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证人》赵不可

2、香气

　　大概一个月前，李恩煦无意间发现原来他有种特殊的能力——
　　他能让人展示最真实的一面。

　　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鸡肋的能力当回事。
　　托林灿的福，他对别人的心思非常敏感，很小的时候就会留意，他观察着，辨别着，这个人是真的老实，还是只是是看着话少实则心思沉重，那个人是真的元气满满，还是为了博取什么而故意营造出的社交假象。
　　他发现人很复杂，但其实也有些脸谱化。
　　人一瞬间能产生6000到1600兆不等的念头，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符合普世价值观的行动。
　　君子论迹，从行为上来看，每个人做出的不同选择推使人走向不同的轨迹，可又大都殊途同归。

　　他不是个不屑于承认自己需要社会认同的人，相反他很明白人离不开爱与被爱，也很明白爱与被爱的权利是社会所赋予的，所以很积极地融入。
　　恰恰正是因为他的融入让这项能力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同学老师朋友的个性都比较常见，大家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值得探究的。

　　*
　　“你今天好帅啊！”
　　李恩煦差点怀疑这句话是别人说出来的，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暗恋他的小姑娘，周围连只蚊子都没有。
　　“你说什么？”李恩煦踉跄了一下，青筋乍现的大手抓住林灿的肘弯。
　　林灿托住他的脸颊左右摇晃，“我说我今天发现你好帅好有魅力！”
　　“！”
　　他有种林灿被鬼上身了的错觉。

　　“我、我不是问这个。”李恩煦稳住身形，虚握着拳头挡在嘴边，咳了一下：“我是想问，你现在怎么都不欺负我了？”
　　“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值得关注的对象？”
　　“没有啊。”林灿努力回想，很苦恼的样子，“我之前一直欺负你吗？怎么会呢？”
　　李恩煦掏出他的手机，点开微信，放大林灿的头像，“这是谁给你拍的？”
　　林灿：“赵欣怡。”
　　李恩煦：“她是谁？”
　　林灿：“我的队友，负责后期记录和PPT展示，这个照片是她发给我的。”
　　李恩煦：“你很在意她？”
　　林灿：“她专业水平很棒，PPT能做成flash的效果，任何人当她的队长都很难不在意吧？摄影水平也非常OK的，你不觉得她把我拍得很帅吗？”

　　李恩煦又发现原来林灿也很臭屁。

　　他怎么会觉得这个能力鸡肋呢？这简直就是天赐福音。
　　不然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林灿乖戾的外表下是这个类型的夹心。

　　这种感觉太新奇了。

　　“那你现在关注什么？”
　　“绩点吧。”
　　“呃。”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小路和绿藤长廊之间，因为年久未曾维护，这块的草皮是秃的，木制藤架有些霉变。
　　茂密的绿藤处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恩煦往那边看了一眼。
　　他抓住林灿的手腕大步走到停车位，一手护住头一手把人塞进驾驶位，然后从车头绕过去自己坐进了副驾驶。

　　李恩煦扣好安全带，看了林灿几眼，转瞬又像是难为情似地选择还是从倒车镜里看，有些艰难地吐出来几个字：“你怎么不说、那句话了？”
　　“什么？”
　　李恩煦耳朵有些尖冒火，他不懂为什么林灿可以把那种颐指气使的话能说得那么流畅，自己却张不开口，于是他换了种问法：“你不会上个大学就变了吧？”
　　林灿：“不会。”
　　于是问题又绕了回去，“那你怎么不使唤我了？”
　　林灿属实是有些不懂了，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点了点，问：“我总是使唤你吗？我真的不记得了。”

　　车载香膏的后调是带着淡淡苦涩的薄荷味，这种味道冲进鼻腔的一瞬间不是很舒服。李恩煦无意识地皱眉，他不知道这个能力会让人失忆。

　　分针慢慢划过数字12，时针指向10的位置。
　　耽搁太久会让林灿起疑，李恩煦抬手捂住林灿的眼睛。
　　“林灿，别睡了。”

　　*
　　“我睡着了？”林灿眼神清明，“什么时候睡着的？”
　　李恩煦谎话信手拈来，“20分钟前，你骂完我之后说开了大半天的车有点儿困，就睡了。”
　　林灿倾身给了李恩煦后脑勺一巴掌，“毕业去给我学驾照，干坐20分钟等我给你当司机？”
　　巴掌拍到脑壳上，发出一声脆响，力道并没有很重，跟以前相比甚至是温柔的。
　　李恩煦被他拍了一下，只有头顶上的几根发丝飞了起来，身形都没有晃一下，眼睛落在了林灿打他的那只手上。

　　林灿启动车子，余光瞥见李恩煦的目光在仪表盘红绿的灯光的映照下越发的游离。
　　他越看越有点奇怪。
　　“你偷笑什么？”
　　“没什么。”李恩煦正色道：“力是相互的，你伤害我的时候自己没感觉吗？”
　　“不就拍你一下，有什么感觉。”
　　“那之前呢，你还记得吗，爷爷把你送到乡下，你脚扭到了，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回家，结果你……”
　　“啊，了解了。”林灿了然地点点头，尾音上扬，“跟我翻旧账呢是吧。”

　　车刚驶离学校半米，他嚣张地把车横在校门口那片划满黄色网格线的空地上。
　　“当时是光顾着让你闭嘴了没考虑别的，害我也难受了几天。那现在不是学聪明了吗，一个即能让你认清自己又能独善其身的办法。”副驾门锁被弹开，林灿沉声道：“滚下去。”
　　“哥，我没想翻旧账”
　　“滚下去。”
　　“……我只是”
　　林灿耐心告罄，“别让我说第三遍。”
　　李恩煦抓起包，缓慢地下了车，站在车窗前等话。
　　“学校离星湖别墅十公里，你跑回去，我要在睡觉之前看见你到家。”
　　说完扬长而去，车尾气刮了李恩煦一脸。

　　门卫大爷从保安亭的窗口围观了全程，他没听见俩人说什么，但大晚上的，家长自己开车走了把学生丢下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
　　“哎！好学生啊，发生什么事了？”他匆匆赶来，“是不是没考好，惹家长生气了？可那也不能把娃娃撂下啊。哎呀也真是的，这么晚了也不好打车。”

　　李恩煦看着车离开的方向，半晌回道：“没事，他跟我闹着玩呢。”
　　门卫大爷是个很精神的老头，他中气十足：“闹着玩？哪有这么闹着玩的？咱们学校偏，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李恩煦：“谢谢大爷关心，我先回去了。”

　　门卫大爷看这学生往前跑了几米，回头大幅度地跟他挥手：“大爷，不用担心，您回吧！”
　　他寻思这小孩心态可真好，摊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家长还能乐乐呵呵的，就算学习不好将来也能是个精神富足知趣随性的人。
　　老大爷叹了口气，“真是个乖娃娃啊。”

　　*
　　1米85的乖娃娃在40分钟后成功抵达苍山别墅，离老远就看到二楼林灿房间的灯还没关，他加快脚步进了家门，随手把书包甩在沙发，上楼的时候大腿有点儿脱力。

　　“哥，我回来了。”李恩煦胸口剧烈起伏，发出的声音像电源接触不良的鼓风机，他收着力气开门进房，又强调了一遍：“我在你睡觉之前回来了。”

　　“噢。”林灿声音淡淡的：“感觉怎么样？”。
　　“累。”
　　“还提吗？”
　　“不提了，如果知道你会误会，我连第一句都不提。”

　　林灿身上穿着家里常备的白色纯棉睡衣，发梢已经干了。他倚在飘窗的米色抱枕上，腿上架着台笔记本，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滑动触摸板，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你是不是总把这些拿来回忆？想着哪天跟我一笔一笔算清楚？”
　　李恩煦立马道：“绝对不是，那次怪我多话，我知道。”
　　他喘息的声音大如黄牛，林灿无法忽视，他眼尾扫过李恩煦，嫌弃道：“汗滴我地毯上了。”
　　李恩煦闻声低头，汗水从他的下颌滑得更快，流下更多。米色的腈纶材质被水渍打湿后，漾出一小圈深色的不规则痕迹，几滴砸在他的鞋上。
　　林灿忙着写结课论文，“你回去吧。”
　　“是。”李恩煦想起什么似的，“哥我会好好考，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林灿这才抬头看他。
　　这句话说得突兀，过路的蚂蚁都知道这个宅子住着的四个人里，没有“辜负”与“被辜负”、“期待”与“被期待”的关系。

　　“学艺术学的。”林灿总结道。

　　*
　　李恩煦去厨房到了杯温水，一口气灌下去。
　　运动后产生的过速的心跳从他的胸腔中传来“砰”“砰”“砰”的声响，一下一下，沉重又有力。
　　他手撑着岛台边缘平复呼吸，汗水啪啪落下。对面吸油烟机上的钢化玻璃倒映出他现在狼狈的模样。
　　黑发凌乱，白色短袖被汗湿，面色倒是看不出，但想来也不会好看。
　　他抬手揩掉额边燥热的汗，一股湿咸的味道涌上鼻头。

　　李恩煦想起林灿房间的味道，林灿刚洗过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沁脾的香气，背后是窗外漆黑的夜色，他坐在那里，像一杯微醺的酒。

　　心率突然乱了，他不敢再想，甩了甩脑袋准备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