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梦生花》迩边

8、capture8

　　隔日，山花重重叠叠之中，可见晨光笼罩之中，女人一早就起了床，陪着爷爷在园中散步。
　　老人觉少，又是军人出身，晨起锻炼的习惯改不了。如今虽说身子骨不如以往硬朗，每日也是要打一套拳法，再散散步，方肯去吃早饭。

　　沈苡难得回一趟家，陪着爷爷打打拳散散步，这点孝心总是要尽的。
　　尽管昨晚睡得并不早，但这点精力也还是有的。

　　边踱步边聊着，爷爷又想提及昨晚的话题。
　　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也只是说：
　　“小苡，爷爷没有一定要你结婚的意思，只是爷爷年纪大了，难免希望看见你有个归处。倒不是说一定要是赵家那小子，只是多见见，总没有坏处。”

　　沈苡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点点头。
　　她理解老人的担忧之情，所亲所爱之人，总是常挂于心，所念甚多。尤其沈苡，一向独立，万事习惯自己担着，不爱于他们商量。
　　虽说她的能力在那，但家人嘛，总还把她看做一个需要安排照顾的孩子。

　　只不过，是她不情愿的事，再如何，也不能只只为了家人就妥协忍耐。
　　这假装出来的幸福稳定，就如同一艘放置许久的木质巨轮。看似稳定，实则虫生其内，蚀出的空洞良多。不知在哪个环节出现一点点问题，就会裂缝横生，分崩离析。
　　她想，这也不会是爷爷他们想看到的。

　　沈老爷子知道，沈苡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孩子，一向聪慧，有主见。他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点到为止即可。
　　拍了拍她的手，爷孙两就这样沐在晨光中，无言步行。

　　走到客厅，意外的看见沈萧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走廊中绕出来。
　　衣着整齐，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一看就是熬了夜。

　　两波三代，这对爷孙姑侄望着彼此面面相觑。

　　沈苡是知道姑姑昨晚睡得晚的，直至她入睡，一楼的灯也没关上。
　　那是姑姑的卧室。
　　但这个走廊的方向，她显然是刚从暗房里出来，看起来还是洗了很久照片的样子。

　　沈萧玉也知道沈苡其实没有起太早的习惯，尤其上大学工作后，动不动改论文写文到一两点是常有的事，再怎么也不至于早上五点多就起。
　　一看就是为了陪老头。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对彼此的不认同和浅浅的责备。

　　京华大学的军训持续的不久，在学生们一日接一日的求雨中总算是临近尾声了。

　　军训结束了，好似是为了戏谑这群刚上高一的愣头青一般，老天也短暂地收回了难耐的酷暑。

　　一连几日的倾盆大雨，连带着空气都是丝丝透着凉意的。女寝七栋北楼宿舍里，刚军训完的姑娘们气恼着，怪这大雨来的不是时候，偏赶着军训刚要结束的这一两天。
　　没怎么休息到不说，最后和教官的告别也泡汤了。

　　刚刚经历了六月毕业季的少男少女们，尚未适应离别的悲苦愁绪。余生再难相见还只是书中的文字，没有切身的感受，纵然嘴上说着舍不得，却依旧能笑笑攘攘地吵着要冒雨去找教官要联系方式。

　　“小时，你要一起去嘛？问教官要联系方式？”
　　尹兆帆转身搭在乔时肩膀上，笑嘻嘻地取下她的耳机，趴在她身边问她，把乔时吓了一跳。
　　缓缓定了定神，乔时才懵懵地回答：“啊？不必了吧，要来了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啊？”

　　尹兆帆闻言愣了一下。
　　对于这群高中刚毕业的孩子来说，留着一个不会再启用的联系方式也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个索引贴罢了，哪还管联系不联系的事。
　　那太遥远了，不必考虑。
　　就好像毕业时大家依依不舍地留下联系方式，叮嘱着要继续联系，相约着去彼此的城市旅游，但一直到军训结束，三个月过去了，除了真正的二三好友，又和谁保持着联系呢？

　　分别与遗忘是顺其自然的事，甚至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连悲伤的时机都错过了。

　　大概率最后大家都会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被借着在中年时发出一句“啊，那时真是青春年少啊”的感慨，又或是在老年时“这到底是谁呢，真是年纪大了记不得事了”的嘀咕中被删去。

　　这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着，突然被乔时这么点出，让尹兆帆不免愣了一下。
　　乔时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想法带着点超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清醒和悲观。
　　相聚分别，悲欢离合，归若静水，一向如此。
　　她的手指没有停下在键盘上的敲击。

　　另一个舍友钱昭昭才不管她愿不愿意，拎了一个鸭舌帽就扣在乔时的头上，撒娇耍赖让她陪着一起去。
　　“你胆子最大了，没有你这个e人，我们剩下三个i人怎么要嘛！！”

　　乔时无奈笑笑，合上电脑，“行行行，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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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短的插曲过去，少女们聚在一起笑着谈论接下来几天假期的出行计划，别离的那一丝丝伤感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反倒是本就不显得伤感的乔时，这会儿略有沉默，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中。
　　虽然早已明白，人间离合悲欢不过是短暂的插曲，归于平静才是正常的反应，算不上什么人情冷漠。但自己好像一个怪胎，在大大小小的分别中躲不开余韵悠长的悲伤。一方面为了分别悲伤，另一方面为了人们的适应而悲伤，又一方面，为自己不能适应这种人情更迭而悲伤。

　　面对这种事，她看起来是最冷静最无情的那一个，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悲伤像是被切割成无数个分子，密密麻麻穿透了时间，每每念及，都会有片刻的沉默，无言的哀悼。

　　哀悼那逝去的快乐时光，哀悼那消亡的亲切关系。

　　时光会磨平一切伤痛，副作用是淡去每一段关系的重量。
　　乔时是个及其念旧的人，不愿割舍，所以偷偷藏起了自己的伤痛，在无数的岁月中拿出来咀嚼回味。

　　想了片刻，乔时笑着自己的矫情，把这事放到一边，也参与进了舍友们的讨论。

　　聊得正开心，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是舍友的家人打来问候。
　　宿舍座谈会就此顺势散开，几人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打来电话的是尹兆帆的姐姐。

　　姐姐啊。
　　乔时想到了沈老师。那天事发突然，脑子也不知怎么一转，就喊了句姐姐。但是看沈老师的反应，应该是没生气吧。

　　思绪飘着，乔时两手举着手机抵着鼻尖，脑袋一晃一晃的，回忆起与这个“姐姐”为数不多的接触。

　　应当是不认识的，但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为什么呢？
　　找不出一点头绪。搜刮了脑海，也不觉得自己认识过像沈老师这么优秀有气质的人。

　　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上划来划去，无意识的点开了聊天软件，乔时干脆点进位列中间的丛林头像，看着聊天框中，打完招呼后仅有的两条红包交易信息，心觉好笑。
　　钱钱交易啊。

　　沈老师的头像是一片雾气中的丛林，郁郁葱葱的绿，被雾气模糊后有些分辨不清真伪，小图看不出是照片还是画作。
　　正想点进去看看大图，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军训刚结束太过疲惫，手抖了一下。
　　“钱钱交易”后立马出现了一行小字。
　　我拍了拍”沈老师”。

　　乔时吓一跳，慌张中不知如何应对。
　　不等她想出一个合适的对策，对面的回应就先一步来了。
　　【？】

　　像是手里拿了个烫手的山芋，乔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说自己是为了看人家头像点错了？
　　会被误认为痴汉吧。

　　乔时眉头皱着，欲哭无泪。
　　心里哭嚎：“坏手！叫你乱碰！现在好了吧。”

　　无论怎么懊悔，把老师晾在那儿总不是好的行为。乔小同学于是抖着手，编出来一段理由。
　　刚准备发过去，沈苡却突然撤回了消息。
　　一时间，乔时陷入怔愣中。

　　另一边，沈苡看着反复出现又消失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也陷入沉思。
　　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凶了？
　　有可能！桑小鱼就总说自己发消息太冷淡，看上去好像生气了。

　　随后，坐在书桌前的沈老师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一字一键地郑重敲下：
　　【怎么了嘛？】
　　咬了咬下唇，难得犹豫的沈老师最后还是按下了回车键，送出这个和自己形象不符的语气词。

　　几乎同时，乔时编辑许久的消息也“叮咚”一声送至对话框，解释自己的误触。

　　屏幕两端的人各怀心思，因为这个短暂的默契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一字字地读完解释，沈苡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放松。
　　是真的怕吓到小朋友了。

　　对于沈苡来说，乔时像是午后晒过的被子。紧紧抱着嗅一下，好闻的太阳香气就会盈满空当的胸腔。这样的温暖并非炽热的烫手，而是绵延的，淡淡的，暖好久好久。这种感觉满足的醉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在日后看到阳光后，都会联想到那床小被子，安心就这样给她充了满满的气，整个人被幸福充斥。
　　那一次相遇后的很多日升月落里，她都想到过乔时。不过是短短的几日之缘，沈苡总觉得没有理由继续打扰一个正在上学的小朋友。只找张老师询问过几次她的近况。

　　在聊天中，她得知乔时因为选了理科和家里起了一点小争执，但终归坚持了自己的爱好；得知这个小朋友拿了大大小小的竞赛奖项；得知她因为学业压力，来“五月”的机会越来越少……张老师心疼她，劝她有空在家多休息休息，不必大老远地跑过来，太过辛苦。却见小朋友日益疲惫消瘦的面庞挤出可见真心的笑容：“张老师，我在这儿和他们在一起，才能感觉到难得的放松呢。”

　　沈苡也看过张老师透过窗户拍的乔时的背影，呆呆地坐在那儿，撑着下巴坐在教室后面，和孩子们一起看动画片。看不见她小肉脸的角度，便越发能看出她的清瘦，小小的身体缩起来，让沈苡一瞬间恍惚，很想穿过屏幕去抱抱她。
　　“成长的痕迹刻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不同的花纹，乔时，你会被雕刻成什么模样呢？”
　　指尖点在那个削弱的背影上，良久，长按保存了这张照片。

　　得知乔时没有被她的语气吓到，沈苡不自知的开心了好一会。
　　【军训结束了？】
　　沈苡也收到了过两天即将开课的通知，推算出他们的军训估计刚刚结束，也难怪在这个时间有空给她“发”消息。
　　【嗯嗯！】
　　【有晒得很黑吗？】
　　乔时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小脸蛋，“嘿嘿”偷笑了两声，沈老师人好好喔，居然在关心她诶。
　　【应该没有吧我有涂防晒霜啦】
　　【哈哈哈沈老师等开学了我和楚楚一起去看您您再亲自看看我有没有黑吧？】
　　活泼明朗的语气，女孩儿的笑声好像要从文字中飘出来了。
　　再、亲自……让人觉得充满期待的字眼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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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呀大家^.^
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万事顺利 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