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十年岁月》洛哥儿

4、第四章

　　小傻子很乖巧，她不懂得反抗，所以像她这样容易控制的乖孩子总会承担更多别人不愿承担的任务。她总被推选着参加各种的比赛，不管她喜不喜欢，拿不拿手，她就是全班的挡箭牌，没有拒绝的权利，而一旦她比赛失手没拿到好名次，就又会挨老师的批评。
　　像是老师给她一本古诗词让她一星期内背下来去参加古诗背诵比赛，她废寝忘食好不容易背完厚厚一本，可当比赛的时候出的题目却不在那本古诗词里面，她背不出，没名次，于是就被老师狠狠地骂了一顿，不管她怎么解释，硬说她是偷懒没背全才会输了比赛，她有苦都说不出。
　　学校合唱比赛，她又被班里的同学推选上，哪怕她的嗓音条件并不好，但其他人不愿意，而她却不敢说不愿意。于是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学校，早早地进行训练，低年级的她只能站在台子上，有时候大清早的要站上两个多小时，直到上课铃响才会被老师放回教室，高强度的训练常常让她的身体吃不消，她总会因为低血糖而眼前发黑，额头冒汗，有时想在墙上靠一下被老师发现又会挨骂，有时等到散场她只能被同学扶着走，走至半路甚至还会因为恶心而呕吐，可谁又在乎呢，哪怕比赛结束获了奖，她也不会分到什么奖励，只是白白在吃苦。
　　儿童节表演跳舞，她又被选上，她没学过舞蹈，柔韧性并不好，临时的压腿下腰训练总会让没有基础的她很是痛苦，她跟不上，只能花更多的时间让自己跟上，可表演那天等她回来时，没有人在乎她跳的舞怎么样，只是她放在座椅上的零食全都不见了。
　　学校的鼓号队招新人，她又被选上，可苦练了几个月，等到运动会要演奏的那天却被突然来的学姐抢了位置，于是她只能尴尬地坐在那，看着其他同学演奏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而她，只是个没有人记得的多余的存在。
　　但遇到不好的事情，老师反而又不会落下她，班里的同学大都一路小跑着下楼，于是在楼梯口碰上了老师，被骂了一顿，小傻子没跑，是最后慢悠悠走下来的，明明老师看得清清楚楚，可罚他们跑步的时候却还是把无辜的小傻子一并算上，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被罚得跑到腿软。
　　有时候老师拖课，下课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本就不太充裕，学校唯一的厕所又建得偏远，被强行占去一大半的休息时间后哪怕小傻子跑得再快也没办法在上课铃响前回到教室，明明只差了一分钟，可进教室的时候还是被老师抓住不由分说臭骂一顿，说什么让全班都等着她一个人，明明是上节课老师的过错，难不成连上厕所都有罪了吗？
　　她的作文很差，空空的脑子里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几句话，家里给她报了学校的补习班，可补习班不仅有作文课，还有奥数课，参加了补习课就必须去参加奥数比赛，于是她又只好拼命地学习深奥难懂的奥数题，哪怕后来因为新闻说有孩子学奥数弄坏了脑子所以停了所有的奥数比赛，可学校的奥数补习却依旧没有停下，每年依旧要交那么多钱，去学不知道为什么要学的奥数。
　　学校的作业本就多到做不完，可星期六还要去补习，还要加额外的作业，补习的地方在一个幼儿园，那里的老师还把她们当做幼儿园小朋友一样限制她们的自由，放学也不让她们自己回家，一定要让大人来接，哪怕和那些老师说了很多遍大人不会来接的也没有人听，就是关着不让她们走，直到最后家里人发现她们久久没回去，来幼儿园找她们的时候那些老师才放她们走。
　　莫名其妙被多关了将近一个小时，任谁都会不高兴，我气那些老师多管闲事，也气小傻子没有脾气，我在前面走得飞快，小傻子似乎看出我不太高兴，只好一路小跑着跟着我，可这样就把她的外婆远远地落在了身后，她的外婆以为小傻子在给她甩脸色，于是倒霉的小傻子又讨不到好果子吃。
　　小傻子的好朋友在学期结束时送给她一张贴纸，她的好朋友转学了，这就是她好朋友送她的唯一一个礼物了，虽然不值钱，但她还是宝贝得不得了，就连我都不给碰，藏在书包里只是偶尔会拿出来看看。可有一次当她再去掏书包兜时，却发现那张贴纸不见了，她急得到处翻找，问她外婆有没有动过，可她外婆不承认，最后她在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张贴纸的残骸，还有一部分被她外婆剪了垫瓶盖了。她宝贝得不得了的东西只是大人眼里的垃圾，她大哭，怎么也哄不好，她外婆说大不了给她买张新的，可那又怎么会一样，她在乎的是那一张贴纸吗？最后可能是哄得失去耐心，又或者嫌她太吵了吧，她的妈妈直接扇了她重重一巴掌，扇得她肿了脸，扇得她没了声。
　　应该是疼的吧，脸上也疼，心里也疼。那之后她呆了很久，我叫了她很多声她都没有应我，我以为她真的被那巴掌扇傻了，可凑近了才发现，她睁大的眼睛正在无声地流泪。
　　最后只能她让步，同意外婆给她买新的贴纸，可开学后去学校门口打算买贴纸时，她的外婆又临时变卦不肯花钱，又耍无赖地说不就一张贴纸，剪了就剪了，还真要她赔不成？于是在小店里又骂了小傻子一顿，可贴纸不过也就一块钱，并不是出不起，只是她们这些大人并不想对孩子低头认错而已。
　　过年的时候她的父母又爆发了争吵，她的妈妈在电话里和她的爸爸吵架，小傻子问她妈妈为什么这么晚了爸爸还不回家，她的妈妈说她爸爸在河边想寻死呢，小傻子着急，可她妈妈并不急，还告诉她爸爸让他有本事就跳下去。
　　每次父母吵架时小傻子都会害怕地躲到我的身边来，似乎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几年前她的爸爸还会趁她妈妈睡着时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爱你，几年之后却会和她的妈妈指着鼻子互相辱骂，时光会冲淡感情，那是否有一天，他们也会变得不再爱她。
　　她的爸爸到底还是没有跳下去，只是和她妈妈提了离婚，财产分割的时候，他们又开始吵架，原本说好财产分三份，每人二十万，不要孩子的就多拿一份原本属于小傻子的财产，只是每年要付她的生活费，到小傻子十八岁时再把属于她的二十万还给她。可真当实行起来，每个人都想要钱，每个人都不想要她，她就像个皮球在两户人家之间被推来搡去，最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只是站着的大人还在伸着脖子争吵，没有人低下头看看，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委屈地坐在地上哭，我朝她招了招手，就像当初在托儿所做的那样把她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红着眼问我可不可以抱抱她，我还没有动作她就先扑进了我的怀里，轻声地哭泣着，轻轻地颤抖着，我僵硬地摸了摸她的头，她似乎抖得更厉害了，可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结果，她能碰到我，说明她的幻想更加严重了。
　　他们吵了很久，闹得全村皆知，村里人把他们当笑话，但没人敢向气头上的两家人打听，于是落单的小傻子就成了村里人探听八卦的源头，他们不管小傻子会不会受伤，会不会难过，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好奇心，他们不惜在她上学路上围堵她，她不说就缠着她不让她走，每次非得逼着小傻子在父母之间做抉择，非得说其中一人的坏话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态。
　　家里的大人也并不在乎这些，她的妈妈给她洗脑，和她说着爸爸一家有多么多么的坏，在她单纯的心里种下爸爸是坏蛋的印象，说她的爸爸嫌弃生的是个女儿，所以要抛弃她们去找一个会生儿子的肚子了，她的妈妈还会抱着小傻子哭，哭诉自己的苦，问小傻子喜欢的人要是不喜欢她该怎么办。一个大人的烦恼却非要从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寻求答案，小傻子什么都不懂，却要被她抓着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就好像对不起她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面前这个十岁的孩童一样。
　　分家产的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大人在打包行李，小小的小傻子跟我一起缩在角落里，可他们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她的奶奶特意亲切地来跟她说说话，明知道这样做会让她妈妈这边的人不高兴，她回家又得挨骂。小傻子躲闪着，讨好着，拒绝着她奶奶突如其来的好意，直到她的爷爷看不下去，一包糖直接砸到了她们面前的桌子上，打断了她奶奶的话语。她知道，她爷爷是为了帮她，也知道，这是她爷爷最后一次帮她。
　　离开奶奶家的时候她的妈妈和外婆外公拉了一车的东西，小傻子抱着一只她爸妈刚结婚时一起买的猫咪玩偶，跟着大人的步伐慢慢走在后面。那天的雪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快要笼罩了她，似乎就要这样消失在了雪里，她抬起了低垂的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眨不眨。
　　其实她什么都明白吧，其实她比谁都要难过吧，只是她的处境不允许她受伤，只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流泪，她在两家人之间徘徊，在夹缝中生存，她活得比谁都要累，可是谁也不愿做她的依靠，就像在这纷飞的大雪里，孤独的她屹立在茫茫的雪地上，无依无靠，哪怕就此消融，也只是雪地里不起眼的一捧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