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造意

2、画橙子

　　谢晖早上起来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把早饭做好了，老人家起得早，吃过了就出门晨练，谢晖自己吃完早饭再收拾收拾，关上门去上学就行。
　　彭程比他到得早，桌子上又放着一个橙子，谢晖问道“你还真的每天都带一个橙子来啊？”
　　“那当然啊，都跟你说了我的橙子代表我每天的心情。”
　　“那今天这个橙子怎么没画表情？”
　　“今天还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呢，怎么画啊？”
　　那倒也是，谢晖又想起昨天的时候彭程是下午画的橙子，“那你昨天下午是碰见什么好事儿才画的笑脸？”
　　“昨天？昨天应该是看见新同桌还不错吧。”彭程接着说，“你看着没别的男生那么邋遢。”
　　“……”谢晖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理由。
　　彭程说话语气特认真，只不过说出来的内容总是叫人觉得幽默，尽管他本人可能不是故意的。
　　冷笑话大师啊，谢晖坐在座位上想，自己的座位虽然距离空调远了一点，但是九月末秋老虎的高温里面，他觉得自己不会很难熬，因为彭程的梗烂得发冷。
　　王逸进门的时候专门跟他俩打了个招呼，彭程跟谢晖说，王逸将来可以当他的第一小弟。
　　谢晖根本不想知道王逸要不要被彭程纳入麾下，他也不想在彭程的小团体里当卷帘大将，彭程问，“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是我的第一小弟吗？”
　　谢晖说，“因为我的编号不是001。”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你一看就不是给别人当小弟的角色，你看你每天那个脸色，谁敢指挥你？你好像在大润发杀过十年的鱼。”
　　谢晖终于忍不住跟彭程说滚。
　　彭程在橙子上画了一个很小的哭脸，谢晖问他，“现在不是才早上吗？为什么就画上心情了？”
　　彭程说，“这是我的橙子，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因为你刚刚让我滚，所以我伤心啊，我记仇呢 。”
　　橙子上的墨水痕迹还没干，谢晖扯了一张抽纸，把那个哭脸擦掉，画了一个贱兮兮的笑脸，他说，“这个样子才是你。”
　　“胡说，我明明没有这么难看的。”
　　“但是你就是这个表情这么嬉皮笑脸的。”
　　彭程端起那个橙子仔细看，喃喃了一句，“我真的有这么贱兮兮吗？”
　　谢晖心里有点惭愧，其实彭程的嬉皮笑脸是有点小小的痞气，但是胜在有种清澈的愚蠢，所以并不是贱兮兮的。
　　谢晖也没办法，他的画技从小到大就烂的扶不上墙，他的初衷并不是把彭程画成这样，可是他的手不受控制。
　　他刚想跟彭程说你没有那么贱兮兮，是我画的不好，就听见彭程说，“这次画得不好就算了，下次画帅点，不然看不出来是我。”
　　谢晖收回了自己的愧疚。
　　七点早读开始，李磊在班里一圈一圈地转着巡视，彭程的脑袋跟地心引力反复拉扯，在清醒和瞌睡之间摇摆，彭程的节奏把握得当，李磊路过的时候他清醒，李磊一走他就沉默。
　　谢晖在旁边看着，比当事人心情还要紧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让彭程被抓，还是不想让彭程被抓。
　　早读的下课铃一响起来，彭程就放任自己的脑袋亲密接触课桌，顺便用校服盖住自己的脑袋，课间十分钟被彭程睡觉睡得与世隔绝。
　　谢晖周围就跟按了静音键一样，彭程醒着是话唠，睡了是哑炮。
　　彭程算是谢晖上高中以来第一个两天不到就能说这么多话的人，可能一个逗哏旁边就是得有一个捧哏，谢晖属于是被迫开口应和彭程。
　　谢晖的上下嘴唇在彭程睡着的十分钟里，得到了一定的休息。
　　彭程的耳朵一直比他本人警惕，上课铃声一响，还没等谢晖叫他，他就支棱起来翻自己的书包，把第一节课的书本准备好。
　　谢晖一整节课都在等待彭程犯困，结果彭程没有，谢晖的期待落空。
　　课间的时候谢晖问彭程为什么上课的时候不困了，是不是早读睡够了？
　　彭程说“ 我的生物钟就是从八点才醒，早读的时候我的生物钟还在睡觉时间，七点来早读的那个彭程，是没有灵魂的彭程。”
　　谢晖想了想这种形容，他居然一整个早读都在担心一个没有心的躯壳被抓，他一阵恶寒。
　　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谢晖表示，他对于男高中生的同情从今天开始完全结束。
　　彭程果然一上午都没再犯困，只要讲台上有老师在讲课，他的目光都能紧跟着老师走，时不时地做点笔记。
　　谢晖自己也不是时刻都能保持清醒，他只有听不懂的时候会睡觉，比如数学课。李磊顶着那张被彭程形容成“半个门面”的脸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整个世界逐渐在谢晖眼前变得模糊。
　　忽然他感觉自己胳膊肘被撞了一下，他惊得一哆嗦，彭程小声在他耳边说“别睡啊同桌，这几节课是重点呢。”
　　谢晖只好端正坐姿，重新强打精神把目光聚焦起来。
　　男高中生不仅不需要自己的同情，并且男高中生还会乐于助人地叫醒数学课跟不上的同桌，这个认识让谢晖觉得自己会被彭程看扁。
　　多么善良的不计前嫌的男高中生啊，面对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同桌，以德报怨，挽救同桌的数学。
　　谢晖小声问彭程，“你成绩怎么样？”
　　彭程说，“还行吧，以前年级两百左右，分科之后不清楚，考了才知道。”
　　谢晖点了点头。
　　这倒是比自己好点，一中本来就是省重点，这些人成绩都很好，一个年级小一千人几乎都能上一本，在这些人里排到前一二百名也不简单。
　　“你哪科成绩好点？”谢晖接着问。
　　“我数学好点，剩下的都很平均，分科之前老师说我这样的学文科沾光，挽救学了。”彭程说。
　　彭程说起自己选文理科的时候一点也不纠结，反正文科理科都有学得好的，也有学的烂的，他自己不偏科也没偏好，选哪个都行。
　　谢晖想起自己写分科意愿的时候家里那个鸡飞狗跳，暗自叹了口气。
　　他奶对于让他学理科的执念简直难以形容，仿佛谢晖要是学了文科就要地球毁灭一样。
　　即便谢晖拿出自己百分制里的58分的物理，61分的生物，53分的化学，谢晖他奶也只会觉得是谢晖没尽力学理科。在他奶奶的眼里，自己的大孙子就是聪明，学不会理科绝对不可能是天赋原因，就是因为被文科这几门“妖精”绊住脚，浪费了太多时间才学不好，毕竟初中的时候谢晖哪门课不是能靠接近满分。
　　谢晖也想知道，但是初中和高中的理科真的有本质的不一样，再学下去，他真的会很痛苦。
　　一商量分科这个事情，他奶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谢晖只好先斩后奏，之后挨了他奶一耳光。
　　人只愿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所以谢晖他奶奶只能看到理科的好，好像只要学了理科谢晖这一辈子就能光明了；只要学了文科，谢晖这辈子就要完蛋了。
　　彭程的数学好的话，以后说不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数学未必没有希望起死回生。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是一天当中最饿的时候，最后一两排的男高中生肚子此起彼伏地叫，谢晖觉得彭程的肚子叫得像是胃里装了一个喇叭。
　　往食堂跑的时候他建议彭程以后饿了就先把橙子吃了，彭程说他真是好狠的心，“虎毒不食子啊谢晖！你居然让我吃我的替身橙子。”
　　“那你有本事晚上也别吃掉那个橙子。”
　　“这是我们橙子家族的事儿，你别管。”彭程满口胡诌。
　　一中的食堂味道很好，阿姨的手还不抖，算是给这群还在长个子的高中生解决了后顾之忧。
　　彭程人缘不错，每过一会儿就会有个人跟他打招呼，彭程嘴里不停，伸出没拿筷子的那只手招一招回应别人，谢晖有一种认识了交际花就认识了全世界的感觉。
　　“天下谁人不识君啊。”谢晖感叹。
　　从食堂回教室之前彭程还买了一瓶饮料，回教室以后彭程把饮料给了王逸，王逸拿着饮料像是端着一个奖杯，满面春风。
　　谢晖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发表荣获新学年彭程第一小弟这一荣誉的获奖感言了。
　　“你的小弟要是都靠这样一个一个收买，等你毕业的时候，买饮料的叔叔阿姨都要给你个锦旗，你对营业额的贡献估计不小。”谢晖跟彭程偷偷地说。
　　“我不经常这样的。等混熟了就是靠人格魅力了，咱们俩这么帅，很容易被别的男生嫉妒的，我肯定要培养点自己的势力。”
　　“我可不参与你们小团体的战斗。”
　　“你参与不参与不是你说了算，大家都有两只眼，你每天跟我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时间长了你自动就被划分到我的小团体了。”彭程提醒谢晖。
　　谢晖拿起一只黑笔在彭程的橙子上画了一张生气的脸。
　　彭程嘎嘎乐。
　　下午的课谢晖跟彭程都不怎么瞌睡，教文综几门课的老师上课都挺幽默的，课堂效果也很好，大部分同学都觉得这种氛围比死气沉沉地学习，效率高很多。
　　彭程昨天觉得自己运气好，捡了个好同桌；今天更是觉得自己天神庇佑，新班级体各种配置都拉满了，大笔一挥在橙子上画了一个笑脸。
　　谢晖晚自习写数学的时候要用演草本，他的演草本除了做数学题的计算，就是他瞎写写画画的东西，毫无逻辑，一般就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昨天用的那一页上面有几句不一样的笔迹，是彭程写的。
　　彭程的字跟他的半斤八两，虽然都不潦草，但是只能算工工整整，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和美感。
　　“发什么呆？”彭程用胳膊撞了撞谢晖。
　　谢晖说，“没什么，看看字。你看，咱俩写得都挺一般的。”
　　彭程把他的演草本拽到自己桌子上，在演草纸上面写：不好意思，我的字要好看一点。
　　然后把本子推给谢晖让他看。
　　谢晖接着在他的话下面写：呵呵，只有你这么认为。
　　这几个字谢晖是认认真真写的，一笔一划放慢速度。
　　他一放笔，彭程就把本子接过去，在上面写：你不讲武德，我都没那么认真写！
　　并且这次彭程在谢晖的演草本上画了一个愤怒的小人儿，怒发冲冠的那种，很像大耳朵图图他妈发火的那个样子。
　　谢晖写：不要在我的演草本上画表情，表情应该画在你的橙子上！
　　彭程看见之后又写：你都在我橙子上画了，我就要在你本子上画。
　　谢晖点了六个点表示沉默。
　　好一个等量代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下晚自习的时候彭程把橙子剥开，分给谢晖一半，他俩画过的橙子皮被丢进垃圾桶，谢晖把橙子咽下去，说，“你既然想记录心情，怎么不买个日记本之类的来画，这样以后还能翻着看看，帮你回忆。”
　　彭程扭过头看着他：“睡前原谅一切呗，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我每天都要重新开始呢。”
　　谢晖觉得挺有道理，而且这种做法很符合彭程的人设，算得上洒脱。谢晖低头在书包口袋里面翻电动车钥匙，又听见彭程说，“其实主要是因为我每天都想吃一个橙子。”谢晖默默把心里的赞赏关进小黑屋，明知道彭程随时抖包袱，他居然还是轻信了彭程语气上的认真。
　　吃一堑又吃一堑，谢晖立刻把彭程的人设更新为“不正经”。
　　初秋的话晚上骑车回家穿行在风里面很舒服，谢晖跟彭程从校门口分开之后，往两个方向走了。
　　车子匀速略过路边的绿化林木，谢晖想着不能一直白吃彭程的橙子，计划明天也带点东西给彭程。
　　在家门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下面，谢晖又觉得这样怪怪的，他想起今天彭程买了饮料送给王逸，谁知道彭程收编自己的方法会不会就是把橙子分给自己？况且如果自己被收编的话，岂不是最多只能当第二小弟？
　　谢晖看见红灯熄灭了，绿灯亮起来，拧了一下车把冲出去，真是跟不正经的人呆久了脑回路开始不正常，他随便哼了点歌，慢慢把男高中生小团体阴谋论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