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我了》酒昀

9、迥异

　　林菁站在阳台。

　　她看路边错乱的灯光，看那绕着暖黄的路灯光飞舞的白蛾相互纠缠。
　　看深色的水潭倒映出一家三口在小区中散步的温馨场景。

　　她穿着居家睡衣，透明的玻璃门上模糊地映着她纤细的身体。
　　林菁没有开灯，她的身后是一片漆黑。

　　她把手机关机，一头扎进了柔软的床里。

　　下过雨后的卧室，没有开窗，房间里闷闷的，湿湿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要和这种味道融为一体了。

　　林菁裹着被子，没有动弹，就这样沉沉睡去，把悲伤的情绪抛之脑后，任它在潮闷的空气里发酵腐烂。

　　“你怎么又动这张照片了？”
　　宋母看着置物架最上面扣着的相框，她手拿抹布，不满地让宋父把相框拿下来。

　　宋渝倚在沙发上吃果盘里的菠萝，没理她。

　　宋母吹了吹照片，用抹布擦干净，摆到原来的位置：“你小时候就不喜欢拍照，这张可是我用好几根棒棒糖哄来的。”

　　从小到大，宋渝的照片都很少，除非家庭合照她会露个脸，但是一直是面无表情。

　　坐姿随意的宋渝睨了一眼照片，脑海中不禁浮现几个小时前林菁的笑容，她的话语，和她那浅浅的酒窝。

　　——“很好看，很可爱。”

　　耳边是林菁轻细的声音，宋渝不觉起身，她拿起相框，蹙眉看着照片中呆呆的、脏兮兮的小女孩。

　　宋母以为宋渝又要把照片扔到其他地方，她连忙制止，伸出的手还没碰到相框，宋渝就把相框摆到了那个老位置。

　　她看见宋渝冷淡地扯了下嘴角，嘲道：“傻。”

　　她说这眼睛呆滞的小女孩很可爱？
　　...真像哄小孩子。

　　“渝渝。”
　　宋父切了两半橙子，把其中一个递给宋渝。

　　宋渝咬了一口，她一瞬间皱起眉头，把剩下的给了宋母，道：“你喜欢吃酸的。”

　　宋父问：“来我们家吃饭的那个女孩，是你新交的朋友？”

　　宋渝的父母一直对宋渝周围的人际关系很重视。
　　宋渝性格冷淡，说话也不中听，经常不给人好脸色，从小到大，就没几个至交好友。

　　他们抱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心理让宋渝在外面多交交朋友。

　　宋渝自己倒不在意这些，她觉得一个人反而更自由。

　　“是我室友。”宋渝不冷不淡，“她叫林菁。”

　　“这小姑娘有礼貌，不像你。”
　　宋母想起林菁临走时执意要把宋渝的外套带回去洗洗再还回来，她好说歹说都犟不过林菁，站在一旁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主人公宋渝瞧着她们，没说一句话。

　　后来人走后宋母说宋渝不懂事、没情商，宋渝说：“反正你也是扔到洗衣机。你不让她带回去，她心里过意不去。”

　　宋渝挑了挑眉。

　　“我看她的时候就觉得...”宋母回想起以前，半晌才有了后半句话，“和夏妍妍真的像。”

　　宋渝吃完果盘里的最后一块菠萝，她把牙签扔到垃圾桶，自顾自回到房间，关门前落下一句听不出来情绪的话：

　　“她是她。林菁是林菁。”

　　林菁是林菁。
　　林菁只是林菁而已。

　　那一晚，林菁彻夜难眠。

　　她望着天花板想了好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次日她起来得很早。

　　收拾东西的时候碰到了起床上厕所的弟弟。

　　小男孩头发凌乱，睡衣皱得不成样子，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把站在暗处的林菁认成了妈妈。

　　林菁出声，说妈妈已经上班去了。

　　小男孩几乎是瞬间变了表情，他结巴地问她怎么回来了，他和妈妈都不愿意让她回来。

　　林菁垂眼看着从小生活的弟弟，眼神晦暗：“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这不是你家！”他喊得很大声，“我的妈妈也不是你的妈妈！”

　　他说完转身跑回了卧室，似乎怕林菁打他。

　　林菁也觉得自己会很生气，但是那一刻她却没有半分怒意，只是无奈和心酸提前一步涌上心头。

　　她敲了两下被锁住的卧室门，语气异常平静：“林恩前，早饭在桌上，你记得吃了去辅导班。我先回学校了。”

　　林菁拖着行李箱，踏入还没彻亮的夜里。

　　——“这不是你家！我的妈妈也不是你的妈妈！”

　　林菁攥着袖口，指尖渐渐泛白。

　　也许他也很不理解吧，为什么要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当他的姐姐，还要和他平分妈妈的爱。

　　林菁坐的是首班车，没什么人。

　　天才蒙蒙亮。

　　她的视线投向窗外，一瞬间就远离的景象，她只是微微扑闪酸痛的眼睛，嘴边就尝到了泪水。
　　原来眼泪已然不知情流了满面。

　　林菁习惯自己独自面对痛苦，可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她还是想要找一个人去倾诉。

　　当她打开聊天界面，列表第一位是昨天还在跟她聊天的秦梓。

　　说实话，秦梓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林菁有时也会向她吐槽些不满。
　　可是秦梓总是回答得极为官方，或者替他人找补，试图改变林菁的消极想法。

　　林菁的手指刚点进和秦梓的聊天框，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宋渝的消息。

　　她发了一段很长的语音。

　　林菁正纳闷，她退出，转进和宋渝的聊天界面。
　　空空白白，第一条就是这段语音。

　　林菁从包里翻出耳机，点开语音。

　　是宋母的声音。
　　她的语速很慢，中间还杂着几句宋父的话，但语气却特别热情，让她中午来吃饭，菜都准备好了。

　　林菁昨天和他们说过，今天她家里没人，她要自己做饭吃。他们当时还问林菁的厨艺怎么样。她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会煮面而已。

　　林菁很喜欢宋渝家的氛围，她把语音反复听了几遍，最后回道：我已经去学校了，改天我就去。

　　几分钟后——
　　“你已经走了？”

　　这应该是宋渝发的。

　　林菁回了她一个“嗯”，又觉得这未免有些冷淡，就在后面加了个微笑表情。
　　她又怕宋渝不信，就随手拍了一个照片发了过去。

　　照片内容是车窗外的风景。

　　宋渝迟迟未回她，林菁看了眼聊天记录，发现自己把微笑表情错发成了可怜猫猫头的表情。
　　想撤回，但已然来不及了。

　　“人家已经去学校了。”

　　宋渝把聊天记录举到宋母面前。

　　宋母扬言要大显身手，补偿一下昨天的失误。不过还好，谢天谢地，她终于不用跟着吃难以下咽的饭菜了。

　　“所以，我也要走了。”
　　宋渝本就不想回家，要不是景女士爱女心切，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回来。

　　林菁坐在公交车后排倚着窗户。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她觉得闷，微微推开窗户，秋风携冷气扑在面上，柔顺的长发被吹到脑后。

　　她晚上没怎么睡，彼时有了些困意，眯着眼睛不到半分钟——

　　一声震动。

　　林菁蹙眉解锁手机。

　　是宋渝。

　　——“你等我。”

　　短短三字，林菁的心里莫名泛起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