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癌》猫猫请你吃糖

5、没有家的孩子

　　刚才的故事还是沈余爱的语言模块计算并发出的指令时，陆严坐在人群最外圈绞着手指看她，头是低着的，眼珠子向上，眼尾却是向下。而陆星星一直试图揪旁边姑娘的羊角辫，或用指甲抠衣服上的油点子。
　　象征这个时间节点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陆严第一个起身，他露在外面的脚踝已经光滑如初，跑起步来不再一瘸一拐。
　　陆星星也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抓挠每一个路过孩子的白色T恤，有人反抗大叫时便会收手，呆呆地看着对方。
　　陆婉月最后一个离开，她笑起来和别人不一样，两边脸颊下部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坑，像月牙。
　　图片搜索结果，关键词：酒窝、梨涡、可爱、缺陷。
　　她将计算结果再次计算。
　　即使中途因要与许灵交流而计算速度变缓，但她在许灵离开时就完成了这项计算。
　　在下一项计算完成之前，她先就在这间活动室里，一边将已经得出的结论写在档案里，一边在后台继续工作。
　　下午五点五十二分，有小同学陆陆续续回到院里，沈余爱站在门口，扫描每一个记录在档案中的孩子的脸，又对他们说上一句下午好。
　　一直到六点五十一分，陆英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休息一下吧。
　　沈余爱扭过头看着她，没有就“累不累”这个话题展开讨论，而是答：“陆赢还没回来。”
　　陆英梨脸上像妈妈一样的笑容好像电影里的木偶娃娃一样定住了，三秒后，她的表情沉下来：“我给她班主任打个电话。”
　　一分钟后，陆英梨收起手机：“我出去找找。”
　　许灵从里面走过来：“怎么了陆妈妈，还有小余，怎么还不回去？一会儿要给孩子们放电影儿了。”
　　“陆赢这孩子还没回来，给她班主任打电话了，说这孩子放学就走了没留那儿写作业。”陆英梨微微皱着眉，说话不像平日里那样沉稳温和，她看着许灵，又添了一句，“这孩子平时回来都很早的。”
　　“啊、啊。”许灵眼睛一下子瞪大，“那、那我去找，陆妈妈你别担心。”
　　她蜡黄的脸上嘴唇发白，高高的马尾有些散乱了，几根碎发落下。
　　“我去找。”沈余爱将手中的一大叠档案交到许灵手中。
　　“呃但是，你去过第七中学吗？记得陆赢的模样吗？”许灵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去就好了。”
　　陆英梨将许灵往院里轻轻推：“这个时间你还没吃饭吧。”
　　许灵不说话了，只能抱着手里一摞档案低头。
　　接着，陆英梨又看向沈余爱：“麻烦你把陆赢这孩子带回来了，找不到就回来，你也要睡觉的。”
　　她将“睡觉”这两个字咬得比其他字慢小半拍。
　　“收到。”沈余爱对着她们招手，“再见。”
　　走出两步，许灵也冲着她喊：“注意安全哈。”
　　她回谢谢。
　　下午和夜晚的交汇时间很热，当然，这是夏天，即使是夜晚也是热的。
　　大热的天，不在空调房的人们已经不爱拿着蒲扇手动扇风了，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电动风扇，有同伴用手背拍他们的肩膀时，他们才会把这玩意递过去，撇着嘴说热死了等会儿还我。
　　当然，他们手里不仅有电动小风扇，还有按着人头点好的冰粉。
　　除了她。
　　她坐在他们旁边的另一张小小的桌子上，桌上没有冰粉，只有练习册和笔。
　　那几张小桌子实在太小太矮，只到冰粉小车后面那阿姨的大腿处，她只能弓着身子写，眼睛都快要贴到纸上，像个小小的C。
　　沈余爱蹲下来看她时，她还是一个C，双眼就只顾盯着近前的作业，中指侧边被笔靠着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下去。
　　“陆赢，晚上好。”沈余爱和她打招呼。
　　那笔的笔尖颤抖着划远了一笔，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陆赢先是抖着手把笔捡了回来，才转过头去看她：“小余……小余姐姐？”
　　“嗯，晚上好。”
　　对，晚上好，因为天黑了。
　　第七中学的校门关着，门卫说这个时间没有班主任的同意不让她进，她的系统也没有调取任何地方监控的权限，所以只能在学校方圆一公里之内搜索一圈，花了一个小时，找到了冰粉小车旁边的她。
　　陆赢没有回复她的礼貌，而是看了一眼另外一桌的四个和她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
　　他们有的校裤裤腿做了收紧，有的短袖下摆剪短，还画了些不明所以的图案。那个属于陆赢的粉白色书包就躺在他们脚边，侧边沾上了灰尘。
　　而四个同学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她，其中一个嘴里还嚼着冰，咔咔咔的，只是嚼的时候嘴一直斜得过于夸张，沈余爱多观察了一眼。
　　“嗐哟哟哟哟——孤儿，你怎么的，找人啦？”
　　瘦高的男生站起来，被剪短的校裤下面露出两截比手臂更黑的细脚踝。
　　沈余爱的身材是妈妈按照160身高计算了标准体重，得出54kg后精确设计的匀称身材，虽然真实体重并非如此，但视觉效果完全符合。
　　而这个男生脚踝比“标准”的沈余爱更细，手臂完美勾勒出底下骨头的凹凸。
　　男生细长的冰凉手指推了推沈余爱，后者纹丝不动，他侧过头声音很大地吐了一口唾沫：“你是这孤儿谁啊？”
　　陆赢在那一声“呸”中抖了一下身子，而沈余爱站起来，看着他：“晚上好，我是陆赢的姐姐。”
　　“哎哟！”男生尾音上挑，回头笑着看着他的三位同伴，“嗨哟哟，孤儿的姐姐，那也是孤儿嘛！”
　　四位男女同学一同哄笑起来，陆赢捏着笔，深深埋着脑袋。
　　查找关键词，孤儿。
　　搜索结果，现状符合描述情况。
　　“嗯，有什么事吗。”她问。
　　男生和他的同学们笑得更大声了，嘴里重复地说着孤儿孤儿、傻子傻子。
　　沈余爱看着他们，检测起多个目标当前情绪。
　　检测完后，她重新蹲下，将小桌上堆着的几本作业以及陆赢手底下压着的那本一同拿起，交到男生手里：“物归原主。”
　　接着，她越过男生，在他三位同伴的脚边拿起那个粉白色书包。
　　那一瞬间，头部的触觉系统被启动，她的身子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只是停在那里，但整个脑袋歪出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她就着这个角度，看向抓她头发的寸头男同学，平缓的声音毫无一丝波动：“你可以放开我的头发吗。”
　　妈妈给她制作的头发很精致，花了很多钱，也下了很大功夫，除了发现死结时会用剪刀为她修剪或轻轻扯掉，从没有被一把扯过这么多。
　　她歪着的脸上垂着几根柔顺的长发，黑色的双眼被遮挡住一半。
　　而寸头男同学盯着她，呆愣地放开了手中柔软的黑发。
　　“谢谢。”她对着寸头颔首，又冲着另外两位女同学以及身后的瘦高男生点点头，“再见。”
　　她拍了拍书包侧边的灰尘，旋即再度躬身，向陆赢伸出手：“陆妈妈很担心你。”
　　陆赢的眼泪砸在小小的桌上，她看着沈余爱，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冰冰凉凉的手和她的交握，然后她缓慢地起身，开始抽泣。
　　她们只走出了两步，沈余爱的背部有一道很轻的推力，男生的声音很像电视剧里刻意配音的角色，抑扬顿挫，重音分明：“谁、允许、你们、走了？”
　　陆赢刚抽的一口气卡在喉咙。
　　沈余爱转身：“还有什么事吗？”
　　瘦高男生比沈余爱高出大半个头，仰起脑袋的弧度比刚才斜嘴吃冰的程度更夸张一些：“谁让你们走的？”
　　沈余爱仔细搜索完关于离开、许可之类的关键词后，回复：“规则内个人行为，无需他人应允。”
　　说完这句话，在陆赢的尖叫声中，瘦高男生的拳头砸在沈余爱的脸上。
　　然后在陆赢惊疑不定和他三位同伴一言不发地瞪大了眼中，他瘦长的手指处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你很不礼貌。”沈余爱说，她又一次扫过他，和后面他的同伴，以及一直站在冰粉小车后面的阿姨，重新颔首张口，“再见。”
　　她的话和男生捂着手指低吟的声音重叠，等她说完，男生蹲了下去，整张脸涨红，额头崩起凹凸的筋的纹路。
　　那声音随着她们走远而渐渐小到消失，沈余爱的内部系统提示她距离电量耗尽还剩半小时。
　　她将陆院给她的手机拿出，手机提示刷脸失败，她输入密码，拨打了联系人中存着的唯一一个号码。
　　“已接到陆赢。”她另一只手还牵着口中的人，书包挂在她打电话的那边肩膀。
　　电话应当是没开免提，但即使混着蝉鸣，听筒里的声音也清晰地传进陆赢的右耳。
　　陆院说了很多个“好”，又说现在就给陆赢热饭菜，叫她们快些回去，小余姐姐说“好的”。
　　第七中学已经是距离蓝天儿童福利院最近的中学，在比较远的学校读书的孩子有的是校车接送，有的自己坐公交回来。
　　在第七中学的她一直走路，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回到院里，还没上小学的孩子们有妈妈们带在后院玩，他们可以去活动室旁边的教室，坐在高度相对合适的座椅上写作业。
　　二十分钟的路程，她们无人说话。
　　小皮鞋的鞋跟敲在地上的声音和帆布鞋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交错，还有蝉鸣。
　　陆院站在门口，从沈余爱手里接过她的手时，她也拿过那个侧边还沾着冥顽不灵脏污的粉白色书包，小声地对沈余爱说着什么。
　　沈余爱看着她。
　　这个左耳残疾的孩子。
　　她在看见陆赢档案时就搜索过，后天听力残缺的人说话时通常会比其他人更大声，他们通过声带更加强烈的振幅，让耳朵能听见和残疾前相同的音量。
　　但陆赢不是。
　　她声若蚊呐，低眉顺眼，在沈余爱平日里的记录中甚至根本不说话。
　　鉴于她的音量实在太小，沈余爱通过她嘴唇的运动情况，简易识别了她的语言信息。
　　那是一个“谢谢”。
　　此时，她收到内部系统提示，距离电量耗尽还有五分钟。
　　“不用谢。”她回，“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