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造意

1、认识一下

　　谢晖敢说，最讨厌的通知之一得是“明天开学”。

　　而且还是文理分科之后的开学，总有种人生地不熟的感觉。
　　其实谢晖跟以前班里的同学也不熟，他熟悉的最多是环境——他在以前那个班里的座位挺不错的，下午的时候日光洒在桌子上，能一直亮到日落。

　　谢晖上学期分科的意愿写的是文科，估计新班级的女生得占到四分之三左右。女高中生这个群体，一离开父母的视线，就好像放出巢的麻雀，冒着鲜活的傻气儿和天真，美好又吵闹。

　　果然谢晖走进新班的时候，班里的女生已经在互相招呼原本就认识的人，他从后门进去，挑了一个对着窗户的位置。

　　更不出他所料的是班里的女生默默投过来的视线，这种视线他也熟悉，从青春期开始，每一批同龄第一次见到他的女性群体，都会对于他投射出类似的眼光。

　　谢晖把书包放下，拿了笔和本，随便涂涂画画。这个班的男生最多也就十个上下，要说哪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一屁股坐在他同桌的位置上，谢晖还真不信，索性一个人占用了两个地方，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他旁边那个位置不会有人主动来坐。

　　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笔尖，然而多年的经验让他能够感觉出女生们的视线逐渐分散开，陆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他在纸上写的东西其实毫无逻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这种煞有其事的假忙模式，可以有效防止他人的搭讪。

　　一中是省重点，校史光辉，但是基础设施都老久了，这栋楼估计要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他们这个教室的后门，每次打开和关上都会发出一种猫爪子挠玻璃一样的声音。

　　从他坐下开始，这种声音每隔半分钟就能出现一次，随着新的一次开门，他那没用的帅哥直觉发现，班里女生的视线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焦点。

　　这位仁兄吸引火力的程度似乎不亚于他，不过谢晖没抬头去看，他依旧在纸上沙沙沙地瞎写。

　　不过他的帅哥直觉又感受到，这个焦点在往他的方向移动。

　　“同学，这个位置还没人吧？”新来的目光磁石对着谢晖发出了声音。

　　男生的声音。

　　“没人，你坐吧。”

　　谢晖把自己的包移开，腾出旁边那个桌子，然后才把自己的视线也聚焦到这个焦点身上。

　　这个男生谢晖过去一年在校园里偶尔会见到，也是个帅哥，不过谢晖印象里，这个男生帅得不像自己这么有距离，倒不是说帅的等级不如谢晖，只不过这个男生的脾气似乎是很活泼的，跟周围人关系都不错。

　　“朋友，我叫彭程，但是你不用自我介绍了，因为我知道你是谢晖。”谢晖心说新同桌的社交能力果然非同一般，但是他嘴里说的只有一个“知道了”。

　　旋即在草稿纸上胡写一个“知道了。”

　　余光里看到彭程的嘴角弯了一下。

　　谢晖随即在纸上又写“笑什么”。

　　彭程从自己笔盒里摸出一支笔，伸到谢晖纸上写了一句“没笑”，把谢晖吓了一跳。

　　“你干嘛？”谢晖把彭程写的那句话勾掉。

　　“入乡随俗呗，你不说话，我也不好意思说话，你们班以前是喜欢传纸条啊？”

　　“不是，个人爱好。”

　　“那我以后跟你说话，是用嘴还是写纸条啊？”彭程又问。

　　“用嘴说。”谢晖翻了一个白眼。

　　彭程在书包里窸窸窣窣地翻找，掏了一个橙子放在桌子上，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

　　谢晖心里兀自对于这种行为觉得幼稚，这人怎么好意思笑他在草稿纸上练字的，在橙子上画笑脸能光彩到哪儿去？

　　真是半点不由人，谢晖就想在新班寻个清静，但是貌似他这个同桌不是安安静静的那种类型。

　　谢晖在纸上写“安静”。

　　彭程很快回话，“我知道，周杰伦的一首歌。”

　　谢晖把纸捂住，彭程笑出声。

　　教室里别的聒噪也像火锅那样翻腾着，一浪一浪打在教室的墙壁上面，直到班主任进来的时候，忽然像是釜底抽薪，变成一潭死水。

　　新班主任的年纪看着三十五岁左右，整个人看着短小精悍，眼睛里面倒是很锐利。

　　班主任对于教室里鸦雀无声的状态很满意，正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讲台，他抄起粉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李磊”。

　　谢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他同桌凑过来说，“新老师是不是跟你一样不爱说话”，谢晖立马怒了，“哼”了一声。

　　“我叫李磊，以后同学们可以叫我磊哥，我教数学，从今天开始，就是大家后面两年的班主任了。”

　　简短的自我介绍一完，教室里开始鼓掌，还挺热烈的。

　　谢晖心里盘算着，自己数学不好，不知道以后班主任会不会抓着自己偏科不放。

　　李磊站在讲台上，从左往右把整个教室打量了一眼，数清楚了班里现在十一个男生，尤其是后排靠窗那两个，还是两个帅小伙子。

　　“咱们班男生十一个，在文科班不算少的了，小伙子们在文科班得多出力啊，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站起来去搬新书吧。”李磊说，“新书在行政楼前面啊，周书记在那里，记得登记清楚，你们男生路上打个商量，别搞错了。”

　　教室中后排哗啦啦一片凳子挪开的声音，十几个男生站起来往外走，教室里的女生又开始回头审查，谢晖瞬间有点发毛，感觉像是待价而沽。

　　彭程已经往后门走过去，只留了一个后脑勺，但是他还是没忘记招呼谢晖，“朋友，该干活了啊。”谢晖于是赶紧跟上。

　　从彭程背后看，谢晖按照感觉估摸着彭程身高比自己矮几公分，后脑勺倒是圆，跟他放在桌子上的橙子一样圆。

　　“喂，朋友，你又在发什么呆？”黑橙子忽然出声，把谢晖吓了一跳，黑橙子终于具象成人类后脑勺，谢晖才从橙子说话的幻想里清醒出来。

　　“我看橙子。”谢晖不想接话，故意说得无厘头。

　　结果黑橙子把脸转过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叫程子！”

　　谢晖感到一阵无语，这你都能接上，得是氢气球成精吧，什么梗都落不到地上。

　　“诶，你怎么知道别人叫我叫程子啊？”彭程真的特别好奇。

　　“我没叫你，我是叫你课桌上那个吉祥物。”

　　“那也是叫我，你知道吗，那个是我的替身。”

　　“所以呢，橙子替你留守课堂？你这招叫替身攻击啊？”谢晖嗤笑彭程。

　　彭程没觉得不好意思，又把头转回去，后脑勺对着谢晖，“那倒也不是，小橙子是替父从军啊，为父太欣慰了。”

　　男高中生是热衷于当彼此的爸爸，不过要当一个橙子的爸爸，这种形式对于遗传学来说，还是有些为时尚早。

　　“朋友，跟上队伍啊，别人都走远了。”彭程忽然跑起来，去追前面的大部队，谢晖加快了脚步跟着，搬书还是要有组织有纪律。

　　彭程分到一摞英语，剩给谢晖一摞他最不喜欢的数学，数学书倒是不厚，不过知识的力量真是沉重，谢晖看着数学书的封面就觉得两眼发晕。

　　彭程提着书站在楼梯口没往上走，等谢晖来了，他才上楼。彭程觉得他的新同桌有点孤僻，不过是闷骚的孤僻，明明心里OS 不少，嘴上什么也不说，暗戳戳写在纸上。

　　彭程心想，幸亏是他做谢晖的同桌，因为他这人喜欢送温暖，看不得谢晖那股留守老头的样子。

　　还是让一中小太阳来拯救社恐吧，彭程的新学期flag插在他深深地脑海里。

　　他上到二楼的时候忽然俯视着下层楼梯上的谢晖，“朋友，你出教室的时候，有没有把你的本子藏好啊？”

　　“什么本子？”谢晖不理解。

　　“你的嘴替啊，你不是喜欢把心里话写在你本子上吗？个人隐私你得注意保护啊。”

　　“哦，那个本子啊，我一会儿要写几句话上去。”

　　彭程问他，“你要写什么？”

　　谢晖说，“没什么，写几个俗语，比如‘咸吃萝卜淡操心’、‘皇上不急太监急’”。

　　彭程一阵沉默，他决定今天不给谢晖送温暖了，丫的闷骚男，他虽然是语文不好，不过俗语他也会，比如“好心当成驴肝肺”。

　　男生们搬书回来的时候，李磊组织着班里的女生打扫卫生，谢晖把书放在讲台上，李磊让这群男生去帮女生干活儿。

　　“你俩这大个子，傻站着干嘛，去拿拖把拖地吧。”李磊开始指挥。

　　“你别说，你们俩看着”，李磊摸了摸下巴，“还挺帅的。”

　　“知道自己帅就好了，别祸害班里小姑娘啊。”这话嘱咐得彭程和谢晖差点平地摔个大跟头。

　　老师，其实你不知道，有很多小姑娘在期待着被祸害呢，彭程的心里话见不得人。

　　彭程跑到杂物间，拿了两个拖把递给谢晖一个，“诶，朋友，你说咱俩是不是帅的格格不入了，怎么那九个兄弟跟咱们割袍断义似的？”

　　“有吗？”谢晖已经低着头开始拖地，“你不是挺会建交的吗？赶紧去交几个好兄弟。”

　　“我交朋友当然是手到擒来，真的，但是我放心不下你啊同桌。”彭程开始缺德起来，“我怕失去我之后，你不能继续感受集体生活的温暖啊！”

　　“……”。

　　“不信啊，我给你露一手去。”彭程把拖把靠在墙上，扒拉一个踩在桌子上擦窗户的男生，“哥们儿，我好像比你高点，咱俩换换，我擦窗户，你拖地行不嘛？”

　　“行啊。”你小个子的男生从墙上蹦下来，“这群女生真是的，我明明才跟她们差不多高，她们非让我擦窗户，唉。”

　　谢晖拿彭程的拖把递给他，那个小个子开始替彭程拖地，“我叫王逸，以前我是十四班的，咱们班男生少，好像没有分科之前就在一个班的，都得重新认识呢。”

　　“我叫彭程，跟你一起拖地那个是我同桌，他叫谢晖，你别看他人挺大一只的，胆子小。”彭程又开谢晖的玩笑。

　　谢晖默默地拖着地，他不想再参与任何聊天了。

　　这一下午班里从天花板到地板都被重新清洁了一遍，再重新坐进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微微有些出汗。

　　李磊在讲台上组织把新书发下去，边发书边说，“咱们座位就先这样坐着，后面要是有觉得不舒服的，跟我说，个别调整。自我介绍这种环节就不搞了，时间长了就熟悉了，用不着。”

　　谢晖瞥了一眼彭程桌子上那个橙子的笑脸，彭程问他“你是不是想吃橙子？”，谢晖说“不想。”

　　彭程说“本来就是拿来吃的，不过要等到下晚自习才行，看见这个笑脸没有，这代表我今天的心情，要是吃早了，别人就不知道我的心情了。”

　　“……，挺幼稚的。”谢晖把脸扭回去了。

　　“男人至死是少年哪。”彭程拿笔戳了戳橙子。

　　班里有同学举手问李磊要不要选新的班委，李磊说人家小姑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女同学们集体“噫”了一声，哪个美少女想当中年男子肚子里的蛔虫啊？

　　彭程拿胳膊撞撞谢晖，“你等着看吧，等会儿十几个男生里面肯定要出个体育委员。”

　　“无所谓。”谢晖不想参于。

　　“那正好，你不用跟我竞争了，免得自惭形秽。”彭程龇牙乐。

　　文科班女孩子能干得很，班长，学委，课代表什么的全包了，还真就给男生留了一个体育委员的位置。

　　李磊问“哪个小伙子想当啊？”

　　彭程举手喊，“老师，我想！”斜前方另一个看着挺壮实的男生接着也说想当，那个男孩子站起来说“老师，我以前就当体育委员的，对业务很熟练的。”

　　“那你有什么优势啊？”李磊看着彭程问。

　　“我？我帅啊老师，体委不是半个门面吗？”彭程这话弄得哄堂大笑，谢晖扯着凳子挪走了几公分，免得沾上傻气。

　　“半个门面？另外半个是谁啊？”李磊问他。

　　“那不得是您吗？”

　　李磊愣了一会儿，然后拍着讲台桌子笑，“小伙子们现在怎么这么逗啊？”

　　“你叫什么啊，体委就你当吧。”

　　“哦，老师我叫彭程。”

　　李磊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体育委员：彭程”。

　　彭程坐下的时候，他跟谢晖都注意到，斜前方那个男生回头看了彭程一眼，彭程小声问谢晖，“同桌，我是不是被盯上了？”谢晖说“是啊，你的嘴特别拉仇恨。”

　　彭程笑了笑。

　　新学期报道是开学前一天下午，把大扫除什么的弄完了，李磊就安排同学们自己上自习，学校有食堂，晚上吃过饭之后晚自习要上到十点。

　　彭程和谢晖都是走读的，终于熬到下了晚自习，彭程把他的橙子分给谢晖吃，“我知道你盯着我的橙子一天了，分你一半。”

　　“……”谢晖能说自己只是看橙子的表情吗？不吃白不吃，谢晖把一半橙子塞进嘴里，拿着书包往外面走。

　　彭程在后面笑了两声追上他。

　　谢晖和彭程都骑电动车上学的，不过他俩不顺路，出了校门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晚上谢晖把自己往床上一砸，觉得六根清净，新同桌是真的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