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而生》不量三思

60、祝融（二）

　　列周还没有反应过来，祝融接着抛出：“他是生长在我身体里的一块燧石。”
　　列周：“……”
　　良久的沉默之中，列周反复张嘴，但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又屡次合上。
　　祝融知道他的震惊与困惑，以一种温和的声音继续讲述。
　　回禄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祝融身体里的，他是在浑薮死亡，熊鸿即位后才产生的。
　　起初祝融并没有意识到回禄的存在，是后来，频繁的记忆缺失让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面住了另外一个人。
　　祝融曾经尝试过与回禄交流，可后者生来冷戾，从来不愿意回复，就这样，和平相处的愿景破碎。
　　回禄开始抢占祝融的生存空间，甚至想要彻底消除祝融，取而代之。
　　但是，祝融作为吉神存在，所得到的供奉和祭祀无数，回禄作为一位凶神，还是新生的神，所能得到的极其有限，其力量远远不能与祝融抗衡。
　　可神的力量终究不止来源于人类的崇拜，回禄得不到多少人间的力量，神界的力量却是向他敞开了怀抱。
　　这股力量来源于以熊鸿为首的新天帝一派。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放到神界也不例外。
　　为了地位稳固，熊鸿留下了不少浑薮的部下，可就在暗地里，他已经开始扶持自己的势力，回禄就是其中之一。
　　熊鸿选中回禄倒不见得是看中了对方的力量，而是因为祝融。
　　祝融是浑薮一手培养起来的上神，还司管着至高无上的“火”和浩瀚的领土，大批的妖怪愿意追随于他，如此种种，无论从哪一点出发，都让熊鸿无法对他放心。
　　关于熊鸿的戒备，祝融早有察觉，但他无意将神界再一次拖入战争，于是选择了藏拙。
　　他以生病为由，推去了熊鸿安排的事务，开始深居简出。
　　可事情并不总是会顺利的，回禄的存在让他没有办法控制一部分时间，就在那盲点里，熊鸿拉拢了回禄。
　　回禄得到了来自熊鸿的支持，神力不断增长，最后竟然延长了他掌控这具身体的时间。
　　祝融的危机感更甚，但和回禄的交流断绝使他无从下手，与此同时，外部关于回禄的资料也全部都被熊鸿所掌控，他更是难以窥知。
　　对回禄的陌生促使着祝融不得不关注他的行为轨迹，但二人的记忆并不共享，于是祝融只能凭借着魂魄交换之际，无法瞬间切换的场景来做出推测。
　　随着场景的增多，祝融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回禄是毋庸置疑的凶神，是他的完完全全的相反面。
　　回禄司管着灾难之火，所到之处火光滔天，哀鸿遍野。
　　毁在他手里的，起初只是一些枯草地，后来有了牲厩人屋，到最后竟是连成片的人类聚居地也并不罕见。
　　更甚至，他所制造出的火光也从最开始的微弱逐渐发展到最后的延绵数千里而不绝，毁坏能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如此，回禄在人间的名声也逐渐旺盛，他成为了人类勾心斗角的利器，所得供奉和祭祀随之而疯狂增长，力量更为增进。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躯壳里的凶神，祝融竟然久违地生出了束手无策，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缘何而来。
　　然而，回禄并不会因为祝融的这种茫然而停下脚步，相反，他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强大的攻势，妄图将祝融驱走。
　　为此，他不惜成为熊鸿的杀手，替他处理一些不能暴露到台面上的事情，列周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只是祝融的猜测，列周的事情他实际上也并不是完全清楚。
　　当时，白水覆灭的惨案在青要山上引发了巨大轰动，即使是早已退居背后的祝融也无法不得知。
　　了解清楚来龙去脉以后，祝融陷入了沉思——列周，是如何得到祭祀回禄的礼器的？
　　“那不是很常见吗？”说到这里，列周忍不住出声询问。
　　祝融摇头：“回禄是凶神，祭祀他的礼器是被严格限制的，按理来说，不会落到神界。”
　　闻言，列周茫然地“啊”了一声，许久后失落道：“我还以为白鸣是真的想要帮助我。”
　　其实祝融最开始说出祭祀他与回禄的礼器有所差别的时候，列周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但即使如此，在猜测被证实的这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地难过：“她曾经也是庇护白水的神啊，为什么要那样做？”
　　祝融尚不清楚这其间的缘由，但是：“白鸣已经堕为妖怪，如果没有其他神的帮助，她应该是拿不到祭祀回禄的礼器的。”
　　“你的意思是，”列周锁眉思索，“想要毁灭白水的另有其人？”
　　“可是，”他十分不解，“白水已经沦为荒凉之地，甚至不出意外的话，水里的生物都会死去，唯一能够活下来的就只有山里那些动植物，它们既不罕见，也没有更多的价值，为什么会招来灭顶之灾？”
　　祝融提示他：“周周，或许他们针对的并不是白水呢？”
　　“那还能是什么？”列周下意识反问，而后恍惚道，“你的意思是……我？”
　　“嗯。”祝融轻声答道。
　　列周难以置信：“为什么？我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神呀，他们为什么要针对我？而且，我并没有得罪过其他的神啊，甚至连妖怪也没有，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列周觉得这太荒谬了，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结果就平白无故被人盯上，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害至此——封地毁了，臣民死了，族人被连累，就连自己也差一点就灰飞烟灭。
　　所以，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以至于筹划这一切的人恨他至此？
　　祝融安慰地搂紧他：“别难过，他们终会付出代价的。”
　　列周眼眶酸涩：“可是它们再也回不来了。”
　　祝融明白他所说的“它们”指的是谁：“只要白水回来了，终归有一日，它们也会回来的。”
　　列周沉默，半晌后喑哑开口：“祝熹无，我还能回去吗？”
　　自从列恳答应他的请求开始，列周就没有幻想过自己能够再次回去，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死去。
　　即使现在祝融知晓了他与回禄的交易，但只要找不到新的办法，他还是会去执行。
　　祝融哪里会不明白列周的想法，但他毕竟不是莽撞之人，自他代替列周受下惩罚开始，死亡就开始焕发新的生机。
　　“当然可以，”他轻抚着列周的眼睛，“白水还等着你回去。”
　　列周抬头注视他，祝融吻了一下那双眼睛，继续讲述过去。
　　列周的事情引发了祝融的警觉，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回禄和熊鸿的亲近不仅威胁着他，还有可能进一步引发神界的动荡。
　　熊鸿虽然是吉神出身，可性情阴鸷，善用阴谋而不喜阳谋，行事作风凶辣狠厉，以迹而论，他的本质更贴合于凶神。
　　即位之初为了稳定，他尚且还能克制住自己的偏好，选择任用吉神。
　　可随着势力范围的延伸，特别是在有了回禄的示范之后，祝融并不觉得熊鸿还能继续坚持“重用吉神”的原则。
　　届时，凶神当道，形成合力，则神界再不可能平静。
　　祝融想要阻止这样的结果，可当时的情况却根本不支持他那样去做。
　　他当时被回禄所牵制，精力有限，与此同时，那些曾经亲近于他的神明因着熊鸿的关系，也都逐渐疏远了他，势单力薄，远离了青要山核心的祝融难以推动自己的计划。
　　再者，熊鸿十分善于经营自己的名声，他以“仁慈”著称，对待手下，甚至是敌人都格外宽容，虽然这只是虚名，却也实实在在聚拢了一批追随者。
　　这些追随者围绕在熊鸿周围，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进一步稳固了他的统治。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青要山刚刚从战火之中脱离，万事万物都厌倦了争斗和混乱，因而只要熊鸿不是过分荒唐，是没有神或者妖愿意发动或者参与新一轮战事的。
　　如此，祝融对熊鸿的征讨只能是镜花水月，落不到实处。
　　将这一点搁置，祝融最迫切需要的，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随着时间流逝，越往后，祝融越能感受到回禄和熊鸿对他毫不掩饰的恶意。
　　列周的事情发生以后，不知道为何，在一次灵魂轮换之中，回禄没能提前察觉出，竟然留在了与熊鸿交流的场地。
　　“魂鞭可以消灭他，你保护好自己即可。”
　　是熊鸿的声音。
　　祝融心中一凛：“嗯。”
　　他不知道回禄与熊鸿的相处方式，担心自己暴露了身份。
　　恰在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夫君……”
　　没有更多的话，熊鸿兀自离开了。
　　此后，祝融回到自己的住所，开始谋划“死亡”之事。
　　“魂鞭”是天帝处决神明灵魂的物件，很明显，熊鸿话里的“他”指的就是祝融。
　　祝融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但他亦无力直接阻止，因而，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死亡”这件事情化被动为主动，为自己留下更宽阔的操作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