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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颠倒 ...

  •   每一个人上前,颤抖着任由唐忱的手搭在他们的颈侧和手腕,接受那双幽绿的眼睛对他们瞳孔和皮肤变化的审判。民间对此有很多比喻,吐着信子的毒蛇,饿昏了头的狼,降临于人间的死神……唐忱置若罔闻。
      其实这套方法的原理早已公之于众,无人能证伪。但事实是人们永远只愿意相信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他们反复陈述着唐忱在精力不济的情况下判断失误的可能性,他们质疑人的极限,他们推崇机器。
      但他们忘了,是机器就会有误差。他们也忘记了为什么检测方法明明早已公之于众,却始终只能由唐忱来决定生死。
      因为在六年前,基地城门口的唯一一台机器出现故障却没有报障,导致数十人被错判致死。大幅下降的生产力短时间内支持不了这种大型精密仪器的再生产,城门口瘫痪停摆数日后,政府和研究院、防控总局联合声明,有研究员试验半成品疫苗成功,自愿承担未知的副作用,以绝对严谨和公平的态度对每一位同胞进行检测。
      那个时候基地内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每个人都活在身边的人下一秒就会病变的恐惧里。但他们没办法上手检测,因为一旦接触,不确定性消失,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检测者与被检测者的生死都会同时在一瞬间分明。
      所以他们对那位不知名的研究员怀以极大的尊重和敬佩,民众说他为人类利益献身,是曙光和先驱。
      唐忱在民众的期待下,在基地城防部待了半年。
      只是后来,随着唐忱枪杀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检测仪器修复成功后在城门口的再次使用,舆论在失去亲友的人的悲痛里扭曲变形,英雄堕落成魔鬼,为集体献身被解释为个人英雄主义。唐忱没有辩驳,他做出的判断,他杀的人,一切都是他自由意志下进行的选择,所以他自愿承担一切后果。
      但大多数人只来得及顾及自己的悲痛,而不会推己及人。
      检测了大概七十个人,唐忱的枪只响了一次,基本可以确定是极其轻微且阻断及时的小范围感染。唐忱心下松了几分,捏捏鼻梁,抬眼看着下一个人捂着手臂走上前。
      那个人神色冷静,身躯却颤抖得过分,唐忱刚想叫他,那个人就自己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唐忱。电光火石之间,那个人猛扑上前,在狙击枪响起的同时,用藏在手心的锋利的刀刃划开了唐忱颈侧的防护服连同其下的皮肉,留下了血淋淋的一道划痕。
      唐忱眼前一片猩红,四周的尖叫声随风散去,耳中只听得到面前那具躯体轰然倒地的闷响,和他凑近他耳畔说的那句话。
      “去死吧。”
      唐忱看着倒下的那个人,他被捂住的那截手臂已经出现了灰色的斑点,而捂着手臂的那只手,掌心鲜血汩汩。
      唐忱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血并不都来自自己。是眼前那个人发觉他自己已经病变,所以划破自己的手掌,试图用血液感染他。
      这个人应当看过自己的论文——这是唐忱在此刻荒诞地想到的唯一一个念头。在他接种疫苗的第二年,也是来研究院的第三年,唐忱公开了关于注射半成品疫苗后感染几率的文章,他提供了注射半成品疫苗后接触病原体不再有感染可能的理论和试验证明,同时基于原理推测□□交换依然存在感染风险。
      所以又要由他本人来验证真伪了。
      “简部长,我现在面临感染风险,无法继续进行检测。请报告城防部关闭基地进出口,将城门口的仪器运至安德鲁广场。也烦请您通知研究院白恩研究员,让她和我其他同事将我带回研究。”
      唐忱在对讲机里的声音依旧有条不紊,他的视线落在血泊里的那个人脸上,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就在今天下午,唐忱遇到的集会游行的那群人里,那个跟在被他递了玫瑰的男生身后的人,和眼前的那个人的脸重合起来。
      原来愤怒哭泣的人还想好好活下去,而已经能够置身事外的人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托唐忱的福,源暂时离开了奥革阿斯笼,因为他的日常数据早已稳定,而注射了半成品疫苗还面临血液感染风险的唐忱显然更值得二十四小时的监测。
      唐忱穿着防护服走进了奥格阿斯笼。他镇定地脱下染了血的防护服和衬衣西裤,换上和源一样布满传感器的衣服,他不需要某个研究员来指导他哪个电极贴在哪里,因为这个实验室里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前后左右的车里都是拿枪瞄准他以防他病变的人。此时唐忱脖子上缠着绷带,身上贴着电极,手上戴着检测器,脚环上还装有麻醉针,看着比源还惨烈。
      魔幻的是,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安置源,且源没有任何反抗意识,他就被放在奥格拉斯笼外的这个实验室里,不过带着装有麻醉针的项圈,双手拷在一起,一只脚踝拴上锁链。唐忱微蹙着眉,看着源坐在自己今天下午看数据的地方,而自己就坐在他当时吃蛋糕的地方,有些好笑地意识到,“生日愿望说出来了就不灵了”这句话具有某种科学依据。
      等到唐忱途径的地方被严格消杀完已经到了晚上十点。他在笼子里看着自己的监测数据,居然没有一点病变的迹象。
      白恩坐在沙发一头,喝着咖啡静默良久,勉强扯起嘴角:“小学弟,你好坚强。”
      兰德闻言点头:“我都做好给你收尸的准备了。”
      唐忱平静地开玩笑道:“怕死了给你们增加工作负担,我努力活一下。”
      “辛苦你了,唐。”凯尔特院长坐在沙发另一头,撑着拐杖,面带悲悯与惋惜:“目前已知最长潜伏期是三天,安全起见,你可能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唐忱点头:“安德鲁广场里的人怎么样了?”
      兰德晃晃手指:“后来又检测出了三个人,一共五个。那个试图感染你的人被当场击毙,可惜不是我开的枪,否则他的刀拿不出来。”
      “你还是那么自负。”
      “当然,毕竟你的射击从没赢过我,天才都要退居其次。”
      唐忱笑着摇摇头。
      白恩眼睛发涩,朝兰德诶了声:“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小学弟万一真的有事怎么办?”
      “我见过太多因锡疫而死的人了,甚至其中的大多数由我亲手杀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兰德挑眉,转头和唐忱对视,“我去决定去军方就和他前约好,如果我感染了锡疫就由他亲手解决。现在不过位置颠倒而已。”
      白恩一愣:“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这种回忆岂不是会折磨对方一辈子?你们两个从出生就认识了啊。”
      从出生就认识了啊——
      “我和兰德都是对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唐忱曾经这样向白恩描述他和兰德的关系。
      那时十六岁的白恩还留着长发,红色的高马尾波浪蓬松又漂亮。早衫济源是伊甸园的校长,同时兼任高年级的前锡疫时代世界文学史教授,白恩在某天去给早衫济源送学生工作文件时第一次遇到了唐忱。
      唐忱当时穿着低年级统一的白衬衫黑短裤,系着小领结,坐在早衫济源办公室的窗台上看书。那是一面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外鸟叫虫鸣,夏天的阳光透过斑斓的碎块变得璀璨斑斓,当时的唐忱幼弱、干净、柔软,纯白无辜得像天使。
      早衫济源喜欢小孩子,但白恩从没见过她把人领到办公室里来,所以她悄悄打量着唐忱,直到他抬头回望。那双眼睛通透而晶莹,在光下像一块漂亮的祖母绿宝石。
      “小朋友,你怎么待在这里呀,你知道校长去哪了吗?”
      “姐姐。我今天去听了校长的讲座,还问了问题。校长表扬了我,带我来这里看书。校长现在去灯塔开会,大概五点回来。”
      白恩的心脏被唐忱的奶音揉软了,坐过去揉他的脑袋。
      “真厉害啊小朋友,这么小就去听校长的讲座啦?书有没有看不懂的字——”白恩看向唐忱手里的书,封面上写着《失明症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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