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伦：寂灭》赛博植物盆

9、事故

　　被赶出来的豺只能在门口干等着，银白的头发在霓虹的笼罩下变得雾蒙蒙的。

　　跟周遭都戴着黑色兜帽，把自己遮的严实的人不同，豺从头到脚都是泛白的浅色，像是一块浆洗过很多遍的旧布卷子。

　　他找了块地方坐下，操控着感知力范围扩大又缩小。

　　一般在无聊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能帮助他在漆黑的视野里更好的在脑内构造世界的样貌，比如现在：

　　面前断续路过了三个人，经过他面前的时候都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豺也不确定是不是在看他，只是能感觉到对方面朝自己停住，因为人在不同朝向时的气息、热量和味道有非常细微的差异，加上岐末曾经说过，他的样子在人群里会很显眼，他就默认如此了。

　　里面的手术还在继续，即便是在两堵墙之外，豺也能听见里面的动静。除了雁青和良子偶尔的问话，还有电流运作发出的细微蜂鸣。

　　“现在已经切开了你的胸腔了，正在给你处理肺部的伤口增生，有什么不适吗？”是雁青的声音。

　　“没有，说起来，肺能不能换掉啊？良子那不是恰好有刚到的秘金肺吗？”

　　“做梦吧你，想换啊？想换你出两倍价我现在就给你装上去。”良子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你的肺其实还算健康，不建议现在就拆掉。”口罩把声音压住了，但是豺还是听到了她咯咯的低笑。

　　“反正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把自己拆开，何必这么急于一时呢？”

　　“还有，其他都还好说，但是肋骨和胸椎这些长得粘连的部分，我只能给你取下来换新的合金组件了。”

　　一阵剪子和刀片的叮当声后，雁青长舒一口气，良子飞快地用机械臂帮她擦了擦汗。

　　“生长剂是给细胞增加活性的东西，你的内脏上面有很多小创口，这么一来增生组织差点都快长成葡萄串了，真亏得你还能活到现在。”雁青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团，甩甩手扔掉了那些切下来的增生肉块。

　　“到底发生了什么搞成这样？你们不是身手都不错吗。”

　　岐末仰躺着，锁骨以下都被手术布遮住了，脖子上还卡着操作台的金属扣，四肢和头都被固定得好好的，一动也动不了。

　　如果把遭遇到的东西说出来，恐怕一来会惹得雁青生气，二来以雁青和良子的好奇心，说不准会千方百计地去林子里挖一点什么线索回来研究，这样反倒是更加危险。于是岐末在脑子里字斟句酌地思考了半天，说道。

　　“就是…在迪赛雅的深处，遇到了一只大型动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多亏豺知道怎么办，把我救出来了。”

　　“喂你这家伙，刚才是不是在想谎话骗我们呢？脑电波有异常哦。”良子坐在监视器后面，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那不能够啊，我死里逃生，你让我回忆现场还不能有点应激创伤嘛。”

　　岐末笑笑，找了个合理的理由糊弄了过去。不过他确实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但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阵强烈的、莫名其妙的眩晕感忽然袭来。他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雁青的嘴巴在动，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岐末还以为自己聋了，或是良子不小心关闭了他的听觉，他转过头想看看良子，但脖子根本不听他的大脑使唤。

　　——好痛、好痛！

　　——救救我，救救我们，求求你。

　　“嘶……什么……”

　　怪异的声音突然在岐末的耳畔炸开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声音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交织在一起，用一种平滑到瘆人的、异口同声的调调在耳边嘶喊。收到刺激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抽搐，随后就是剧烈的疼痛从后脑处开始蔓延全身。

　　雁青和良子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压住了岐末剧烈挣扎的四肢，剧痛和濒死感触发的连锁反应让他不断地干呕，耳鸣已经变成了尖锐的钻头开凿着他的颅骨。视线越来越黑带着无数纷乱的麻花点，陷入黑暗前，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良子惊恐地眼睛和雁青额头上豆大的汗水。

　　“怎么回事！痛觉反馈不是已经切断了吗？！”雁青厉声问道。

　　“妈的！我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他的芯片把我的关闭指令弹开了！我正在触发重新切断的代码，需要三十秒！”

　　雁青眼疾手快地给他推了一针，但过了一会儿，岐末的呼吸还是没能平稳过来。眼前的一幕让医疗经验丰富的她也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也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她从没见过手上的麻药在人类的身体上失去效用。

　　“良子，如果重新触发不行，就切断他大脑和身体的链接。”片刻后，雁青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了思路，语气是异常的冷静。

　　“你疯了？切断有可能再也无法恢复了，万一恢复也会残废的！”良子吼道，两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输入着指令试图入侵岐末脑子里的芯片以改写程序。

　　“不切可能会把他活活痛死！这样下去他也挨不了多久，切断了我还能保他一命！”

　　——救救我们

　　——大家，都死了

　　——实验……他们……用孩子

　　声音链接着意识越来越深入，岐末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阔的白茫茫里。身体的疼痛暂时消失了，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好，还是实心的，应该还没有变鬼魂。

　　“大哥哥，大哥哥。”

　　岐末循着声音回头，一团黑乎乎的、跟孩子一般高的雾气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太好了，你能听见，我们。”

　　那坨黑乎乎的雾气上下起伏了几次，岐末猜测他应该是在跳动，在这个奇怪的情形下透着一点诡异的可爱。

　　“呃…”岐末思忖着应该怎么开口，但是想问的东西太多了，比如你们是谁、这是哪、现在是什么情况。问题一股脑冒出来，他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了。

　　“我们已经，链接不上02号了。”

　　声音变成了一个女人，岐末眼前的影子也随之变化。

　　“他是、我们之间、唯一逃出去的…但是，我们的声音触及不到…他没有回音…”

　　影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话语听得岐末皱紧了眉。

　　“逃出去？”

　　他们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救救…我们……时间不多了，在迪赛雅的深处……最深处。”

　　“等等，你们在说什……”

　　影子的形态逐渐变得不稳固起来，然后越来越淡，最终消散了，留下岐末一个人站在雾气里。

　　这下麻烦了，岐末环顾四周，也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段，什么都没有。这和做梦不一样，岐末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躺在手术台上，经历了剧烈的疼痛过后才被拖进了这个空间。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却意识到自己并不在那具身体里，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活着。怪诞的抽离感和无法逃脱的恐惧，在一瞬间突然以“死亡”的形式具象进了他的脑子，岐末无法控制地发着抖，开始在一片虚无里奔跑，试图找到能回到现实的入口。

　　与此同时——

　　“已经二十秒了！准备尝试重连。”良子紧紧咬着唇，向雁青汇报着手上的进程。

　　雁青的眼圈有点红红的，她用了所有她知道的方法，岐末还是一直在她眼前痛苦的挣扎，四肢都被固定着的他没办法大幅度动作，整个人反弓着，呼吸非常急促。监护仪上的血压和血氧已经快要掉到临界值，这半分钟之间她脑子里已经跑过了所有的问题和解决的手段。

　　药物不起作用，她只能考虑另外的、不属于生理机能方面的可能性，但那是她所掌握的所有医学知识无法触及的领域。雁青站在那里，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一想到岐末有可能因此而丧命，绝望感就一直控制着她，让她无法冷静。

　　…医学…无法触及的领域，或者真的有这样的希望呢？

　　“豺！”雁青也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奇怪想法吓了一跳，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转头冲外面喊道。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豺早有准备，在她出声的同时就推门冲了进来。

　　“稳住、他的身体。”豺看着雁青的眼睛，快速地说到。

　　雁青点点头，重新振作了精神专注在维持岐末的身体机能上。

　　“重连，还要多久？”豺问。

　　“五秒。”良子眼睛都没有离开屏幕，飞快地打着码。

　　豺轻轻嗯了一声，握住了岐末的手，合上了眼睑。

　　超感知瞬间铺开，为了能更好的操控和集中精力，豺只将感知的范围控制在了这个房间之内，肢体的接触能够更方便豺进入岐末的大脑。

　　薄雾在他黑暗的视野里缓缓隐现，不一会儿就将那里照亮得如同白昼，他成功地入侵了岐末的意识。

　　豺从来没有试过进入其他人的脑子，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一分钟之前，事故发生的同时，他隐约听见了除良子和雁青两人以外的第三种声音，然后岐末的痛苦便直接清晰地冲进了他的感知范围。

　　一瞬间，那种似曾相识的痛苦调动起了被雪藏的记忆——他突然回忆起，他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以至于身体在告诉他，那种被意识被抽离到身体之外无法回归的恐惧感曾经也刻在他的骨子里。豺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怎么回来的方法他记得一清二楚。

　　“岐末！！”

　　豺的意识站在一片白雾中，对着虚无的前方喊道。

　　“找到、锚点！就是、你记得最深的东西！”

　　“然后找、锚点里，跟我、有关的部分！我就、能把你拖出来！”

　　没有回音，豺焦急地等待着。

　　操作室里安静得只剩几人的呼吸声，这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雁青竭尽全力地照料着岐末的身体，她现在能做的非常有限，只能祈祷着豺能有办法在时间内创造奇迹。

　　“卧槽……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良子突然的惊呼把神经紧绷的雁青吓了一激灵，但她很快把注意力又拉回了岐末身上。神奇的是，岐末的挣扎停止了，紧绷的身体重新躺回了操作台上，呼吸也在逐渐变得平稳，各项数值都在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

　　“良子！！岐末的情况平稳下来了！快点尝试一下重连！”她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良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显示器上的数据——她虽然知道豺的感知异于常人，但亲眼见到她从未想象过的巨量数据奔流，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豺的身上拥有的什么样非人的超能力。

　　“收到，重连正在启动，倒计时五秒…… ”良子看上去还是有些不确定，她害怕万一，但刚才显示器上冒出的数据又让她打心底里看到了希望。

　　“……成，成功了！关闭指令没有被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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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在周末集中更新，五一节会加油码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