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而生》不量三思

54、鲲火之祸（四）

　　自从发现了白鸣的居所之后，列周时不时就会去探寻对方有没有回来，可一连十几天，他既没有在木屋处见到白鸣，也没有感受到任何陌生气息的出现。
　　于是，列周只得继续忍受着孤寂。
　　在过去，列周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并且享受着宁静的，可自从来到白水以后，他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也并不享受了。
　　他喜欢的是热闹之中的宁静，是有家人或者朋友在一旁聒噪的宁静，是有所期待的宁静，而不是浸润在这宽阔山水间的哑巴宁静。
　　在这里，他只得听着山水随风而动的声音，听着鸟兽或清脆或沙哑，或喜悦或愤怒的声音，听着水里动植物呼吸的声音，……
　　他只能看山看水，看云看雾……看着一切不会开口与他交流的东西。
　　不久之后，列周便陷入了一种痛苦的境地，这种痛苦来源于交流的断绝，他被丢入了一个监狱。
　　不，确切地来说还不如监狱，毕竟监狱里还有狱友或者狱卒可以说话，可是在这里，他只能自言自语。
　　这真是难过极了。
　　可难过是没有用的，列周成为了神，没有天帝的诏令，他不能离开他的封地。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后，列周不得不直面这枯燥的生活。
　　外求不得，他只好转向内心的自寻。
　　于是，列周开始静坐，慢慢地，他想起了从老师那里学到过的知识，他开始去实践一些修炼之法，开始引用这天地山泽间的气息。
　　把自己忘却在时间里，时间也就消失不见了。
　　列周不是有意为之，却误打误撞实现了他父亲的嘱咐，他壮大了自己。
　　当他发现自己不用入水便能知悉水底的一些状况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列周对这片土地有了新的认知，他开始仔细描绘它，开始重新建立它的形象，并计划着如何去建设它。
　　列周最喜欢坐在湖水边思考这个问题，他希望自己的领地里能多出几个小妖怪，不用多么厉害，能够跟在他的后面说说笑笑就好了，或者打打闹闹也可以，他会试着去当一个合格的矛盾调解者。
　　可是小妖怪怎么样才会出现在这里呢？这是困扰列周的最大难题。
　　因着白鸣的身份，列周猜测大概是熊鸿驱逐走了曾经居住在白水一带的大量妖怪，他害怕白鸣集结这些力量，从而对他的统治造成威胁。
　　因此，从外引进妖怪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如果这样做了，熊鸿一定会认为是他和白鸣勾结在一起，有了野心，从而招来祸患。
　　如此一来，唯一还算安全的路径就是自生了，如果是这块土地自己孕育出了新的妖怪的胡，那么即使是熊鸿也不能多想什么。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新妖怪的诞生需要什么条件呢？
　　在没有想出答案之前，列周率先收到了一份惊喜——白鸣回来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列周正靠着石头小憩，突然之间，一道陌生的气息闯入水中。
　　列周追随而去，越过黑暗，他在那熟悉的光亮里搜寻到对方的身影。
　　“新来的水神？”空灵的声音率先响起。
　　列周顿下身子：“抱歉，我无意唐突，只是这……”
　　“这水域很无聊，是吧？”白鸣截断列周的话，她忽然笑了一下，“黑暗、寒冷，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你很不幸。”
　　毕竟是自己的封地，列周下意识维护：“这里很好，山里有许多宝藏，水里的大家也都很好。”
　　白鸣没有就此争论，她说起了别的：“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供奉的话，就请回吧，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
　　“我不需要供奉，”列周解释，“我只是想要和你做朋友。”
　　这青山白水间只有他们能够交流，列周是希望和白鸣友好相处的。
　　屋内，白鸣挽起一个笑：“听闻你是鲲鹏一族选出来的神位继承者，北冥倒是个好地方，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列周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以为白鸣是厌倦了被争权夺势所裹挟的日子，害怕自己在欺骗她，于是解释道：“你也知道，这白水周围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能够正常交流，这里谈不上权力的争夺与制衡，我也无意做独裁者，你不必担心我在你的身上实施阴谋诡计，我只是单纯地希望我们可以携手，一起建设好白水这块地。”
　　“你想建设白水？”白鸣噎着意味不明的笑。
　　列周诚实点头：“白水既是我的领地，我便理应管理好它，给予我的臣民更好的庇佑。”
　　白鸣掀开一角窗帘，看着门前的列周：“敬爱的白水神，如果您想庇佑您的臣民，该做的或许不是建设白水，而是找到兽神，跟随他们认真学习医术。以及，如果您把植物也看作子民的话，想必再习一门知识也是很有必要的。”
　　白鸣尖锐的语言让列周对她产生了一些不好的看法，但她所说的毕竟是实话，他的子民如今确实只有动物和植物，哦，或许白鸣也算，但他可不觉得白鸣会把自己放到别人臣民的位置上，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列周保持着平常心，继续说服：“如今的确难以见到其他身影，但万事万物皆由天地而出，只要治理得当了，这白水想必也会生出属于自己的生灵。所以，只要我们找对了方法，营造出适宜生灵生长的环境，想必终有一日，这山水之间会重新恢复热闹的。”
　　闻言，白鸣久久不语。
　　她擦拭去星星上的浮尘，凝视半晌后直言：“不会再有其他的妖怪了。”
　　声音平静，没有哀伤。
　　列周惊讶：“怎么会……”
　　如果是别人所言，他或许还能驳斥一二，可是白鸣……
　　白鸣她是浑薮的妻子，是天帝之战的参与者，是白水由繁盛到荒凉的见证者，列周一个边缘小神，没有底气也没有办法去怀疑她的话。
　　白鸣把星星放回去，淡然道：“失败者的代价。”
　　列周恍惚，是啊，那可是天帝之位的争夺，能够留下白水已经是熊鸿足够仁慈了，否则毁掉这一块地界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列周还是无法一下子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抱着一丝希望：“如果有其他妖怪自愿来此，我主动告知天帝的话……”
　　“妖怪无法在这里存活，”白鸣断去列周的最后一点幻想，“只要踏入白水的范围，他们都会死。”
　　霎时间，列周懵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你呢？你为什么可以？”
　　白鸣取出一个玛瑙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熊鸿需要我活着。”
　　如此，列周再也找不到什么说的了。
　　熊鸿的仁慈需要白鸣活着来佐证，而且只能是生活在白水里，白鸣死了或者离开白水，都无法达到最好的效果。
　　熊鸿需要一个没有威胁的“支持者”，作为上一任天帝的妻子，没有谁比白鸣更合适了。
　　想通了这些以后，列周失魂落魄，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连无力感都生不出。
　　白鸣注视着这一切，不发一语。
　　这就是列周和白鸣的第一次谈话，最后以列周礼貌的告别结束。
　　或许是被打击得太深，那之后列周再也没去找过白鸣，他恢复了之前静坐的习惯，像是要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白鸣也从未主动出现过，她永远待在水下，待在自己的房子里，那是列周窥察不到的地方。
　　就这样，他们之间保持着友好的疏离。
　　后来，列周真正见到了白鸣，那是他从熊鸿所举行的春日宴上回来后。
　　经历了久违的热闹，列周回到自己的地界后兴冲冲地在天际翱翔，复而又冲进水里，玩得好不开心。
　　就在他上岸准备去看看山里的大蛇有没有安全生产时，却突然听到了喊住他的声音。
　　“列周，你去了春日宴？”
　　是熟悉的空灵声音。
　　列周一愣，回过头，是一位身着素色裙裳的女子，长发间缀着闪耀的宝石，生得极好。
　　“白鸣？”列周不确定道，他今日竟然感受不出白鸣的气息了。
　　女子点头：“嗯。”
　　她又问道：“你去春日宴了？”
　　列周往后退去两步，这才答道：“对，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白鸣不在意他的避嫌，淡淡道：“你见到了熊鸿？”
　　列周：“自然。”
　　白鸣又道：“你记住了他的样子？”
　　列周不明白白鸣的意图，但还是如实回道：“大概是记住了。”
　　闻言，白鸣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留给了列周一本书：“报酬。”
　　说完离开了。
　　见她离去，列周看向手里的书，一册话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聊胜于无吧。
　　检查完大蛇的情况之后，列周回到自己的小窝，开始翻看话本。
　　看完以后列周兴致勃勃，倒不是话本里的故事多么有趣，而是当阅读到凡人通过祭祀召唤出神灵，从而实现自己愿望的时候，他突然谋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神，可不可以祭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