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而生》不量三思

53、鲲火之祸（三）

　　柔情蜜意之后，是揭开秘密的疼痛。
　　列周最不愿意暴露在祝熹无面前的过去，此时却已经是避无可避。
　　但还好，因着祝熹无的坚定，列周没有过去的那么恐惧和抗拒。
　　他找到一个最有安全感的窝点，躺好后缓缓开口：“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我听见那四个字以后会昏了过去？”
　　不需要祝熹无的回答，列周自语道：“因为……那里面的‘鲲’……大概率就是说的我呀，鲲火之祸，记录的就是……我制造出来的灾难。”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列周说出口的时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祝熹无无声支撑着他。
　　列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一字一句，从故事的开头说起。
　　列周并非一生下来就是神的，他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妖怪日子，和他的鲲鹏家族生活在寒冷偏远的北冥。
　　列周的父亲名为列恳，是鲲鹏一族的首领，有着许多孩子。
　　这些孩子来自不同的母亲，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温情，他们不约而同追逐着列恳的喜爱，目的就是求得更多的资源来壮大自己。
　　而列周，是一个例外。
　　这种例外并不是指列周对于强大自己不感兴趣，而是指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已经得到了他父亲的宠爱。甚至于，列周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挺喜欢他的。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荒谬，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并不奇怪。
　　原因无他，实在是列周生得太好了。
　　在一溜的粗糙妖怪里，生下来就白嫩秀气的列周简直就是个异类，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随着年龄增长，列周和其他鲲鹏的区别也越来越明显。
　　他不喜欢血腥暴力，总是安静地坐在学堂里跟着老师读书，好些时候学堂里甚至只有他一个学生。
　　列周时常怀疑，如果不是他坚持要上学的话，父亲会不会早就把族里的学堂给取消了，把它变成一个练武场地。
　　他也不喜欢风月情事，因而即使哥哥姐姐，甚至弟弟妹妹们都当上了父亲母亲，他却也还是孤零零的……一只鲲鹏。
　　但这些特殊性反而让族里的大家愈发爱护他，最后，列周从列恳那里收到了一份大礼。
　　而也正是这份大礼，让列周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彼时，熊鸿杀死浑薮，登上新的天帝宝座。
　　熊鸿深受爱戴，得到众神的拥护，他想将北冥纳入管理范围，邀请列恳前去商谈。
　　列恳收到消息后闭门三日，再次出来后带上列周一起去到青要山。
　　列周不清楚他的父亲具体和熊鸿谈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协议达成，北冥进入天帝的管辖范围。
　　而天帝予之鲲鹏家族的，是一个可以永远承袭下去的神位，以及其家族在北冥的领导地位。
　　神，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一个字。
　　列恳刚告知列周的时候，列周察觉出不对，因为神位的归属问题，族人必定会大打出手，最后说不定愈演愈烈，导致自相残杀，进而引起家族的衰落。
　　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列恳，列恳却轻蔑地笑了。
　　列恳哪里看不透熊鸿的打算，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这神位，他偏偏就是要接下。
　　于是，快刀斩乱麻，列恳直接将神位赐予了列周。
　　就这样，列周成为了神。
　　“成为神，是会得到封地的。”列周说得累了，起身找水。
　　结果一出被窝就被冷空气冻得哆嗦，又躺了回去。
　　祝熹无轻笑着起身：“要温的吗？还是稍微热一点。”
　　列周抿抿嘴唇：“想喝果汁。”
　　闻言，祝熹无俯下身子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家里没有水果了。”
　　列周看着他：“冰箱里有饮料。”
　　祝熹无：“……”
　　他起身往外走，倒来了一杯热水，介于温热和烫嘴之间。
　　列周就着祝熹无的手喝了两口，身上一下子变得更暖了。
　　他把被子踢开一点，没一会儿后受不了了又重新盖回来。
　　盖回来好像有点热，又踢开一点，盖回来、踢开……盖回来、踢开……
　　祝熹无看着他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干脆把人固定住：“继续。”
　　列周攀住他的手臂，眨眨眼睛：“哦。”
　　列周成为神以后，在熊鸿的封赐下得到了一块领土——白水及其周围的十四重山。
　　白水位于青要山的西北部，是一个巨大的内陆湖，它四面环山，清幽的湖水像一块宝石镶嵌于其中。
　　列周长期居于北冥，并不清楚白水的来历，得到封赐后向列恳询问。
　　列恳只说那是一块好地，盛产金银宝石，奇花异草也不少见，最重要的是，湖里怪诞的生物无数，若有强大的神力支配它们，那将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闻言，列周心里有所担忧，他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新神，天帝缘何要将这么重要的地界交给他？难道不该封赐给自己信赖的神吗？
　　列恳看出了列周的担忧，继而说道，那白水里住着浑薮的妻子，白鸣。
　　白鸣是白水神，白水一带原先是她的封地。可浑薮战败后，白鸣身为前天帝之妻自然讨不到什么好，为了保命，她请求熊鸿剥夺去她神的身份，作为普通妖怪回到白水。
　　熊鸿为了展示自己的仁慈应允了她，于是自那以后白水再无主人，成了青要山诸神默认的禁地。
　　“熊鸿即位后封赐了大批的神，如今稍有价值的地界就只有白水和北冥。北冥本就是鲲鹏的地界，不再可能由你管辖，白水，是熊鸿的无奈之举。”列恳说道。
　　“而且，”列恳又言，“白水一带算不得什么要地，本就是依靠着白鸣的关系才能发展至此，如今浑薮已逝，白鸣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妖怪，那白水说不得已经变成了什么荒芜样子，辛儿不必过于忧虑。”
　　“你只需壮大自己，”列恳拍拍列周的肩膀，“这一二百年里，熊鸿还动不得你，我鲲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
　　解惑之后，列周告别列恳，孤身来到了白水。
　　“也就是那时候，”列周轻轻笑了一下，“我才知道，就像我父亲说的那样，是我多虑了。”
　　失去了神力庇护的白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荣，尽是寂静与荒凉。
　　列周先是巡视了十四座山。
　　它们是漂亮的，或高或矮，或平缓或陡峭，一座连着一座，首尾相连。
　　山多是绿色的，里面的植物生长得很好，种类也很多。相应地，其间居住着许许多多的小动物。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十四座山里都没有妖怪的影子，列周找了又找，始终找不到，最后只好放弃。
　　大致了解完山里的情况之后，列周站到湖边，水声滔天，在太阳垂落之际，他化身鲲鱼，潜入了白水。
　　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乎意料，几乎是瞬间，列周匆匆奔上了岸。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列周捏住祝熹无的下巴。
　　祝熹无心里也很好奇，不由猜测道：“许多妖怪吗？”
　　他想起列周所说的在山里没有找到任何一只妖怪，难道他们都聚集到了水下？
　　闻言，列周得意一笑：“错啦，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也正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才显得格外可怕。
　　那是比终日看不见太阳的北冥还要死寂的颜色，北冥有看不见尽头的白雪，可这白水里，只有沉默的黑色。
　　那是一个监狱。
　　上了岸的列周没过多久就重新入了水，和他第一次看见的一样，即使是在湖水最浅的地方，水面下也是一片黑暗。
　　列周只得庆幸自己的眼睛足够厉害，夜行也无所畏惧。
　　他在水里慢悠悠游走着，看见了许多小鱼大鱼，还有其他种类的水下生物。
　　或许是没有阳光的缘故，它们都长得不太好看，有的像黑色刺梨，有的长着一边大一边小的不对称身体，有的生出透明脑袋，有的直接就是一根长长的链条……
　　但它们偶尔也是可爱的，就比如发光的时候，在这漆黑透明的水色里，它们就像星星那样，闪烁着格外浪漫，还比星星多姿多彩。
　　它们不惧怕列周，有时候还会围绕在列周的周围“跳舞”，这给列周带去了很多欢乐，他喜欢他的臣民们。
　　游啊游，游啊游，一直游到湖水的最深处，列周突然停下了前进的动作——他看到了光亮。
　　他想起了那位曾经的白水神——白鸣。
　　犹豫片刻，列周顺着那光亮游了过去，随着他的前进，那光线越来越强，最后几乎亮如白昼。
　　平静的水色里，列周看见了一座漂亮奢华的木屋。
　　木屋立于正中间，屋顶点缀着黄金雕琢而成的轻薄叶片，闪着微光，经由红宝石打磨而来的圆润珠子散落其间，刹是好看。
　　往下，屋体是朱红色的，透过鲸骨制成的窗户，列周看见了几颗星星。
　　窥视别人的屋内不好，列周匆匆收回视线。
　　这次，他看见了镶嵌在门上的威风凛凛的犀牛角，是用来开关屋门的。
　　往前一点，屋前的阶梯上铺着淡紫色的绸缎，云纹和夔纹相间，淡雅中透着一股豪气。
　　再往前，连接着台阶的小路是用大贝壳铺成的，其间洒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给雅致的贝纹增添了些许奢华。
　　在小路两旁，长着一些珍贵的植物，根据花的颜色，花的根部洒上了相互映衬的宝石，构造巧妙，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漂亮的凤凰尾巴。
　　这大概就是白鸣和她丈夫的家吧，列周如是想。
　　四周静悄悄的，很明显是白鸣不在家，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后，列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