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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汗水 ...

  •   林灿这个时候人模狗样是不愿意提了,但李恩煦知道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件事的渊源其实可以追溯他们爸妈没相遇的时候了。

      那时候林灿的亲生妈妈还没有去世,他的家庭很符合刻板印象的小资阶层,夫妻门当户对,妈妈贤惠优雅,是个全职太太,爸爸和蔼可亲,拥有一份经常出差的工作,家里还有一条叫布鲁托的大金毛。
      邻居们看到的从来都是两个大人带着小孩和狗,一起热热闹闹地出门的场景。在游乐园动漫城里,他们也是最美满最令人羡艳的对象。他们所到之处,旁观者一定会感叹一句“真幸福啊”。

      可事实上林灿的爸妈并不相爱,他们的结合是酒后乱性,是年少轻狂,是所谓责任。
      刚结婚时他妈妈并没有什么实感,各玩各的好了。真等到肚子大了,她才意识到原来“责任”这两个字不是做给外人看看那么简单。
      她总会落地,可林诚述不会,他一直爱玩。
      她感受到早孕的恐慌,感受到丈夫客套的敷衍,可另一方面,她又感受到子宫里那个鲜活的小生命,它在叫她妈妈。
      她总是会想,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是两个人相爱的结晶,那么它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过着味同嚼蜡却又不得不咽的生活。
      她无法抑制地钻牛角尖,要求林诚述一定要做个好爸爸,自己也努力学着怎么做妈妈。她不知道相爱的家庭是怎样的,于是有样学样。
      丈夫不在家的时间长了,她就总觉得亏欠了林灿,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他,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林灿很快就她被宠坏了,他被养出一种不识人间疾苦天真又纯粹的恶。
      具体表现在他过于实在的表达措辞和过于直白的行为方式。
      他会很干脆地揪断幼儿园老师的头发,说:“你散着头发好像鬼,我害怕”;会抢同学的作业然后告诉他“我就喜欢你的字,你以后都不许交作业,这是我的了”;会悄悄在老师穿的新裙子后面洒墨水,理由是“你没有品味,这样才好看”。
      这种恶意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他妈妈无底线的善后,渐渐变得不可理喻。
      一年又一年,林诚述不管他,他妈妈去世之后,更是少了个温声纠正的人,他开始到处生事,前呼后拥地在学校里横行。
      后来李恩煦来了。
      他变得更加嚣张。

      *
      十五岁那年他的爷爷终于看不下去了,勒令他上高中之前去村里把性子磨好。
      林灿一万个不愿意,磨了好几个星期最后勉强妥协:“除非李恩煦跟我一块。”
      爷爷当即拍板,跟着就跟着,俩人一起去。
      这个决定并不是多么正确,爷爷不知道李恩煦那时候很怕林灿,要比林灿的妈妈还纵着他。

      *
      村里的夏天燥热难耐,蚊虫肆虐,农活也累人,但林灿一点没觉着苦。
      唯一一次吃瘪是因为一个西瓜,那天李恩煦早早去地里翻晒麦子,林灿无聊,找到院里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电动小三轮,顶着太阳骑着去赶集。
      没走多远就看中了一个小摊上切了一半的水灵灵的西瓜。
      “老头,这西瓜多少钱一半?”
      “八毛一斤。”
      “我不要一斤,我就要一半。”
      老头见他傻不愣登的,扯白道:“一半儿五十。”
      林灿不敢置信:“这么便宜?”
      旁边人一听乐了,看他生白的面皮就知道是个人傻钱多的主,纷纷上前招呼:
      “小伙子,我这个是蝉蛹,特好吃,要不要看看?”
      “我这!我这是羊角蜜,甜!”
      “洋槐花你知道吗,拿面一和蒸着吃,香喷喷!”
      “我看这小伙子精神,看看我家香椿要不要?”
      林灿没见过这么多新鲜玩意儿,他第一次知道蝉蛹和羊角也能吃,看见喜欢的就买,没一会儿就逛完了整个集市。

      他坐在被晒得发烫的石磙上,脚边放着一堆红的白的塑料袋,天太热了,他坐在那吃完了半块西瓜。等终于休息好了,他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去。

      卖他西瓜的老大爷还窝在小货车那卖瓜,一个满胳膊纹身的光头大叔问西瓜多少钱一个,老大爷弓着腰跟他说二十,好吃不贵。
      林灿登时火冒三丈,大步跨过去跟人理论,“怎么卖我五十一半,卖他二十一个?”
      老大爷顿时急了,“你那个是好瓜!当然贵!”
      林灿脾气爆,没说两句把人惹恼了,几个人在那推推搡搡的,刚好被村里人看见。

      李恩煦翻完了麦子,正在平整被机子旋过的土地,远远听见有人喊:“老李头,你屋里头那个从城里来的好吃懒做的傻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他锄头忘了扔,跟着大人赶过去。

      “听说是卖瓜的坑他,卖人家二十的瓜卖他一百!”老婆婆一拍膝盖,夸张道:“我在旁边可听见老头骂人了,难听着呢!”

      李恩煦心说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林灿之前也不是没被人坑过,他人傻钱多,不在乎那点儿。

      果然,一过去就听见林灿震惊的语气:“我这么帮你你竟然骂我?!”
      老头一个头两个大,满脸懊悔:“祖宗,我把钱还给你,你别在这影响我做生意好不好?”
      李恩煦赶紧跑过去,拉住林灿问他:“哥,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林灿不知是气得还是热得,脸色通红,他愤愤道:“我以为这老头唯唯诺诺的是被光头给欺负了,就想问他要不要帮忙,结果他说我脑子有病,我还没生气呢他倒先生起气了,然后臭光头趁乱没付钱,我把他给追回来,之后俩人就一块儿怼我!”
      “没事儿哥,咱先去那边。”李恩煦拉着他的胳膊,林灿梗着脖子不乐意走。
      人群里吵吵嚷嚷的,看热闹的人围得这儿一股味儿,他说:“我们过去吧,这儿交给大人,小心人臭汗蹭你身上。”
      林灿不满道:“我脚崴了。”
      李恩煦这才发现他一身的尘土,膝盖还被石块划了个大口子,“这怎么回事儿。”
      “卖瓜老头推的,我话还没说两句他就动手,臭光头还在那笑。”
      李恩煦架着他的胳膊走出人群,把林灿安置在墙边的电动小三轮上,才问道:“你怎么不还手?不是最擅长打架吗?”
      “那老头老得跟风干的肉干似的,谁还得了手。”没等李恩煦对他改观,他又恶狠狠道:“他栽地上出个三长两短他家里人再讹我,被爷爷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把我送哪鸟不拉屎的地儿呢。”
      李恩煦:“……”

      “我买的东西还在他车那边呢,去给我拿回来。”林灿翘着受伤的蹄子指使道。

      李恩煦不光提回来了他的那些东西,还买了一袋子药。

      坐在小三轮上看热闹的林灿这会儿已经不气了。
      他好奇道:“那边怎么又来人了?
      李恩煦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他:“村支书来了,那个光头几年前刚从牢里出来。”
      林灿这会儿不觉得那人垃圾了,眼睛冒光:“哇,黑老大,好酷!”他从塑料袋里掏出来一个小菜瓜,嘎嘣咬一口,边目光炯炯地看戏边吐槽道:“这玩意儿也不像羊角啊,为什么叫羊角蜜?还以为跟鹿茸差不多。”

      李恩煦正给他的脚涂红花油,看着他歪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二世祖模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埋头劝道:“哥,爷爷让你过来是想让你改掉这个脾气,那人犯过事坐过牢,不好惹,一点也不酷。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有一点危机意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你让那个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林灿停了咀嚼动作,一块瓜把他腮帮子撑得鼓起来。
      “爷爷把你送这儿不是什么都没交待我们,你每天走哪去哪看着没人在意,但其实都有村里人盯着,他们都在担惊受怕,万一你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担不起,而且爷爷肯定也知道你在这儿……”
      “说够了吗?”
      林灿把瓜呸一口吐在李恩煦身上,“你算哪根葱。”
      他最讨厌别人教育他,尤其这个人还是他后妈的儿子。
      李恩煦,“哥我……”
      “啊,对了。”林灿把脚踩在李恩煦肩膀上,看他像是在看一坨垃圾,“你刚刚是不是叫了我好几次哥?还一口一个爷爷叫得亲热,我问你,这里哪个是你的哥哥,哪个又是你的爷爷?”
      “对不起。”
      “谁需要你的对不起。”林灿下了力气踹他,李恩煦干了一上午的活又心累得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他踹翻在地。
      他的后脑勺磕在了自己拿过来立在墙角的锄头上,当即晕了过去。
      林灿喊他他没出声,过去一看淌了满地的血。

      *
      李恩煦再次睁眼是在两天后,窗外知了疯狂地叫,乡镇医院的风扇嘎吱嘎吱转着,一扭头,林灿在小条基上昏昏欲睡,张大嘴巴仰着脑袋,手里还拿着一个啃了一口的苹果,已经氧化得发黄了。
      他的脚像是更严重了,绑了一个巨大的纱布,手上还挂着点滴。
      说起来荒谬,当时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木制的条基那么硌竟然还能睡着,不愧是他。

      林灿醒过来之后点滴也挂完了,他一跳一跳地蹦到李恩煦床边坐下,默不作声地给他剥了个香蕉。
      李恩煦:“我想吃苹果。”
      林灿拿出那个啃了一口的苹果:“给你。”
      李恩煦:“我要新鲜的。”
      装乖的林灿坚持不了一秒:“你给我见好就收,谁乐意再给你削一个。”
      李恩煦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咳咳!”林灿把香蕉怼他嘴里,眉尾上挑:“你以后不许教育我,也不许对我说三道四。”
      李恩煦吞下香蕉,抬眼看了一下林灿的脸色,这种察言观色伴随了他整个人生。
      他想那天怎么就那么管不住嘴非要说,说与不说对林灿这种人影响大吗?林灿的人生肆意洒脱,不在乎试错成本,可他不能错。
      于是他斟酌道:“我知道小少爷不会跟我计较的,去的时候我就说肯定是误会了。别人都觉得你需要历练需要吃苦才能变好,可是我知道你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你只是太纯粹了,想做好事,是别人没那个福气承受。”
      “清楚就好,我做什么我心里有底。”林灿“哼”了一声,“你别叫我少爷了,好别扭。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允许你喊我哥。”
      李恩煦抬起他的腿,轻轻揉了揉,那是个十足的下位者姿态,他问:“哥,还疼吗?”
      林灿大叫:“啊——你轻点——”
      “那我小心点。”李恩煦顺势道:“那天我太担心你了所以话才那么多,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灿不满道:“你再提这事儿我就生气了。”
      “嗯,那我们都忘掉。”

      *
      刚洗过澡的李恩煦擦掉镜子上的水雾,撩起头发去摸后脑勺上的疤,那一小块地方再也长不出头发。
      他对着镜子勾起嘴角,神色晦暗。
      林灿,你有别想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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