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我了》酒昀

8、回家

　　宋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她，只是正视前方，若不是这里只有她们两人，林菁真要怀疑，她不是对自己说的。

　　林菁忽略宋渝略带生硬的语气，她穿上了宋渝的灰色外套，朝她笑了笑。

　　宋渝的外套，穿着柔柔凉凉的。
　　带着隐隐的淡香——是那种每当林菁凑近她时，她都能从宋渝身上闻到好闻的味道。

　　“雨好大啊。”
　　林菁吸了下鼻子，自言。

　　眼前一片雾气，耳边都是嘈杂的落雨声。

　　宋渝摘下有线耳机，单手拽着白色的细线一圈圈地打着绕，林菁看着那细线缠在宋渝的纤细的手腕上，又随她的动作散开，再缠上，再散开，最后耳机被宋渝握在手里。
　　林菁神游的目光不自主地集中在宋渝的拳头上，她的眉角稍抬，正巧对上宋渝浅灰色的眸子。

　　“你住哪里？”宋渝就这样看着她，淡淡地开口。

　　林菁说了她家所在的小区名字。

　　她看见宋渝挑了挑眉，她发疑，但不作声。

　　没一刻，一辆黑色私家车正好地停在了公交车站台的正前方。

　　林菁静静地看着，在车的灯光照射下雨点胡乱飘落的样子。

　　她和宋渝乘着宋母开的车回家。

　　被宋渝拉着上车，宋母便给林菁递来一条崭新的干毛巾，和蔼可亲地笑着让她擦擦头发。
　　当这位打扮时尚的羊毛卷阿姨瞥见林菁身上穿着的灰色外套时，她无声地抿唇笑着，回头看眼坐在副驾驶上的自家女儿。

　　少女倚在座位上，和她对视了眼后，冷淡地把视线移到窗外。

　　宋渝的妈妈对林菁很热情，亲切得像不是第一次见面。
　　反观林菁便有些局促，大部分只是礼貌地笑着应和她。

　　“能消停些么，听着烦。”一直沉默的宋渝突然开口，打断了宋母的问话。

　　宋母显然很宠自己的女儿，她笑着说不说了不说了。

　　为了在同学的家长塑造一个好形象的林菁在心里默默松口气。
　　她抬头无意间扫过后视镜，刚好有一瞬间和宋渝对视。

　　她顿了下，再次望向后视镜时，对方已经不再看她了。

　　林菁住的小区很巧地和宋渝住的小区挨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

　　宋母笑着邀请林菁到他们家吃午饭。

　　林菁犹豫地看了宋渝一眼，宋母把两个女孩拉在一块，她的银色耳坠摇啊摇，说让林菁把这当作自己家。

　　林菁难以拒绝宋母的热情邀请，她裹着稍大的外套，和她们一块上楼了。

　　她在宋渝家冲了个热水澡。

　　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似乎是她在宋渝身上闻到的味道，似乎又不是。

　　她出来后，裹着浴巾正准备把自己的衣服套上，宋母踏着拖鞋从一楼上来，递给了她一套睡衣让她换上。

　　林菁迟疑地接过那套芭比粉睡衣，下意识想起宋渝。

　　她刚想问出口，宋母便朝着她眨着眼睛：“这套睡衣是我的。渝渝不喜欢别人穿她的衣服。”

　　她笑着告诉林菁，说小时候宋渝的表妹来她们家暂住一晚，没有带衣服，她就拿来宋渝的衣服给表妹穿。

　　“结果渝渝知道后直接把衣服送给她表妹了。”宋母笑着说，“我当时还犯疑呢，想这丫头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这孩子从小就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很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摇头道。
　　林菁听后，她甚至可以脑补出小时候的宋渝黑着脸的样子，她不禁笑道：“当然好啊，很有个性。”

　　林菁穿着粉色的睡衣在客厅略略转了一圈，最后被一楼置物架上的唯一一张照片所吸引。

　　那好像是宋渝一家人。

　　妈妈搂着抱着红苹果啃的小宋渝，爸爸在旁边比耶。

　　宋渝小时候就是短发。

　　一家三口，很温馨。

　　林菁看着照片上小宋渝的滑稽表情，忍不住笑出声，她用手指摩挲着小女孩的脸蛋。

　　方入神，手中的照片忽然从头顶被人抽走，最后被反扣在木桌上，她身后传来宋渝不悦的声音：“很好笑吗？”

　　林菁转身，她双手倚着置物架，领口过大的粉色睡衣从肩头微微滑落，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而她浑然不觉，只抬头笑着看她，她的眼前是照片中放大版的小女孩。

　　“不好笑。”林菁弯唇，“很好看，很可爱。”

　　宋渝自是知道她在说谁。

　　宋渝的脸上罕见地划过一丝窘迫，她别扭地转头，拿起一旁的照片，凑近了林菁几分，近到摘下眼镜的林菁能清楚地看到宋渝眼角的痣，林菁的身体不自觉贴在置物架旁，她看着宋渝掂着脚把照片放到了置物架的最高处。

　　被熟悉的香味包围，林菁愣了一刻，清浅的呼吸洒在宋渝的颈间。

　　只一瞬，宋渝抽身，她望了眼照片，再看了眼林菁，确定她拿不到之后，才置气似的走开：“好看就继续看。”

　　林菁蹙眉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挽起鬓前的落发。

　　幼稚。

　　明明小时候看起来那么可爱。

　　林菁站在宋渝方才站过的位置，踮脚伸手扑棱两下，始终和照片有些距离。

　　现在，真是，喜欢捉弄人。

　　宋母做的饭不是一般的难吃。

　　林菁夹了块似碳般黑的红烧肉，在宋母期望的目光下，她尝了一口，口腔里一瞬间犯起恶心，但她还是勉强吞了下去。

　　“咋样？”

　　宋渝一脸嫌弃：“你的水平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宋母瞪一眼宋渝，一副“也没问你”的表情，她看见林菁摇了摇头，又给林菁夹起一旁的香肠：“你再尝尝这个。”

　　林菁不好拒绝，她求助地看一眼宋渝，对方笑得狡黠，一副吃瓜看戏的样子。

　　她低头夹碗中的香肠，刚擦过嘴唇，就被横伸来的筷子打掉。
　　宋渝在母亲的注视下笑着开玩笑：“您就别难为我同桌了，万一人家因此不跟我玩了怎么办。”

　　林菁迟疑了一瞬，方要开口否定，宋渝就在桌子下面拽了下她的袖口。

　　林菁领会，她抿着唇不说话。

　　最后，宋渝准备点外卖，宋母一把将她的手机夺了去，打电话给她爸爸——

　　“你家丫头不乐意吃我做的饭，你回来做给她吃。”

　　因为一通电话而从麻将馆里赶回来的宋父面上没有丝毫的抱怨，仿佛这件事已经在他们家上演了数百遍。

　　林菁坐在沙发上，反复刷新和妈妈的聊天窗口，却始终没有新的消息。

　　而她抬头，看见厨房里互相拌嘴却其乐融融的宋渝一家人，她心里未免泛起心酸。
　　她主动给妈妈发消息，说她现在在同学家，暂时不回家。

　　宋父的厨艺很好。
　　但不知为何，林菁吃起来却索然无味。

　　许是宋渝看出来她的不在状态，宋父对林菁的问东问西，大部分都是宋渝帮着她答，林菁附和点头。

　　她等来的只不过是妈妈轻飘飘的一句：“我现在不在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晚上宋渝下楼送林菁回家的时候，刮了很大的风。

　　少女长长的头发在空中凌乱，林菁转身让宋渝不用再送了。
　　宋渝点头，她转身往回走。

　　只在中途，宋渝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林菁在朝反方向走，她刚路过一个路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她清瘦的背影，而她脚步未停，整个人又沉入黑暗。

　　她好像有许多心事。
　　而宋渝此时不想知道。

　　或许她们都一样。
　　安静，沉默，而又无比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