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一千帆

4、迷雾

　　“我不知道。我是吸血鬼和人类的后代，不是完整的吸血鬼，所以我不知道你说的方法会不会对我起作用。”虽然他很渴望艾瑞丝的血液，但他也不会为了一己之欲就要求艾瑞丝贡献她的血，况且这还是个不一定会起作用的方法。

　　“这样啊。”她并没有细问。

　　“我们试试吧。”话锋突然一转，康洛差点没绕过弯来。

　　“等一下，试什么？”

　　“试试你喝血之后会不会恢复得更快。”她拿起自己的短刀，就要往手臂上划。康洛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她，手臂一用力，将她拉近自己。然后露出獠牙，一口咬上她的小臂。

　　甜甜的味道，像是白开水加了蜂蜜。

　　康洛忘我地吸着艾瑞丝的血，他睁开双眼，黑色的眼眸已经变为深红色。

　　这次和上次一样，他咬的不深。因为他不想伤害到艾瑞丝，毕竟，她是……他的恩人。而上次，纯粹是因为他那时没什么力气去咬人。

　　过了一会，康洛松了口，红色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艾瑞丝。

　　“好了吗？”她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康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她失去太多血液，那会出问题的。

　　“嗯。”他松开了锢着她手臂的手。

　　艾瑞丝又去取了纱布，给自己缠上，然后熄灭了灯。

　　黑暗笼罩了整个房间，一切归于平静。

　　康洛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因为艾瑞丝对他实在太好了。

　　她将他救回来，给他治伤，还给他做饭，买衣服，甚至两次纵容他吸她的血。

　　自他记事以来，艾瑞丝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了他这么多温暖的人。

　　他像是快要被冻僵的困兽，无法克制地想要与那个燃烧着的火炉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

　　“康洛，你睡不着吗？”艾瑞丝感受到了康洛的不平静，他的小动作出卖了他。

　　“……艾瑞丝，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我治好，是想早点和我撇清关系吗？”一想到这种可能，康洛就有些委屈，有种快要被抛弃的感觉。

　　艾瑞丝不想和他有瓜葛，而她却是他在世上唯一有牵绊的人。

　　艾瑞丝沉默两秒，开口，“不能这么说，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我想把我所亏欠的都尽快还清。”

　　接着，艾瑞丝给他讲了个故事。

　　在她没有成为血猎，还在训练时期时，她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她叫黛西。

　　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某次训练，艾瑞丝失误没有取得好成绩，被主教练取消了晚餐。

　　那时候的她只有十岁，夜晚来临，她又饿又累，不禁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起来。

　　黛西却小声把她叫了起来，并递给她了一块用纸包起来的面包。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哭得更凶了。

　　黛西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说“没关系，等你下次考核得了第一名，教练奖励你吃草莓蛋糕时，分我一半就行。”

　　黛西的玩笑话，艾瑞丝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没能做到。

　　黛西在考核前一天，被吸血鬼杀死了。

　　那时他们几个学生一起在街上玩耍，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吸血鬼，袭击了黛西。黛西被吸血鬼残忍地杀害，她的鲜血洒的到处都是。

　　之后，他们的老师赶来，杀死了发狂的吸血鬼，没有其他孩子再受伤。

　　可黛西却永远回不来了。

　　考核当天，艾瑞丝并没有去，因为黛西的死亡，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如果那天她没有贪玩，没有叫黛西一起去街上，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她反应再快点，在黛西被杀死前先杀掉吸血鬼，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吸血鬼攻击的是她自己，黛西就不会死。

　　结业考核时，艾瑞丝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可她再也无法让黛西吃到草莓蛋糕。

　　她连那天晚上艾瑞丝吃到的最普通的干面包，也吃不到了。

　　黛西死了，艾瑞丝再也还不上她的人情。

　　讲到最后，艾瑞丝有些哽咽，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却始终无法忘怀。

　　康洛短时间内还没组织好安慰她的话语，他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艾瑞丝却再次开口了。

　　“并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你自己。”

　　“没有那时的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她的语气归于平静。

　　康洛真的很佩服艾瑞丝的情绪调控能力，她就像一池没有一丝波澜的湖水，就算有人往里扔进一颗石子，掀起波浪，也能顷刻间恢复原状。

　　“艾瑞丝，我想，黛西想要的并不是草莓蛋糕，而是夺得考核第一名的你，她其实，是想让你不断突破，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你，也在最终考核里成为了第一名，没有辜负黛西的期待，实现了她的愿望。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你已经还上了她的人情。如果她能见到现在的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又过了好久，久到康洛以为艾瑞丝已经睡着，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谢谢你，康洛。”

　　——

　　早晨，一缕阳光穿透了小镇终年不散的薄雾，穿透了三零二号公寓的纱帘。

　　康洛被光刺得醒了过来。他转头一看，艾瑞丝还没有醒来。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弯了弯嘴角。

　　直到康洛穿好衣服，开始洗漱，艾瑞丝才醒了过来。她没想到康洛起床的动静没能吵醒她，大概是因为，康洛睡前的那番话让她感到了些许心安吧。

　　她坐起身子，浓密的金发在一觉过后有些乱，却为她平添了几分傻乎乎的可爱。

　　康洛洗漱完后主动到厨房做早饭，动作快得连艾瑞丝都没来得及拦住他，索性也就不拦了。

　　康洛把食物端上餐桌时，艾瑞丝才发现他的好厨艺。

　　一盘色泽鲜美的西蓝花炒鸡肉，一碗香味浓郁的蘑菇汤，一块撒上了孜然粉的煎土豆。

　　饶是艾瑞丝这般对食物没有追求的人，也不得不多吃两块土豆。

　　艾瑞丝的厨艺一般，不难吃但也谈不上好吃，康洛的厨艺则称得上优秀，她觉得康洛甚至能和开餐馆的老瑞恩先生媲美。

　　康洛的也不是特别有天赋的类型，好手艺纯粹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以前在别的城镇工作时，每到休息日，他就喜欢摆弄家里的食材，毕竟也没其他事情可做，就把做饭当做业余爱好了。

　　吃饱喝足，艾瑞丝的眉眼上挑，很明显的心情不错的表现。看到她高兴，康洛也跟着高兴起来。

　　两人收拾好餐具后，没有别的事情做，就将家里的卫生又打扫了一遍，将床单被罩都换下来洗了洗。

　　艾瑞丝将洗好的床上用品都搭好后，发现了两天前她洗好的康洛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污的衣服，她都快要忘记它了。

　　康洛出去买食物，回来后发现艾瑞丝正坐在沙发上缝衣服，走近一看，竟然还是他的衣服。

　　“艾瑞丝，这身衣服你为什么还留着？”已经很破了，康洛自己的身上都有数不清的刀疤，更何况穿在外面的衣服。

　　“我付给多丽太太的钱顶多让她为你做两身衣服，这太少了，你需要多一身衣服作为备用。”艾瑞丝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而且你看，我认为我缝的还不错。”他仔细地看了看，确实缝的相当好，不细看是看不出缝补的痕迹的。

　　“我们需要省钱。”她的蓝色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让他有种想要摸摸她的头的冲动。

　　“艾瑞丝，你经常给自己补衣服吗？”康洛实在是想不通，明明她衣柜里的衣服都新得很，完全没有被缝补过的迹象。

　　“不是，我是看了多丽太太铺子里的书才学会的。”康洛一下就记起来她手里那本裁缝教程，没想到她只用看看文字描述就能学会。他以前给自己补过那么多次衣服，都没能比得过她第一次上手操作的水准，有些哭笑不得。

　　艾瑞丝也想到了初见他时，他身上毫无章法的补丁。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

　　康洛在艾瑞丝面前蹲下身，仰视着她，问，“艾瑞丝，为什么要缝衣服？”

　　“我刚才回答过了，我……”

　　“我是说，你的最终目标是把我治好。衣服什么的都谈不上重要，但你对这些同样很上心。”

　　艾瑞丝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用针穿过衣服破口的地方，一点点地将它固定。

　　“帮人帮到底。”看来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康洛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

　　下午，两人去多丽太太的裁缝铺拿康洛的新衣服。艾瑞丝不动声色地在柜台上多放了些钱。

　　康洛将叠好的新衣服展开，竟在里面发现了三条底裤。

　　“……”多丽太太真是细致啊。

　　两人回到公寓楼下，看到一个身穿深灰色斗篷的男人立在路灯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康洛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把带有猎月组织标识的刀，猜测他是艾瑞丝的同事。

　　艾瑞丝抬手示意康洛在原地等待，她向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他们交谈了一会，那个男人时不时就朝康洛的方向看一眼。因为隔的比较远，康洛天生优越的听力没能发挥作用，他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而且还不能分辨出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对话结束，深灰色斗篷朝远处走去，没一会就不见了身影。艾瑞丝朝着康洛的方向走来。

　　康洛并没有去问艾瑞丝他们说了什么，如果艾瑞丝想让他知道，她会说的。

　　艾瑞丝则还在回想她与组织的联络人兰登的话。

　　“艾瑞丝，我真搞不明白。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在劝你。”

　　“以你的才能，完全可以驻守一个繁华的城镇，接着当上巡逻队长，再当上镇级指挥官，区级指挥官……不断升职，你就能坐到一个足够安全且薪水够高的位置，一辈子衣食无忧，有什么不好？”

　　“可你却在首都待了三年后就主动请缨，驻守一个没什么人，经济也落后的小镇，一待就待了两年。”

　　兰登气呼呼地数落了艾瑞丝一通，然后正正神色，严肃道，“艾瑞丝，你知道的，我的眼光一向很毒辣，跟在你旁边那个男人，不是普通人吧？”

　　“如果让上头知道你背叛组织，和吸血鬼勾搭在一起，后果你很清楚。”

　　“你……好自为之。”

　　唉。艾瑞丝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兰登是在好意提醒她，并不是要去告密。

　　但他刚才的那番话，还是表现出他不够了解艾瑞丝。

　　以艾瑞丝的实力，她留在发达的城市晋升确实会很快，她在离开首都前，已经快要成为正式的镇级指挥官了。但快速晋升，也意味着她要杀死更多的吸血鬼。

　　她讨厌杀戮，她讨厌终结生命的感觉。

　　她无比确定，死在自己手下的吸血鬼都犯下过大奸大恶，但这并不意味着亲手送他们下地狱会给她带来快感。

　　如果可以，她宁愿将他们先关起来，然后由同伴来进行审判。

　　可战斗是残酷的，艾瑞丝和吸血鬼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决斗，如果不立刻杀死他们，她就会被他们杀死，然后就会有更多普通人因此丧命。

　　矛盾，扭曲，痛苦，长时间地在艾瑞丝的心中驻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是她选择来到奥第那瑞小镇，这里的居民较少，吸血鬼事件发生的频率也很低，她可以让手中的短刀歇一歇。

　　——

　　黑暗来临，一盏盏灯火亮起。

　　艾瑞丝检查了康洛的伤势，发现他恢复得确实要比昨天好。于是她解下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再次给康洛喂血。

　　康洛其实不太好意思喝艾瑞丝的血，但他明白艾瑞丝是想让他快点痊愈，还上她欠他的人情。

　　没有别的声音，只有清晰的吞咽声回荡在房间里。

　　熄灯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康洛在想恢复后应该找个什么工作。

　　艾瑞丝很快就睡着了，她又梦见了小时候。

　　但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八岁那年，父母将她卖给了猎月组织。那时候布克镇遭了天灾，一整年颗粒无收。艾瑞丝家本就不富裕，这下直接穷得揭不开锅了。

　　然后，猎月来到了布克镇，他们希望招收一批有天赋的孩子，从小培养，来补充组织内由于频繁的战争而缺失的人手。

　　他们找到了艾瑞丝家，有意招收艾瑞丝成为血猎。作为回报，他们将给艾瑞丝家留一笔钱，并送来两袋面粉。

　　一个是不同意招收，然后全家六口人饿死，一个是同意招收，失去一个不甚重要的女儿但是全家人存活。

　　艾瑞丝的父母会做什么决定可想而知。

　　作为整件事的当事人，艾瑞丝没有任何话语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害怕，害怕强大的，会夺走她性命的吸血鬼。

　　但就算她又哭又闹，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转机。

　　她全程保持安静，然后被猎月的人带走了。

　　——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艾瑞丝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当即下床，拿起短刀，朝门口走去。

　　“艾瑞丝！不好了！”

　　“咱们小镇有吸血鬼，他伤了布鲁斯，还抓伤了一个小孩！”

　　事情是这样的，房东先生利欧在早晨有散步的习惯。他偶遇了要去田里干活的布鲁斯，还有三四个精力旺盛出来玩耍的小孩。两人正闲聊着，一只吸血鬼突然冒了出来，抓伤了一个孩子，布鲁斯忙用锄头击打吸血鬼，他让孩子们赶紧往远处跑，并让利欧通知艾瑞丝前来帮忙。

　　艾瑞丝顾不及想太多，她草草穿好衣服，向利欧问清楚了布鲁斯的位置，便朝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康洛本想追上艾瑞丝，但她的速度实在太快，等他到了利欧所说的位置时，艾瑞丝已经杀死了那个吸血鬼。布鲁斯在一旁，受了很重的伤，不知是生是死。

　　康洛看到艾瑞丝压在吸血鬼身上，手中的短刀已经刺进了吸血鬼的脖子，她将刀拔出来，吸血鬼的血溅到了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她的拿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康洛的眼睛在见到血的一瞬间变成了深红色，但他很快压制住了自己，恢复了黑瞳，幸好现在时间还早，街上没有其他人。

　　康洛抱着布鲁斯，和艾瑞丝急匆匆地去敲镇上医生拉胡尔的门。

　　拉胡尔见到血淋淋的布鲁斯，忙让他们三人进门。

　　幸亏艾瑞丝动作快，从吸血鬼手里救下了布鲁斯的命，她要是再晚来一秒钟，布鲁斯就被吸血鬼杀死了。

　　布鲁斯受了重伤，需要在家里静养，艾瑞丝去通知了布鲁斯的家人。又找到了被抓伤的小孩子，带他去了拉胡尔的诊所。

　　吸血鬼所在的那条小路，已经空无一物了。

　　这是因为艾瑞丝手里的那把短刀，那是猎月组织特制的，被赋予了超自然力量的刀。吸血鬼若是被伤到，会疼痛无比。若是被这把刀杀死，连尸体都会灰飞烟灭。

　　一个慌乱的早晨就这么过去了。

　　艾瑞丝走到一个水龙头旁边，洗了洗自己的脸。

　　她有些自责。

　　刚来到奥第那瑞小镇时，她会像在首都时那样，进行守夜。但这里的吸血鬼事件实在太少，一年下来，发生过的伤人事件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时间久了，村民们都劝她不用这么辛苦，她一开始还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但她渐渐发现，每天晚上巡逻似乎确实是在做无用功，于是就没再坚持下去。

　　可是，正是因为她的偷懒，没能及时发现吸血鬼的潜入，布鲁斯和孩子才会受伤。

　　看来以后还是要常常巡逻啊。她默默想。

　　康洛发现艾瑞丝虽然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但气场有些低落，而且，他注意到了她拿刀时不易察觉的颤抖。

　　“艾瑞丝，你还好吗？”他的语气透露着担心。

　　写的太长了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