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十年岁月》洛哥儿

8、第八章

　　上了初中之后，小傻子的精神状态就变得越来越差，大概是因为家庭的关系，虽然家里人对她并不好，但这个傻子依旧爱他们胜过爱自己。
　　初一的时候她考试三门课全满分第一，同学全都夸赞她，她兴高采烈地回家炫耀，希望家里人能够惊讶，能够高兴，能够为她感到骄傲，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妈妈一边折纸钱一边很冷漠地应着表示自己知道了，还让小傻子继续保持不要退步，之后就再也没管她，将她的满心欢喜一盆冷水冲得干干净净。
　　她本就不是什么很聪明的孩子，那一次是她努力加运气才得来的好成绩，可那之后，只要她的成绩跌回原状，家里就会骂她，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得第一本就理所应当，成绩变差必定是她不好好学习导致的，久而久之，这种谩骂变成了羞辱，从一开始的骂她让她端正学习态度慢慢变成了发泄自己无力的愤怒。
　　我眼睁睁看着小傻子一天天颓丧下去，可是周围的人根本没有注意，他们只是一味地逼她，逼她，逼她去做他们没做到的事，好好地学习，考个好成绩，让他们脸上有光，出去好炫耀成绩。
　　可这样做的结果只是掏空了小傻子的心灵，拖累了小傻子的身体，她变得很虚弱，眼底的黑眼圈与头上的白头发，打喷嚏喷了一手的血迹，经常趴在写字台上就昏睡过去，我知道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有时候呼吸都能听到非常重的喘气声，她的妈妈每晚会给她泡一杯牛奶或是一碗银耳羹，但身体已经亏空，这点东西只能算得上是杯水车薪。
　　作业太多，奈何做得太晚还要挨骂，这对她本就岌岌可危的脆弱神经来说更是要命，每次总是害怕家里人睡前问她作业还剩多少，怕实际说出来又要挨骂，于是只能撒谎，可最后还是只能委屈自己，在家里人睡下后拼命地赶作业，有时候冬天实在太困，她会撸起袖子让自己冻醒，或是给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混沌的头脑清醒清醒。
　　但尽管如此努力，她的成绩还是不断下滑，跌破及格线，一直跌到不合格的地步。她需要的是休息，需要的是喘口气，可是没有人在意，她的妈妈不肯去开家长会，说去了只会让她丢脸，可要是不去，全班就她一个搞特殊，老师怎么想，同学怎么看，她的妈妈却毫不在乎。
　　似乎是上了初中之后，她的妈妈也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刻薄，可能是生活的压力与经济的负担让她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而成绩不好的小傻子恰好撞在了她的枪口上。小傻子房间的写字台正对着窗户，有时候她的妈妈会突然出现在窗户前吓小傻子一大跳，当小傻子问起她在干嘛，她却会说自己怀疑小傻子根本没在做作业，所以来个突击检查。
　　家里的气氛不对劲，所有人都变得神经过敏，家里的伙食也越来越差，菜咸得发苦，与他们争论吃太咸不好还要被骂。也不知家里是故意还是无意，吃饭时他们给小傻子的皮蛋居然是臭的，小傻子刚剥了一点壳就闻到了，她说这个皮蛋臭了，不能吃了，结果又被家里骂了。他们说这个皮蛋不可能臭的，他们觉得小傻子是在没事找事，说她嘴那么挑干脆饿着好了，在他们的压迫下小傻子只好继续剥那个完全臭掉的皮蛋。
　　说实话，要不是小傻子害怕，我真想把她手上的皮蛋塞到他们喋喋不休的嘴里，让那一张张恶毒的嘴尝尝他们口中的滋味是否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正常。但凡有个人稍稍愿意相信她，但凡有个人愿意过来闻一闻确认一下，都说不出那样不经过大脑的羞辱的话。
　　直到最后那完全剥开的皮蛋的臭味充斥了整张餐桌，这时候他们又不说闻不到了，他们开始骂小傻子为什么不把臭皮蛋扔垃圾桶。哈，理都让他们给占了，合着小傻子怎么做都是错的。
　　有一次家里做了小傻子最爱的番茄炒蛋，咸淡适中，小傻子没忍住就吃了个七七八八，可她的外婆看她吃了那么多就骂她，说今晚她的新爸爸会来，这道菜是做给他吃的，给小傻子吃两口就不错了，居然都快把菜吃完了。可小傻子并不知道啊，没有人跟她说这道菜不能吃，一顿羞辱让她连菜都不敢再夹了，只敢低头吃白米饭，生怕自己又动了不该动的菜。
　　她的妈妈临近生日，她的新爸爸送来了一袋麻辣小龙虾，可是家里人都不爱吃辣，她的妈妈更是连碰都没碰，小傻子倒是吃得很起劲，她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吃过，反正家里没人吃，于是那一大袋的小龙虾基本都进了她的肚子，可等她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的外婆又来说她，说这是她新爸爸买给她妈妈的，结果都被她这个没眼力见的给吃了，顿时小傻子剥虾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就连已经吃进胃里的东西都变得不适起来。
　　小傻子的外公总喜欢吃饭时擤鼻涕，每次都往小傻子这边甩，好几次甩到了她的身上，可她不能发作，要么忍让，要么避让。有一次她端着饭刚要走到餐桌边，她的外公就对着她开始擤鼻涕，她急忙往一旁闪躲，可没想到腿脚绊住了凳子，于是身体一歪整碗饭直接打翻在油腻腻的桌上，电饭煲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米饭，于是她只能捡那堆米饭上面干净一点的吃。家里人笑话她，责怪她，她也只能尴尬地说不好意思绊倒了，没有人觉得她外公的行为有错，要是她说出来自己是为了躲外公的鼻涕那只会让自己难堪。
　　没有人会在意小傻子的感觉，就好像她是一个孩子，理所应当什么都不懂，可以随便打骂，随便羞辱都没有关系。她怕蜘蛛，偏偏家里蜘蛛蟑螂老鼠之类都很多，有一次蜘蛛躲在她的毛巾里，她用毛巾擦脸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爬了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她吓得大声尖叫，可家里人知道后只笑她胆小无用。她的舅妈怕猫，家里人会为了她对猫踢打恐吓将猫赶出门去，可到了小傻子这里，得到的只有嘲笑，无尽的嘲笑，以及捉弄。
　　有一次正在吃饭，小傻子的外公突然对小傻子说你抬头看看，我意识到不对，赶紧让她离开原处，可已经挪开半个身子的小傻子还是抬头看了过去，在她的头顶，距离她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正悬挂着一只巨大的蜘蛛。她被吓坏了，吓得跳出了餐桌缩进了角落，她再抬头看时已经没了蜘蛛的影子，她怕蜘蛛掉在了自己身上，于是不停地甩头掸身体，而与此同时，她的外公正喝着小酒看着她害怕慌张的样子笑得开怀，就好像，她的恐惧是最好的下酒菜。
　　小傻子从来没吃过鸡爪，她看着外公吃总会好奇那是什么味道，所以有一次也想尝试。自家杀的鸡，鸡爪还留着长长的指甲，于是她一个一个地把指甲咬掉，还没来得及真正咬上一口肉，在一旁看戏的外婆突然出声吓唬她说鸡爪动了，吓得小傻子一个激灵就把鸡爪扔掉了。她的外婆哈哈大笑，而她的外公则在埋怨，并不是埋怨她的外婆吓到了小傻子，而是吓到小傻子之后那只鸡爪就掉到了地上不能吃了，白白浪费了一只鸡爪，让她的外公很是心疼。
　　每逢中元，家里都会插香祭拜，小傻子虽然很乐意帮忙，但是她也很害怕。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天生运气差，她的表妹从来没有被掉落的香灰烫到过，而小傻子不管多小心，每年都还是会被烫痛，慢慢都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每当她拿起香时，手背上总会泛起丝丝缕缕过往被烫过的痛意，而她的这种小心翼翼，在她外婆的眼里又显得精贵娇气，于是肯定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家里总说她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做饭，每天只会好吃懒做，但她真要学做饭时，家里又说她打肿脸充胖子，把这份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就不会这么差了。家里人从不会好好地、认真地教她做一道菜，虽然有时会指导她，但基本都是以批评为主，她第一次煎了个荷包蛋，盐放多了还煎焦了，但这好歹是她辛辛苦苦做的，所以哪怕再难吃她也要吃下去。可她的妈妈并不给她面子，直接了当地说这种东西还吃什么，于是她只能看着自己的成果就这样被扔进了垃圾桶。
　　似乎是看她的生活还不够惨，她的奶奶还要来给她添添堵。明知道两家关系不好，她的奶奶还要来外婆家找她，故意与小傻子显得很亲近，大声地邀请她去奶奶家做客，说最近谁谁谁又办酒席，让她几号过去参加，还有红包可以拿。她的奶奶用着命令的口气让她过去，而她的妈妈和外婆又先入为主地觉得像小傻子这样唯利是图、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就一定会去，从头到尾，没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她的奶奶用她来气外婆妈妈，她的外婆和妈妈又因为自己的猜想而对小傻子生气，在这之中的小傻子就像一个用来恶心人的棋子，不管她最后去不去，反正都落不到好的结果。
　　种种压迫之下，小傻子的精神问题就越发严重，她总是频繁地转圈圈，总是频繁地躲进虚拟的世界逃避残酷的现实，自从大晚上吓到舅妈被全家骂过之后她就再也没在人前做这种诡异的行为，她会躲在房间里，放轻脚步，一旦听到外面有动静，她就立刻停止并假装自己在拿东西或者在照镜子。但她的妈妈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问她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压力过大，但也仅仅只问了一次，除了在她的写字台上放一张网上抄来的心灵鸡汤外，该骂还是骂，也从未怀疑她的精神是否不太正常，更别提带她去看医生或是吃药。
　　在看病这方面，家里对小傻子和她表妹的态度截然不同。小傻子生病时，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了去医院看病都还要被她妈妈叨叨说浪费那么多钱，就连每个小孩子都要打的疫苗都还是在上学后在学校的强制要求下才不得已去补齐。而她的表妹要是发了烧，全家都很着急，会立刻带她去打点滴，要是腿上擦破了皮，也会立刻抱着去就医，身上得了皮肤病，根本不会像小傻子那样随随便便用别人那听来的土偏方，乡下的小诊所治不好他们就联系在城里的舅舅舅妈，让他们带着表妹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病。
　　表妹生病的时候是全家的宝贝，小傻子生病的时候就是全家的拖累。有时候小傻子也会觉得不公平，像是她刚打扫完的地又被表妹弄得一塌糊涂，而她外婆看到后只会怪小傻子那么懒惰不弄干净，像是表妹大哭大闹惹人心烦，明明小时候大人对小傻子都是一个巴掌解决问题，而她用小枕头打表妹时，却被全家责骂，说她心狠手辣心肠歹毒。
　　她小学毕业时请同学写的同学录被她的表妹当做玩具全都剪碎，她哭着骂了她的表妹，但当她表妹哭着找大人告状时，家里的大人却说小傻子那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计较，不就一本本子，剪了就剪了，可这本子里是所有同学留给她的回忆，那些善意或是祝福的话语，全都在她表妹的剪刀下变成了一地的碎屑。
　　她想不通，不管是她舅舅舅妈的女儿还是她爸爸和那个阿姨的女儿都是全家人心尖上的宝贝，只有她，只有她是别人口中的怪物，一个没人疼没人爱，一个备受欺辱与折磨的怪物。
　　尽管如此，可她对着无辜的孩子还是狠不下心来，明明她可以接近她的爸爸故作亲近，趁机抢走她爸爸的关注与私心，让她爸的新欢与孩子因冷落和不公而引发家庭矛盾，明明她有无数机会可以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对这个夺走所有人关注与爱意的表妹下狠手，可她都没有这么做，她像个白痴，是个傻子，她为了不让她爸爸的孩子心怀芥蒂与她一样，所以特意淡出她爸爸的生活圈，除了过年领抚养费其余一年都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哪怕是过年时那唯一的一次见面，她也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就算那个孩子的记忆里有她，恐怕也只会记得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
　　她嫉妒她的表妹，却还是希望她表妹过得更好，连带她没有享受过的那份一起享受掉。她会给表妹买零食，会给表妹准备圣诞礼物，她表妹过生日，她比她表妹还开心，大声地为她唱歌，为她庆祝，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表妹，而是小时候的那个她，她也曾渴望有人爱她，只是她没有等到，于是只能回馈到她的表妹身上，她不希望有人走她一样的老路，吃她吃过的苦楚，世人待她以恶，她却报之以歌，愚蠢，实在愚蠢。
　　平安夜那天，她听同学说这天要吃苹果，于是放学回家的时候用省下来的零花钱在水果店买了两个苹果，一个放在她表妹的床头，另一个送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