渔网一样，拆了一个绳结，网就会破一个洞。”

　　“但它可不像真正的网那样，能够修修补补，记忆要是被影响，就很难再恢复了。所以，如果你们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最好不要想着每次都可以掏点什么出来救他一命。”

　　“这样次数越多，连锁反应会越严重，明白吗？”

　　影子说完就在豺的身边上上下下地飘荡，等豺给出一个反应。

　　“知道了。”

　　豺沉默片刻后握住刀柄，那把刀嗡地一滞，从刀身开始泛出了细微的裂痕。金色光芒四散飞溅，一点点地化成不规则的光晕，然后散落的光点石子一样沉入了深不见底的记忆池中。鲤鱼跟在后面急速地移动着，终于，两尾鲤鱼悬停在了某处，身下照亮的，是一抹浅浅的萤火。

　　岐末的意识就陷在那里。

　　“哇哦……不得不说，这真是让我没想到。你第一次能这么顺利地找着，对能力的操控还这么熟练。”男孩说着趴倒在地面上，脑袋穿进了水波翻涌的记忆，好奇的窥探着。

　　“你比以前精进很多了。”它赞道。

　　“现在、要怎么做？”豺没有理会聒噪的影子，一心只盯着代表岐末意识的萤火。

　　“跟你说的一样，把他拉出来就好了。”它把自己从水里拔了出来，甩了甩脑袋，但上面并没有什么水花掉落。

　　“但是在这之前，还有几句话我要单独跟你说。”

　　豺抬眼，看见旁边的投影逐渐黯淡，它身上的偏折光抖动得越来越剧烈。

　　“迪赛雅已经不安全了，中心的异变正在逐渐扩大。‘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把残留的意识用这样的方式共振出来，试图能够联系上任何可能联系上的实验体。”

　　“赶紧逃吧，你在的地方也不安全，想要找你的人太多了。”

　　影子的声音时断时续的，身体也消失了快大半，看来能交流的时间不多了。但从它嘴里冒出来的话，每一个句都信息量巨大，豺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真假，只能维持着对水下鲤鱼的操控，怔怔地看着它。

　　后者耸了耸肩，直接点明了他的想法。

　　“你信与不信，该说的话我总归是说到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没等豺回答，影子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