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不精致猪猪女孩

53、坦诚

　　她被关在了乾清宫的偏殿，门口特意守着两个太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每日送饭菜过来的宫女更是放下就走，不敢多言半句。

　　仿佛又回到少时她被关在地牢里的日子，不见天日，只能在墙面上划着一道又一道，数着日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云意从心底感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反抗很可笑，她从未摆脱过命运，这就是她的命！

　　桌上的饭食她一口未动，每日怎样送来的又怎样端了出去，御膳房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可着她的口味去做，却也无济于事。

　　不仅如此，连送来的汤药也一口不曾喝下，谢斓虽然嘴上吩咐着王德不必管她的死活。可还是每每止步于窗外相望，看她倔强的身影。

　　谢斓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不敢到她的面前，大抵是那日她的眼神太过伤人，他竟然也会胆小怯懦。

　　可这样任由她折磨自己也始终不是个法子，直到又一次他在门口看见宫女将凉透了的汤药与饭食撤出来时，他终于忍不住那颗始终在她身上的心，牵动着他情绪的好坏。

　　王德小心翼翼的将重新熬好的汤药，按着吩咐端到了皇上面前，谢斓接了过去，径直走了进去。

　　　这些日子她一直背对着躺在床榻上，连呼吸都有气无力，就那样静静的，像个没了生气的木偶娃娃。

　　就连谢斓这时坐在她的床边，一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也没有反应。

　　怎么，你是想绝食明志，来向我证明你的决心吗。他边说边吹散着汤药的热气。

　　谢斓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他抬手将药碗重重的搁在旁处，又抚上她的肩膀，微微掀开了覆在她伤口上的纱布，看到她的皮肉已经有些溃烂。

　　谢斓深吸一口气，将她强行的扶了起来环抱着她靠在自已的身上，又拿过药碗，用虎口捏开她的嘴巴，硬灌了几口进去。可是沈云意却不咽下去，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手上。

　　谢斓按捺住蹙起的眉头，哄着她打算再喂时，沈云意不配合的别过头去，甚至顺势将药碗打翻在地上。

　　王德听见里头又闹出了动静，直是叹气摇头，也不知这究竟谁是谁的劫，彼此这般纠缠下去，又图个什么呢。

　　等皇上出来时，王德瞥眼一看，皇上的嘴角被咬破了一条小口子，渗着血丝。看着实在有碍观瞻，不得不说云贵妃真是个有脾气的。连皇上是何等尊贵身份都敢这样行事。

　　皇上，要不要吩咐太医看一看。王德小心的询问着。

　　谢斓点头允了一声：她不肯喝药，叫太医想法子碾些药粉，撒在伤口上。

　　王德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不快去！！

　　皇上，您的伤口要不要太医瞧瞧。王德飞快的瞧了下皇上的神色又低下头。

　　谢斓方才抿了下嘴角，有些腥甜，丝毫不在意道：无妨，只好好给她看一看就是了。

　　还有，将沈朝安召进宫来。！

　　是！！

　　王德得了旨意，立马吩咐了人去办。原是因着宫乱那日的计划，沈朝安一早便暗中呈禀了皇上，又明辨是非，大义灭亲，护驾有功。所以未受丝毫影响。而沈禀关进了地牢中，成了乱臣贼子。

　　他这般行事，朝中人当面皆是称赞，可背后却都在忌惮。此人为了保全自己连亲生的父亲都可以痛下杀手，可见是怎样凉薄的性情。

　　沈朝安甫一进到乾清殿御书房门外，王德只提点了几句，沈朝安便就明白过来，原来这趟为的是他那个好妹妹。

　　若说他沈朝安是大义灭亲，那他这个妹妹才是更胜一筹的好手。他并没有许多怨怼，人心本就是如此复杂的。

　　叫他进宫，谢斓不止一个打算，沈禀这条性命是保不住了。不说他，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任人唯亲，种种罪名，再加上谋逆此等重罪，就算五马分尸也不为过，谢斓肯留他全尸就已经是仁慈了。

　　只是，他要沈朝安亲自监刑，此举无异于杀人诛心，将沈朝安架在火上烘烤。

　　此刻，沈朝安跪在地上，低着头，心中不可思议，皇上实在是狠绝之人。一切都如父亲料想的一样。

　　起初，沈朝安的确安了这份心思，不过始终不能做出这等不孝之事。还是那日沈禀叫他进了书房，促膝长谈。

　　朝安，此举兵行险招，为父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便不同了。沈家将来还需要依靠你。皇上虽是治国之才，却不是心慈手软的君主。此事能成最好，若是不成，你需要为沈家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记住，不要手下留情，让皇帝疑心于你。

　　当日之言如今历历在目，如雷贯耳的响彻在耳边。

　　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砍掉头颅还无动于衷，但若是他表露任何一丝不忍。便会惹火烧身。

　　怎么，沈大人可是不愿。谢斓的目光凌厉凛冽。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便身首异处，沈朝安内心踌躇不安可又无法回绝。

　　父亲已经为他计了长远之道，他不能够半道而废，于是狠下心咬牙道：

　　臣绝非此意，全凭皇上吩咐。

　　很好！此事便就交由你的手中。谢斓走上前，故作亲近姿态将他扶了起来又说，

　　朕知道，此事难为你了，可若不这般摘除干净，始终是留人话柄。更别说，朕有意要立贵妃为后。你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周全些。

　　云贵妃近日茶饭不思，想来是为家中之事伤神，你且去看看他吧。

　　谢斓发了话，沈朝安想起王公公的话又那敢不从。

　　这是自然，皇上隆恩，臣感激不尽，妹妹入宫许久，臣也很是牵挂，谢皇上体恤。

　　去吧！

　　沈朝安恭敬着身子退了下去。表现得滴水不露，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起来，他们兄妹二人也是许久未见，因着是不同娘胎里出来的，感情也算不上深厚，又因为这几年，他一直在边疆守卫，沈云意入宫后更是不得见了。

　　看见她的第一眼，沈朝安有些熟悉的陌生，又大概是血脉相连，瞧见她现在不言不语，冷冷淡淡，脸色有些苍白无力的模样。竟从心底泛起一丝心疼。。

　　他站在门口，相隔两三米左右的距离没再走过去。沈云意以为又是送膳食的宫女，直到他出声提醒着。

　　臣，沈朝安，给云贵妃娘娘请安。

　　沈朝安随着跪下行礼，她的头微微偏动，看见他不免有些惊讶，良久过后。方才说：

　　难为哥哥竟肯还来看我。

　　闻言，沈朝安起身后略微抬眸又闻见了汤药味，不免有些关心的语气：娘娘近来可好。需得保重着自个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她不答话，也不理会，沈朝安心下了然，并未忘记此前王公公的提醒，于是不得不规劝道，

　　皇上既然看重娘娘，那么便不要再心灰意冷，总该要为自个打算打算的。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沈朝安听出了嘲讽的意味，不由得有些愤慨。

　　终于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疑问：你若是对他全无情分，不想困在宫里，又为何决意不听从父亲的吩咐与安排，偏向于他。如今又落得这般田地，自相矛盾。

　　虽然并非一母同胞，可在相貌上，还是极为相似的，尤其是眼睛还有嘴角的弧度。沈云意与他对视一眼，缓缓道出：

　　你知道吗，当初父亲本就视我为死棋，送我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这叫我如何能甘心呢。

　　哥哥，我从来都不是这宫中的人，自然也留不得在这里。

　　扪心自问，我的确对他有情意，可惜我爱自己更胜过爱旁人。

　　她说这话时，很是有决断。她的性子一直都是认定的事情便无法回转。沈朝安在心里想这点他们倒是都很相像。又听她说。

　　说起来，你我倒是与父亲血脉相承，骨子是从来都是自私又凉薄。

　　哥哥你不也是吗，此行，也是他让你来当说客的吧，还未恭喜哥哥护驾有功，要封官加爵了。

　　沈云意虽然人被关在这里，但那日的情形也有所耳闻。。沈禀真真是她哥哥的好父亲。可惜这份亲情血缘却轮不到自己。

　　她如此坦诚又夹枪带棒的讽刺，令他又想起那日宫乱的情形。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心中升起一些无力回天的颓废，大势已去，当真是繁华落尽一场空。

　　沈朝安静静站立许久，皇上施压的意思很明显，事已至此，他自觉已经没什么立场要求她。

　　忽然，门外面有些细微的响动，沈朝安反应过来隔墙有耳，沈云意早已察觉到，只是不言语。她也有意，让那个人听听她的真心话。

　　都是聪明人，沈朝安知她心中计算，也没点破。

　　沉默许久，待那人没了动静离去后，沈朝安才又开口：前些日子，皇上下了旨。林宜月自承州养好伤势后，明升暗降，派去了离京更为偏远的黔州。隔着山重水复，也要走上半个月的路程。

　　可见，皇上因为你，是真的很忌惮他！

　　他突然说起林宜月，沈云意知他深意，更难掩落寞的神色，是我连累了他，他原本满心抱负，才志出众。是良相之才。

　　沈朝安经历种种变故，凡事看得透彻！许多。自顾自说道：

　　这世间有谁连累谁呢，不过是注定的缘分罢了。

　　父亲关押在地牢中，年关过后。便要去赴黄泉路，你可有什么话叫我带给他。

　　沈云意无声的摇摇头，无话可说。她曾经恨过父亲偏心，怨过父亲对她的母亲如此无情，甚至设想过许多回他下场凄惨。自已落井下石，恶语相向的那一天。

　　可真到了这时，一切愤恨皆已消散。她不并伤心，也不觉痛快。只是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沈朝安准备离去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今生今世他们兄妹二人注定是亲缘浅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