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十年岁月》洛哥儿

9、第九章

　　虽然家里人一直在施压，一直在辱骂，但小傻子的成绩若说真的很差倒也不至于，全年级第十一的名次，虽不是尖子生的那批，但在普通的学生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只不过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里人，似乎都已经默认了小傻子是个聪明绝顶的尖子生，就觉得她不该只考这点成绩，所以逼她，逼她，不断地逼她。
　　虽然她的英语成绩实在很差，但她对科学的兴趣却恰好相反，不同于其他女生薄弱的部分，她热爱实验，渴求探知自然的秘密。老师周末打算在家做化学实验，请几位有兴趣的同学一起帮忙，她立马就举手报了名，虽然她的妈妈打击她，说她作业不做就想着跑去外面玩，说她能懂什么，让她不要给老师添乱。但这些冷嘲热讽阻挡不了她，她还是去了老师家，根据老师的指示亲手做着实验，对她来说，这比试卷和练习册来得更有意义。她捧着自己的实验成果回家，但家里人并不在乎，也没有人关注她今天做了什么，他们只关心小傻子的作业还剩多少，关心她下次考试能不能进步。
　　就像她封存在抽屉里的漫画和小说草稿一样，不管她的成果在同学间有多厉害，在大人的眼中，那只是一些可笑的垃圾，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们有时会拿这些打趣她，叫她小说家，漫画家，问她做这个以后能赚几个钱，会比扫大街赚得多吗？他们总是这样嘲笑她，嘲笑她不入流的兴趣，嘲笑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持。
　　她喜欢书籍，喜欢漫画，喜欢整日整日地泡在书店里，喜欢新书纸张上的油墨味，喜欢图书馆里特有的书卷香，但这些，他们都不知道。学校每周进图书室借书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顾着看漫画或是自己玩，只有她，一个人长久地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前，目光从一本本书脊上滑过，她脚步轻盈，唯恐踏破这份宁静。她并不急于借阅，总是会花大把的时间来了解每本书的故事，每次她都是最晚一个离开的图书室，直到铃声响起的那刻她才会不舍地拿上最感兴趣的那本书慢慢离去。图书室的老师说她挑书很有一套，每次借的都是非常有意义又很有价值的图书，她总会被夸得不好意思，但我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很想沉浸于书籍的海洋，她渴求新鲜的事物，渴求未知的世界，但无奈她被束缚在那小小的房间里，抬头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
　　她最喜欢的是每年寒暑假去书店买参考书的日子，小时候还有她妈妈的陪同，但自从她妈妈的妄想症越来越严重，陪她去书店坐上大半天的任务，似乎就这样交给了我。每次买完参考书后她都会找到摆着小说的书架，然后抽出一本蹲在那里看，我对书籍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我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的手指在书页上一张张地翻过，看着她的眼眸微动，神情随着剧情的走向蹙眉或是微笑。这份任务枯燥但并不无趣，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看书时的神态，有多么让人着迷。
　　今年学校组织的郊游，地点选在了科技馆，对那些住在城里或者常去城里玩的同学来说，这里算不上有多有趣，但对于没怎么出过山的小傻子来说，大城市里的科技馆那就像是一个处处带着惊喜的大玩具。她一刻不停地走，每个设施都想玩，同行的朋友都累得不想动了，可小傻子还是乐呵呵地一个人朝着前面跑。
　　她坐在椅子上，想通过滑轮原理将自己拉起来，可奈何力气不够，她只能让我来帮她一起拉绳子，我们确实将她拉了起来，但看着她荡在空中放声大笑的样子，我却突然走了神。
　　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笑的样子了，上一次她这样开心是在什么时候了呢，学习的压力与家庭的压迫让她逐渐对生活失去乐趣，每次回家，总能看到她坐在窗户上望着天空发呆，我明白她的挣扎，想死却又不敢死，怕万一没死掉只会遭受更大的痛苦，于是只能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寻找，茫然的时候，痛苦的时候，都只能坐在这个二楼的窗户上感受吹来的片刻宁静与自由。
　　我突然为她感到难过，她咬着袖子趴在写字台上呜咽地哭泣时，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只需要一点点的好就可以很快乐，可是苍天不允许，世人不允许，她从出生开始就不被期待，不管她到了哪里，永远都备受欺负，她这样一个单纯如白纸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她？
　　我走了神，忘了事，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松开了绳子，小傻子拉不住，椅子重重地掉落下来，粗糙的麻绳从她的掌心飞速地甩脱，等她的椅子落地时，她的掌心也被麻绳擦破了一层皮。我赶紧拉过她的手查看，但她说着没事没事，甩着手又朝下一个地点跑去，我伸手想拉住她，但她已经跑远了，我只好收回伸了一半的手。
　　本来，是想打算道歉的，但她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可我心里还是刺刺的。明明从前也因我的缘故让她受过不少伤，但不知为何，如今再次看到她受伤，心里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平静。
　　也许，变的不止有她吧。
　　每个班都要选两名检查员，每周轮流在大课间时检查各个班级的卫生与包干场地的清洁情况，作为班长的胡涛当然是其中之一，而每次苦差事都逃不掉的小傻子，自然也填补上了另一个空缺的位置。但这次小傻子似乎很开心，她很高兴能够和胡涛有独处的时间，虽然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只是各自检查各自的情况，并不会有过多的交谈，但偶尔几次若是小傻子想跟他说些什么，因为大课间音乐的影响，每次胡涛都会微微弯下腰，侧耳来听小傻子的话语。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每次都会惹得小傻子脸红，也有同学说他们并肩走在一起时很是和谐，虽然每次小傻子都不承认，但她的心里还是会为这样的话语感到高兴。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六年，很快就将迎来他们相识的第七个年头，当年小傻子一头撞进那小子怀里时，他也不过只比小傻子高出大半个头，当年他说出那番猜测时我还整日为小傻子与他接触而提心吊胆，但如今，胡涛已经比小傻子不知高了多少，看他们走在一起，除了心里不舒坦，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去阻止小傻子喜欢他。
　　或许是苦难前总想给人一点甜头尝尝，教室里换了座位，小傻子和胡涛坐到一起成了同桌，他们之间的互相打闹在我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的打情骂俏，有时胡涛也会抄小傻子的作业，有时小傻子题目不会，胡涛也会耐心地给她讲解，他们就像是一对普通的同桌，但除去我，他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隔壁班的女生喜欢胡涛喜欢了很久，她与小傻子不同，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就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喜欢他，她从不会像小傻子一样藏着掖着，生日聚会的时候甚至在胡涛到来时跑上前拥抱他，不过胡涛闪开了，倒是他背后的小傻子被那人抱了个满怀。
　　她一次次的表白都被拒绝，连情书都送不出去，她知道小傻子与胡涛的关系很好，所以找到小傻子让她帮忙转交情书，还说只要是小傻子给的，那人就肯定会收下了。不过她也确实没说错，小傻子把情书递给胡涛时，他确确实实收下了，可当听到小傻子说这是隔壁班那个女生的，那人又立马将情书撕了个粉碎，把那些一眼都没看的纸屑狠狠地甩进了垃圾桶，然后一天都没再理小傻子。
　　那天上课时胡涛丢给她一个小纸团，她打开来后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居然红了脸，老师在上面讲课他们两个居然在底下传起了小纸条，后来也不知胡涛在纸上写了什么，小傻子低着头把手放到了桌下，胡涛那个臭小子也把手放了下去，他们该不会！！！我很生气，却也很难受，我明知道她喜欢谁，但真要让我亲眼看着她和别人走到一起，心里闷得很，就像被捏住了心脏，虽然我并没有这个器官，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学期结束前我留意到胡涛频繁和老师谈话，面对小傻子时也经常沉默寡言，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小傻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直到休学式那天她的身边空空如也，她收到胡涛委托别人送来的信件时，这才明白过来。
　　那之后她难过了很久，生活又跌回一成不变的苦恼，无趣，悲伤，直至中考结束她都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毕业典礼是在下午举行，所以那天难得的，我让小傻子睡个午觉，她已经许久没有休息了，原本脱离了作业与压力的困扰，她本应该终于能睡个好觉，可不知为何，失眠与痛苦缠绕着她，让她原本就不好的状态变得更加糟糕。
　　她太累了，我本应该及时叫醒她的，但我舍不得，她眼底的黑眼圈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显得很是刺眼，所以我放任她多睡一会，可没想到错过了消息，直到有同学来叫她时，她才看到别人发给她说提前开始典礼的短信。她赶紧换了衣服一路跑着前往学校，却在踏进多功能厅的那一刻，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在最后的这一天，胡涛，他回来了。
　　他就是老师遮遮掩掩不肯透露的另一位男主持，作为从小学开始直至初中离开的老班长，班里的同学对他都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老师安排了这一切，邀请他回到这个曾经的学校送别自己曾经的同学。
　　小傻子呆呆地拿着话筒调试音量，胡涛站在她的身侧，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却又默契地谁也不肯离开。最后当离别的音乐响起，当告别的MV在大屏幕上投放，当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时，小傻子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个男孩，谁都明白，今日过后，下次见面就不知是在何时何地了，她只是想，牢牢地，牢牢地把这一刻记下来，记进脑子里，记进永远的记忆里。
　　这个曾经带给过她痛苦与欢乐的少年，最终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化作记忆里的一抹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