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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弟弟? ...

  •   “我果然没看错人。”

      饶是沉着如褚乾凤也被这突如其来、又带着点儿熟悉的声音激得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桑陨,后者也警惕地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正如猫科动物般压低了身子,似乎随时准备出击。

      这也就是说,刚刚的声音,是切实发生了的,不是他的错觉。

      褚乾凤迅速回过神来,反应到刚刚的声音出自于他面前的大屏幕。在那上面,自己所有正在进行的音频会议都被切断了输入音轨和麦克风,一片红色斜杠正冷峻又恐怖地以同样的角度密密地分布在他的眼前,让他一时间竟有些不适。

      “谁?”

      褚乾凤尽量保持平淡地问。

      能不动声色地入侵他的设备,这就意味着,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况且敌在暗我在明,根本无从防备。与其以警惕和防备试图抵御接下来有可能到来的侵犯,他倒不如淡定些,或许还能博得一线逆转局面的机会。

      “太久了,你已经把我的声音忘了。”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褚乾凤就已经本能地想起了这个声音曾经的归属者。

      是的,是太久了,可他没有忘,相反,时光的流逝让他淡忘了他的长相,却没能淡忘他的声音。

      但与此同时,褚乾凤又觉得诧异。

      是的,他是在前不久在人海中看到了他一眼,可是那一眼太短暂,而又无从追寻,所以即使和王昉确认过彼此的记忆,褚乾凤还是不敢相信,在地铁上的那匆匆一瞥,就会是那个六年前传奇般的人物。

      可是,这个人,真的还活着吗?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诚实回答道:

      “我没有忘记这声音,可你凭什么能让我相信,你就是他?”

      “这倒是很简单——你烤野鸡的时候放的料特别多,尤其是放盐。而且你很喜欢杜鹃花——可惜我在的时候不是花季。还需要更多吗?”

      不需要了。如果是别人利用AI生成声音,他也绝不可能生成出这样的内容。

      退一万步讲,即使是被生成成这样了,褚乾凤也明白,对于一个能够黑进自己这些经过了“极光”最顶级技术加密的设备的人而言,现在找到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又何必非在这声音上做戏呢。

      很奇怪,褚乾凤好像并没有感到意想之中的震惊与激动。他只是觉得很冷静,冷静得有点儿变态,但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又在异常地微微发抖,仿佛是在代替心脏过速运转。

      “你想干什么?”

      “开门,我在门外——我向你发誓,只有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桑陨已经警惕地转过身去,举枪瞄准房门。

      褚乾凤下意识地试图操作电脑进行数据自毁,可是整台机器都被锁死,而当他想要拔下电源时,那声音又不紧不慢道:

      “别那样。没用的,我既然能够控制你的设备,当然是也把设备里的数据看了个遍。你现在删除,除了浪费时间,没有别的用处。”

      真是昏了头了,褚乾凤在心中暗骂。

      不是觉得自己不紧张吗,那又是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了?

      事已至此,褚乾凤只能坦然站起,而后在桑陨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将房门打开。

      门外的那个人几乎同六年前相见时没有任何分别,还是穿一身黑色的衣服,还是打着耀眼的眉钉,还是有着立体感极强的五官,还是黑得像是来自另一个文明。

      门外,六年未见的桑若,正温和地冲着他微笑。

      褚乾凤深吸一口气,先把桑若迎进屋,接着,这才迅速关上房门,而后示意一旁如小豹子般紧张的桑陨放下枪。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是桑若。但现在,他只能告诉自己,是的,这就是他。

      转过头,他望见那双依旧温和坚定的明眸,一时间,竟然无言,只是从头到脚都觉得发热。

      “你长高了,好多。”

      桑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将身子站直,同褚乾凤相互比较了一下,就像见到任何一个多日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在这并不适宜的场合,关注他的外貌。

      是长高了不少,但只有他们自己看得出来,他还是比桑若矮,哪怕这距离从二十厘米缩短至两厘米,那一点点身高上的差距依旧会存在,就像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即使从英雄少年与原始人,缩小到两任“极光”统帅,他们还是有距离。

      当然有距离,六年前,褚乾凤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已。

      这是改变了褚乾凤一生命运的人。他不知道他们究竟算朋友、算师生,还是什么别的关系。除了是彼此的同志,他们也许也没有别的关系。

      褚乾凤觉得自己喉咙正在发紧,而且紧得厉害,让他几乎有些要干呕的冲动。

      这种感觉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他从没觉得哪个人的失而复得,会让他像现在这样,紧张到忘记了紧张,想说话到忘记了怎么说话。

      “你……”

      褚乾凤试着张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像方才对着大屏幕一样,从容地说出哪怕一句话。

      桑若轻轻一偏头,褚乾凤明白,那是让他放轻松、只管跟随着他来说下去的意思。

      “我们先来解决重要问题吧。时间充裕的时候,我们再谈剩下的一切。”

      褚乾凤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他,走向那个本该由桑若坐的王位。

      “听得到吗?”

      多个通话窗口中的一个,东方炯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

      这声音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怎么可能,他明明看见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电脑椅的扶手,身子也跟着直起来。

      假如于金檬没有在刚刚接到于金发的电话而离开这里,她一定会看到,在这一瞬间,东方炯的面色忽然变得异常的红润,连耳朵也染上了一丝红晕,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在这一刻,都一起聚在了脸庞上。

      而在耳机里,那个略显沙哑、却又足够清晰的声音正缓缓道:

      “还记得我吗,我的同志们?”

      那么柔和,却又是那么不容置疑。

      而后语音通话被猛然转为视频通话。会议室里的人们都还关闭着摄像头权限,东方炯面前只有这一张脸,这张他曾经无比熟悉、后来又壮烈地离开的脸。

      真的是桑若。

      他想哭,但很意外地哭不出来。想笑,但脸部似乎僵硬得厉害。

      东方炯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在显示屏上轻轻抚摸着那张曾经陪伴了自己整个少年时代的、他唯一挚友的脸庞。

      瘦了。

      全世界都在等着你去送上光明与希望,可只有东方炯看得到,你瘦了。

      也许今天B城区会爆发暴动,也许有许多人会葬身于这场战争,但至少现在,东方炯不再是那个失去了一生挚友的人了。

      “我知道,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在怀疑,我不是桑若。但我能用什么向你们证明呢?我不知道,也许你们有更好的方法,不过都需要时间。既然如此,不如先听我讲完接下来的话,总之只是言语,即使是假的,对你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首先,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是能联系得到,今天没有参加会议的同志的——也许还在听着呢,不是吗?那么,我想你们一定对我究竟是不是桑若有着更高的发言权,我的老同志们。既然如此,何不共同参与会议呢——为了全人类自由而战斗的同志们?”

      王昉在通话的那一头,半信半疑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也太他妈戏剧性了。

      他对桑若本人的影响力没什么概念,对他也没什么格外深刻的记忆。上学那会儿他和桑若的交际本就不深,后面又遇到如此声势宏大的处刑和负面影响,王昉躲都还来不及。

      至于眼前的究竟是不是桑若本人,他虽然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惊鸿一瞥,但也持保留意见。

      所以,看见眼前的会议窗口随着他的到来和号召而越来越膨胀的与会人员,王昉震惊地扶了扶眼镜。

      合着刚才叫了半天就是不应声的那几个领导层,也都在听着会议呢。

      他明白自己接下来在会议中的意义已经不大,于是干脆分神研究起了舆论动向。

      一切都还是在酝酿着,甚至发展速度比方才还要缓慢些——不知道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还是一切真的有了转机。横竖是坐不住,王昉干脆起身,来到窗边,关闭虚拟影像,向外望去。

      正在街上示威游行的队伍并不庞大,甚至可以说比他们预想中要单薄许多,大多是年轻气盛的各大公司的员工,而相对来说能够体现一支队伍的成熟程度的中年参与者,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这还是一支很幼稚的队伍,距离它发育到所有可能性中最严重的那一种,还有一段时间。

      也许只是一个开始,王昉不由得想。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说着些什么,但王昉没在认真听,因为知道这演说的受众并不包括自己,而主要针对激进行事的其他领导层成员。他想起东方炯曾经说过的,这些对他和褚乾凤的领导嗤之以鼻的,有不少都是当时跟着褚乾凤打江山的老成员。他们未必信服褚乾凤,有时也公然同东方炯唱反调,唯一能够从气势上就压倒他们的人,只有桑若。

      ——不是什么好事,但既然桑若生龙活虎地回来了,那也不算什么坏事。

      王昉从窗边绕回来,轻轻坐在电脑前。

      会议进行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再有什么悬念了。

      很多人都会怀疑桑若身份的真实性,但在这种情形下,他的真实性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哪怕这个人只是一个AI生成的工具,只要他能用桑若的皮囊和声音说出现在这番话,其作用也远胜过王昉和褚乾凤为之奋斗几天几夜。

      有点失衡,不过也没什么好失衡的,毕竟,那是能为了他们的事业豁上性命、又如此诚恳的首任统帅。别说是在他的老同志中,就是后来的新人们,恐怕也会是敬畏他胜过敬畏后来人。

      这么想想,王昉心里倒也平衡了不少。

      无论如何,现在,把危机解决,让“极光”躲过一劫,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会议的结果很简单,那就是让人们全部控制好自己手下的人,严格禁止参与任何有关反抗的行动,避免局面恶化至自发暴动的程度,招来先锋者的清剿和战争,导致更惨烈的损失。

      王昉适时在答疑补充环节插上一嘴:

      “那么各大公司现在应该怎么办?是继续按照原计划进行,还是中止任务——假如中止了,会不会给整个集团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桑若顺着画面看去,在看到王昉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王昉的错觉,他的笑意似乎又变得更深了。

      “我不建议你们继续执行下去了,因为这毕竟是违背我们组织初衷的事,而且不具备真正的意义。”

      “可如果先锋者问责呢,难道我要带着整个集团,为之陪葬吗?”

      问出这一句的是已经保持沉默许久的东方炯。

      桑若几不可查地冲着他的方向笑了笑。

      “不可能的。‘暴风计划’的本质就是服从性测试外加启动‘阳光计划’的附属品,而这服从性是谁的?当然是群众的。现在这局面,服从性已经被证明为低等了,集团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那么,已经承担了手术的人怎么办?他们只能活该成为这场失败的测试的牺牲品吗?”

      “非常残忍,但我想是这样的。正是因为我们怜惜他们,所以才更应当忍一时,以换取日后的胜利。”

      王昉一时竟无言以对。

      是的,除了这些受害者本人以外,没人可能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任何人想要救他们,也只可能从日后的角度来救。至于他们失去的那条胳膊,没人在意它们最终去往了何地。

      在桑若以极其温柔但不容置疑的声音进行演说时,褚乾凤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一边整理着桑若演说时的思路和话术,一边盯着这个彻底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家伙出神。

      如果那天,他没有去追那只野兔,他是不是就不会遇到桑若,也就不会被剥夺话事人的身份,也就不可能被卷入这场跨文明的战争?

      谁知道,可能只有安排我们命运的上天知道。

      他眼看着桑若最终圆满结束了这场会议,顺手便将满屏幕的窗口关到只剩和东方炯的那一个。

      接着,他听见桑若,说出了令他最为震撼的那句话:

      “桑陨。”

      桑若对身旁那时刻冷漠又警惕地凝视着他的青年轻声道。

      “你知道吗,你是我弟弟,亲弟弟。”

      *

      城区文明纪元三十七年,先锋者二号机场。

      “想好了,一旦上了这趟飞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返回城区文明这片大地。要是足够倒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说话的男子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穿一身低调但显然价格不菲的深灰色大衣,站立在这架规模不大但显然分外精良的私人飞机前。他个子本也不算高,如今穿着这身衣服、笼罩在硕大飞机所产生的厚重的阴影里,同机场地面的颜色几乎相互融合。

      不知是不是为了遮挡自己的脸部,他戴了一幅黑色口罩,过分苍白的脸上,仅仅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内双,上目线长,如果看得仔细,也能看到几根相对于他的年纪,过早浮现出的细纹。

      “我知道。即使回不来,我也总会想方设法地留下些什么的。那边的迁移一旦进行到最终阶段,总是会留下些纰漏,只不过到那时候,不知道这边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在那显出一点病态的冷漠的男人身边,是个身形健壮的少年。和男人不同,他将自己的面庞大大方方地展现在天地面前,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美中不足的大概是略显病态的气色,和他结实的身材相对比,不难看出是大病初愈的情形。

      “去了就别想那么多了。把你带回来是我的任务,不是你的。”

      男人尽管声音冰冷,但话语却并不疏离。他抬起手腕,扫了眼手表,这才轻声道:

      “时间差不多了。”

      他亲自把少年送上了飞机,在沉默的十几秒钟里,他只是弯腰顺着窗外看了一眼,又背着手转了一圈。

      一直到下飞机前一秒,他才转过头来,望着少年那双勇敢而真诚的眼睛,道:

      “桑若,祝你好运。”

      *

      街头跑过一只老鼠,身子不大,动作又利索,应当还是只小鼠。

      它独自在月光中奔跑,似乎并不在乎周围没有它的同类,只是沿着自己一时兴起的路线在跑,跑过人们各式各样的鞋子,又跑过一段段陌生的路。

      哪怕是它也能看得出,一路上,它生平第一次在大街上没看到几个醉醺醺的、走路东倒西歪的人,却看见了许多说说笑笑、趁着月色好而出门散步、游玩的、从未见过的人。

      它身子实在太小了,看不见这些人的全貌。这段旅程中,它只能看见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被结实的鞋袜裹住的脚,听见一声声或是温和、或是爽朗的交谈声。它不难避开人们的脚步,因为那脚步并不虚浮,即使是大脑简单、思维纯粹的它,也不难找出其中的规律。

      没有气急败坏或者带着酒气的辱骂,没有□□的、像它一样滚着泥沙的赤足,这令这只老鼠察觉到了更为强烈的陌生,然而真让它去思考,它那小小的脑袋又实在不明白个中缘由。

      在一道小路的尽头,它短暂地站住脚,又略支起了上半身,耷拉着一只附着细绒毛的小手,耸动着鼻子,在空气中分辨着各种气味。

      青草的香气,潮湿的角落里永远存在的潮乎乎的气味,路边各种从没见过的吃的的香气,人们蹁跹而过时留下的一阵阵沐浴露的香气。这些味道争先恐后地冲进它的大脑,叫它迷迷糊糊的,仿佛身处梦境。

      它闻了很久,但始终没有闻到记忆中,在这昏暗的角落里应当有的酒气、臭气,或者是骚气。这让它很迷惑,它那颗小小的脑子并不能理解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只知道自己似乎被人用笼子带上了一个颠簸的地方,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把它放了出来。

      它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在清晨被抓起来时的地方。这里没有它的母亲,没有它那个拥挤的小窝,这里甚至没有和它同物种的小生命,它吱吱地叫起来,但没有其他老鼠回应。

      这是世间极致的孤独,但好在它只是一只老鼠,它不懂。

      它当然不懂,眼下它流浪的地方,同它的家乡相比,已经是地球的另一端了。

      *

      “您好,我来应聘。”

      标准微笑,露八颗牙,目光坚定但友善地注视摄像头,桑若尽全力保持淡定。

      假身份,假背景,假学历,一切都是假的,但人是真的来了,危险也是真的。

      根据他到来之前阴差阳错掌握的海量信息来判断,他或许是城区文明正式建立几十年以来,第一个真正有机会,安全潜入木本文明的城区人类。

      而此行,他还带着一个没有完结期限的绝密任务:

      扎根于此,盗取木本文明的机密信息。

      说是机密,其实也未必全是机密。只不过对于城区而言,木本文明的一切都是机密,仅此而已。

      不仅是偷给把他送到这里的那个男人,也是偷给他的组织,他的——

      极光。

      “您好,我们已经仔细阅读过您的资料,现在,我们有几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

      是面试常见的问题,只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和背景,贴合自己的处境,要编出一份令面试官满意的答卷并不是什么难事。约摸十几分钟后,他如愿听到了一句:

      “欢迎您,加入历史文化及对外沟通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35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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