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一千帆

3、迷雾

　　早饭过后，康洛自觉地将餐具和厨具清洗干净。

　　“康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好多了。”康洛说的是实话，跟昨天比起来，睡了一觉又吃了顿饭的他，精力充沛了许多。说完，他又有些不安，她为什么这么问？是需要我帮她做一些事情吗？

　　“那就好，我带你去买一身合身的衣服吧。”

　　艾瑞丝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加长款的黑色斗篷，让康洛穿上。其实她的个子在女性之中已经算很高了，足足有一米七。可康洛更高，他的个子接近一米九，一直穿她的衣服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她认为有必要给康洛再买一身衣服。

　　对于艾瑞丝要给自己买衣服这件事，康洛既惊讶又新奇。因为他已经很久没买过新衣服了，一直是换着穿同样的衣服，而他的那些老伙计，已经被他抛弃在一百公里以外了。当然，对于艾瑞丝慷慨大方的行为，康洛也十分感激。

　　出了门，康洛才发现这个小镇是多么的寂寥。现在明明是工作者前往工作地点的时间，可大街上却只有零零散散不到十个人。要知道，康洛以前居住过的城镇，上班时间几乎没有一条街道是空闲的。

　　由于人烟稀少，商铺也不太好找。两人在不算宽敞的道路上七拐八拐，康洛都在怀疑艾瑞丝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把他卖了。终于，看见了一家裁缝铺。

　　这家裁缝铺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木质的牌匾将要被霉菌完全攻占，店门口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木门上留下许多顽皮孩童留下的文字和图画，充满岁月的痕迹。

　　正当康洛思考要不要再换一家店时，艾瑞丝却像没注意到这些似的，敲响了门。

　　“多丽太太，我是艾瑞丝，想找您做一件衣裳，可以给我们开门吗？”

　　她的声音大的过头了，似乎有些失礼。

　　很快，店内传来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多丽太太为他们开了门。她是一位年过七十的老太太，头上布满银丝，脸上却呈现健康的红色，可以看出她身体健康，颇有活力。对于艾瑞丝大喊的失礼，她没有任何不满，倒是笑呵呵地说，“哎呀，艾瑞丝来了，快请进，哎？还有位小伙子，也请进来吧！”

　　多丽太太将康洛和艾瑞丝带进了门。和潦草的门面不同的是，裁缝铺的内部十分干净，针线，布匹，草图，尺子，全都井井有条地排列在裁缝铺子的架子，桌子上。多丽太太上了年纪，这样湿冷的天气会让她不适，所以她将炉火点燃，屋子里十分温暖，让人不再想要出门拥抱冷风。

　　康洛被裁缝铺内外的反差惊住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多丽太太为艾瑞丝和康洛各倒了一杯红茶，请他们坐下，“艾瑞丝，你想做件什么样的衣服啊？你也真是，身为一个姑娘都不知道彰显自己的美丽。天天穿一身黑色，多老气。这回你信多丽太太，保证给你做一件青春靓丽的衣服。”

　　“多丽太太，您误会了。不是我要做衣服，是他要做。”艾瑞丝被多丽太太的话逗笑了，指了指旁边的康洛，“他叫康洛，是我的朋友。”

　　自从昨晚遇见以来，康洛就没有见到过艾瑞丝的笑容。事实上，他没有见她露出过任何表情，她虽有着昳丽，勾人心弦的容貌，但似乎永远都是那种平静如水的神色。可这样一个不爱笑的人，笑起来却十分美丽，她那蔚蓝的眼眸像是装下了一整片银河，她的唇角上扬，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唇边还各有一个可爱的小酒窝，让人移不开目光。

　　多丽太太注意到了康洛的失神，她不动声色地将康洛划为了艾瑞丝追求者的行列，然后轻笑一声，“好的，那这位小伙子，你跟我来，我为你量一量尺寸。”

　　多丽太太的笑声将康洛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自知失态被人发现，有些羞耻，脸上飘上两朵红扑扑的云。

　　艾瑞丝对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觉，只告诉康洛她就在工作室外等待。然后捧起红茶，自顾自的喝着。

　　多丽太太将康洛带进工作室后，上扬的嘴角再也压制不住，她让康洛稍稍弯腰，在他耳边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喜欢我们艾瑞丝啊？”

　　康洛直起身，以平常的语气说，“没有，您误会了。”

　　多丽太太看到小伙子的嘴唇上下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于是说，“小伙子，你说啥？我没听到。”

　　康洛这才明白，多丽太太年纪大了，有耳背的毛病，所以艾瑞丝才对多丽太太大声地说话。而多丽太太似乎对自己的听力问题一无所知。

　　于是他也模仿着艾瑞丝的音量，稍稍大声点说，“没有，您误会我了。”

　　多丽太太笑笑，不再继续这个问题，开始给康洛量尺寸。可她是个连工作时嘴都停不下来的主，于是又谈起艾瑞丝来。

　　“艾瑞丝是我们奥第那瑞小镇出了名的美人啊，喜欢她的小伙子多嘞！”

　　镇上根本没几个小伙子吧……康洛腹诽。

　　“但她并不是奥第那瑞本地人，我记得她提到过家乡是在西南方向的布克镇。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大概离这里远着呢吧。”

　　布克镇？这我知道。在两百多公里外呢，她竟然从家乡去了一个这么远的地方，还是个人丁稀少的地方。作为一个血猎，她不应该去一个人多的地方来进行狩猎吗？毕竟人多就意味着暗处的吸血鬼多。康洛想道。

　　“她刚来的时候，只有十四岁。那时她瘦的不成样子，个子也比较矮。我们几个镇民瞧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多照料些，两年过去，倒是好的多了，瞧瞧现在，个子多高多漂亮，脸上的肉也多了。”

　　康洛尝试着回忆了一下他和艾瑞丝的初遇。可对于那时的她，他却没能回想到什么。毕竟他当时一心都想着逃命，只记得那是一个矮小，只到他膝盖上面一点，肤色很白的孩子。

　　“艾瑞丝啊，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记得当年她刚来的时候，我的孙子跑出去玩，但天黑了都不回家，我腿脚不便，只能拜托几个年轻人帮我找找。艾瑞丝一听这事，二话不说就去帮着找了，最后她是半个晚上没睡觉，在一个小土坑里找到了我那小孙子。那时候，我俩还不认识嘞。”

　　“还有镇上的老瑞恩。他开了家小餐馆，有次餐馆里有醉汉闹事，要砸他的铺子。老天爷啊，他的毕生积蓄都在那盈利不多的小餐馆身上，这要是砸了，那还得了？当时艾瑞丝恰好在餐馆吃饭，她和醉汉过了几招就把他制服了。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她的身手真是了不得。老瑞恩可感激这姑娘了。”

　　“还有……嗯……我也记不住了，这些事情太多了。总的来说，艾瑞丝就是面冷心热，这个小镇上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康洛听完这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明白了，艾瑞丝救他，不仅仅是因为报恩。他之前……还恶意揣测过她。

　　多丽太太量好尺寸后，带着康洛从工作室出来。康洛看到艾瑞丝正在翻阅一本裁剪衣物的教程书。

　　“艾瑞丝，这个小伙子可太高了，想给他做身衣裳可要费一番功夫呢！你得给老太太我加点钱啊。”多丽太太打趣康洛，和艾瑞丝开玩笑。

　　“没问题，多丽太太。”艾瑞丝知道多丽太太的玩笑话，但她也已打定主意付账时要多付些钱，多丽太太和她年幼的孙子，两人生活上有诸多不便，都需要钱来解决。

　　多丽太太告诉二人，明天下午来取衣服。之后他们便告别了。

　　回去的路上，康洛盯着艾瑞丝摇晃的蓝色耳坠，说，

　　“我养伤这段时间的开支，我之后会找工作还你的。”

　　“嗯。”

　　“艾瑞丝，我疗好伤就会走。那如果下次，我是说如果，下次我们遇见，你会杀了我吗？”

　　艾瑞丝看了他一眼，“不会。”

　　“为什么？你是血猎，而我是吸血鬼。”听闻猎月组织会向血猎发布任务，去猎杀在人界作恶的吸血鬼。而组织内也有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如果偶遇吸血鬼，一定要将其斩杀。

　　“你没有作恶，我为什么要杀你？”艾瑞丝自然知道组织内不成文的规定，但她从不遵守。在她看来，人和吸血鬼没有什么不同，都有善，也有恶。如果偶遇一个作恶的吸血鬼，她自然会将其斩杀。

　　康洛无言。

　　“我只杀作恶的吸血鬼。”

　　“那如果我作了恶呢？你会杀我吗？”他又问道。

　　“会。”毫不犹豫。

　　——

　　夜晚，小镇上的雾愈发浓厚了，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向窗外望去，会有一种因未知而油然而生的恐惧感。

　　而在属于艾瑞丝的三零二号公寓内，一人一吸血鬼却正在为睡觉的地方而争论。

　　“今晚我睡沙发。”

　　“你是伤者，我睡沙发。”

　　“可我不能让你一个姑娘一直睡沙发，我自己安心睡床吧。”

　　“我是房间的主人，你要听我的。”

　　“……”

　　陷入僵局之际，康洛突然灵光一现，但下一秒又有些脸红，默默低下头去。他小声咕哝道，“要不……我们一起睡床上，各睡各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她点点头。

　　她听到了！康洛抬起头，瞪大双眼瞧向她。显然，他忘记了艾瑞丝五感敏锐这件事。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康洛有些无语，他只是随口说说，这个丫头不知道男女有别吗？真拿她没办法。

　　今夜，艾瑞丝去盥洗室换了一套睡衣睡裤。昨夜她没有换衣服，是出于对康洛危险性的考量，她害怕他突然醒来对她发动攻击，而她身上的衣物不方便战斗。经过一天的相处，她直觉认为康洛不会伤害她，而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康洛也在盥洗室换了一条睡觉穿的干净裤子，他没有再穿上衣。一是因为他的上身基本上全是纱布，和衣服没什么区别，二是因为昨夜艾瑞丝给他上药时，已经将他的身体看光了，有些破罐子破摔。

　　艾瑞丝正坐在床边摘耳坠。康洛注意到她后颈上的牙印，那是他意识不清时留下的。艾瑞丝的衣服领口都很高，将咬痕遮住了。

　　“对不起。”他突然道。

　　“为什么道歉？”她转过头来，金色的头发散开，她美得像是壁画中的女神。

　　“你后颈上的伤口。”还有我对你的恶意揣测，他在心里默默道。

　　“没关系。”她摇摇头。

　　艾瑞丝转过身体，正对着他。她看到康洛上身的纱布，有好几处都渗出了血，看来是伤口开裂了。

　　康洛可能没注意到，艾瑞丝今日的脚步慢的出奇，她担心走的太快康洛会扯到伤口。尽管如此小心，康洛的伤口还是开裂了，严重性可见一斑。他今日还能走得动路，可以说是奇迹。

　　康洛见艾瑞丝一直盯着自己的身体，有些无地自容。正要开口让她别看了，她说，“我给你换药吧。”

　　艾瑞丝的效率一向很高，她从药箱里拿出纱布，止痛药，止血药，以及消毒用的碘伏。

　　康洛见她来真的，忙开口道，“我自己来吧！”

　　艾瑞丝固执己见，“背上的伤你碰不到。”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上药很快的，相信我。”

　　艾瑞丝让康洛坐在床上。她先将原本的纱布都拆下来，有些布料甚至沾上了血肉。许是经历的太多，康洛对痛感并不敏锐，甚至有些麻木。反倒是艾瑞丝，皱起了眉。

　　这是康洛第二次见到她的表情变化。

　　之后，艾瑞丝拆纱布的动作更轻柔了，速度却没减下来。

　　擦掉流出的血后，艾瑞丝用棉签给康洛涂碘伏。康洛有些痒，不自觉地抖了抖。

　　“康洛，疼吗？”她立马问。

　　“不疼。”

　　将前胸处理好后，艾瑞丝脱下鞋子上了床，跪在床上给康洛换药。

　　她呼出的气时不时打在他的背上，感到一阵酥麻。说起来，从她靠近他的那一秒起，他的鼻间便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薰衣草香。

　　大概是她洗衣服用的清洁剂的味道。

　　她缠好最后一块纱布，康洛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艾瑞丝收拾好药品，突然想到，“康洛，你是吸血鬼，你喝我的血，会不会好的快一点。”

　　康洛倒是没想到这点。毕竟他作为一个吸血鬼，哦不，半个，吸血的经历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除了小时候身体发育必要的吸血，他就只喝过艾瑞丝的血。

　　想到艾瑞丝的血，他舔了舔嘴角。

　　很甜的味道，他记得。

　　他很喜欢吃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