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十年岁月》洛哥儿

13、第十三章

　　虽然家里都不认可这份工作，但小傻子还是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她与其他几位实习生一样，带着满腔的热情与努力，想要做好这份工作，可像她们这种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在社会上最好欺负，公司里的前辈并不会耐心教导她们，就像小傻子，没有人带她，也没有人教她，可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却在入职的第四天就正式接手了工作，于是结果可想而知，她每天都在挨骂，挨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挨的骂。
　　她也曾试图鼓起勇气向前辈们求教，但效果甚微，不是说自己不拿手就是说自己没时间，反正就是把小傻子当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与她一起来的实习生都受不了这样如同孤立针对般的对待，有的只忍受了两三天，最长也不过一个月，她们纷纷提交了辞呈，唯独小傻子，她无路可退。
　　来到这里已经触及家里的底线，她原本就憋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的选择也会有好的结果，要是就这么放弃了，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逃回家去，她的妈妈，她的外婆，她家里的那些人肯定又要借此嘲讽她，嘲讽她一意孤行，嘲讽她自作主张，若今后又有什么要做决定的时刻，怕是这件事又会被提起来翻来覆去地讲。她害怕，怕退缩后会面对的那个世界，所以她只能忍受，只能往前，只能迎着各种的批评和指责摆出伪装的笑脸。
　　可她也会受伤啊，她也会难过啊，她也会在下班回到宿舍后对着镜子长长地叹气啊。都说人在脆弱的时候，只要给她一束光芒，就会如同冬日里的太阳一般温暖。在这样走投无路的境地里，小傻子结识了工作上的同事，也是她今后的噩梦，夏洋。
　　夏洋的出现，太过刻意，又太过巧合，他总会在小傻子无能为力的时候突然出现并帮上一把，对于那时候的小傻子来说，夏洋就如同一个救世主一样拯救了她。于是在那之后，我看着他们两人越走越近，彼此的关系似乎变得越来越暧昧不清，我没忘记先前胡涛的事情，所以我提醒她，提醒小傻子不要完全相信这个还不太了解的男人。还有一点我并没有告诉她，身为同性的我自然对夏洋的目光格外注意，我知道他在看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这些不适合让单纯的小傻子知道，只要让她心里有个槛，让她明白身边的人对她另有所图就好。
　　但这些只存在于他们第一次约会前，对于他们的交往，我并不惊讶，小傻子的人生太苦，若是有人愿意与她一起承担，对她来说，未免不是件好事。至于我……我并不适合做她感情的寄宿。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避开，虽然没让小傻子发现我，但不是实体的我居然也会感觉到胸闷和心痛，所以这次他们出去约会我就没有再跟着去了，我知道他们会做哪些事，可能会拥抱，可能会亲吻，可能会牵着手一起甜蜜蜜地逛街，可无论哪一种，都是我无法带给小傻子的快乐。
　　虽然夏洋这个人，看着不太老实，举止也皆是轻浮，他们还没确定关系时这人就总是对小傻子动手动脚，他明知小傻子对烟味很敏感却还是会在抽完烟后对着小傻子吹气。我很担心小傻子会再次受到感情的创伤，但不可否认的，这段时间里小傻子确实快乐了很多，她总是笑，总是一副没有烦恼的开心样，就像尼古丁一样，明知它对身体有害，却仍沉迷于它所带来的那些美好的感觉。
　　可幻觉终究是幻觉，小傻子回来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进了浴室，她从来不会在大白天洗澡，更不会洗完澡直接倒在床上睡过去。我试图叫醒她，可她昏昏沉沉的样子感觉很难受，哪怕是半梦半醒间，都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与呜咽。
　　我想，我知道她遭遇什么了。
　　愤怒，悲伤，我忍不住想冲下楼找到那个禽兽痛打一顿，可小傻子不同意，哪怕她不清醒的时候心里都是向着那个言而无信的男人。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么傻的白痴，明明都已经看过那人的真面目了，却还是对其抱有奢望，追随着一个虚假的身影，将自己完完全全陷入他人的陷阱。
　　再过一年小傻子才算毕业，九月份的时候她要回到学校填写一些资料，返校前几天她还在和她的好友商量着买票的事情，她的好友那边捉摸不定，而她这头又因为夏洋闹出的新蛾子而头痛不已。
　　她本想把夏洋介绍给自己最好的朋友认识，可笑，她的好友若是知道这事表情不知得有多精彩，但很可惜，她见不到了。给夏洋买票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证号，小傻子一开始还笑着跟他打趣，但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动了，她毕竟不是傻子，知道那人刻意隐瞒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她直截了当地询问夏洋，得到不是否定的答复后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她在犹豫，她在挣扎，在这个她日后无数次后悔的岔道口徘徊不定。夏洋的声音和手机的铃声吵得她无法冷静，她几乎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就像她初中难受时一样，无法思考的大脑叫嚣着几乎让她就此崩溃。夏洋的年龄是假，那身份呢，过去呢，与她一起经历的那些事，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她的好友还在给她打电话，可这时的她早已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后悔，也是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我接通了她好友的电话，只不过告诉她，我的行程有变，可能无法跟她一起去了，让她不用等我先自己买票吧。她的好友问我什么意思，可我也解释不出如今到底算怎么回事，只是现在的小傻子必定不希望自己崩溃的模样被其他人瞧见，她需要时间，需要独处与冷静的时间。
　　她的好友很生气，她说我难道又想这样放她鸽子吗。确实，算上大学时的那次，我与她不过正式接触两次，却次次都在拒绝她，连我自己都想不出该为自己辩解什么。最终她的好友被我气走，而小傻子在那命运的岔路口，也选择了一条错误的不归路。
　　返校那天小傻子见到了她的好友，只是她的好友没再理她，视她如空气般不理不睬，我不敢告诉小傻子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看着她在好友面前处处碰壁，最后伤及自尊，黯然离去。小小的误会与错过，终将这对知己拆散，从此沦为陌路人。
　　可能是从小的遭遇让她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她的好友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如今知己既去，那好不容易开了一道口的内心又再度封闭起来。
　　她在单位的新室友是个非常聒噪的人，总是在抱怨，总是在诉苦，像只烦人的苍蝇整天嗡嗡嗡嗡叫个不停。小傻子的睡眠本就不好，但那人总喜欢开着吵闹的音乐睡觉，整层楼的宿舍都能听见她的音乐声，更何况是与她同住一间的小傻子。小傻子也和她的新室友提过这回事，希望她的声音轻一点，但那人根本没有听进去，反而愈演愈烈，有时候甚至开着语音打游戏打到天亮，她自己第二天不上班可以睡懒觉，但整晚未睡的小傻子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工作。
　　公司的食堂师傅不止一次来投诉自己楼上总是大晚上有很大动静，很不巧，他的楼上住的就是小傻子她们，更不巧的是，每次那师傅来投诉的时候，小傻子的室友总是不在，每次都是小傻子好言好语地承认错误并道歉，但真正的始作俑者却并没有多少收敛。她会在大晚上抱着一大箱的快递然后重重地扔在地上，地板都在颤动，几乎可以想象楼下师傅的怒火该有多大，可她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扬言自己在寝室里干嘛关其他人什么事。
　　其他人的宿舍里都买了洗衣机，小傻子也想和室友一起出资买一台，她询问室友的意见，可却遭到室友恶毒地拒绝。她室友说洗衣机没有手洗来得干净，那种浪费钱又不实用的东西她才不要，所以小傻子只能自己掏钱买了一台。洗衣机到的那天刚好下雨，她一个人拖着半人高的箱子踉踉跄跄地往宿舍走，她从来没用过，也只能根据说明书和客服发来的视频一点一点地组装各个零件水管，她的室友不想要洗衣机，所以她也没让人家掏钱也没好意思让人家帮忙，自己忙活了一下午才全部装好，可等她室友下班回来时，没等来一句夸赞却尽是挑这台洗衣机的毛病，什么桶内这么脏，什么声音这么大，说这么久的时间手洗的话早都洗完了。我心想她不是扬言不用吗，那又何必对着别人花钱买的东西挑三拣四，可等到晚上她一边抱怨洗衣机不干净一边还是把她自己的脏衣服往小傻子的洗衣机里放，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好像小傻子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一样。
　　若是放在几年前，若是在上小学时碰到这样的无赖，我定会替小傻子好好教她重新做人，可如今彼此都已是需要负责的年纪，动手的代价承担不起，唯有忍让，最多也不过在小傻子面前骂她几句出出气。
　　若说这些年里我学会了什么，那大概就是一个“忍”字了吧，曾经的我本就为小傻子的恐惧所生，也以她的邪念与愤怒作恶，但不知从何时起，她与我之间的约束关系，从她不准我这么做到我知道她不会允许我这样做，我似乎在为了她变成一个完全不像原有的我。若是几年前有人告诉我未来会因为小傻子而放弃嗜血的天性与争斗，我怕是会直接笑出来，然后身体力行地告诉那家伙我是一个多么恶劣的人，但，如今事实摆在我的面前，我无法不承认。我没有影响到小傻子，反而是我，被她的愚蠢影响，竟然开始憧憬光明。
　　小傻子与夏洋的感情磕磕绊绊却仍在继续，我不止一次提醒过她不要陷得太深，但她显然并没有听进去。长久的缺爱让她就像是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好不容易寻得一丝水源，哪怕明知道多喝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却仍是舍不得轻易放手。
　　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争吵多过于恩爱，小傻子也并非是个容易激动容易发火的性子，她上大学的时候甚至想过要是以后和男友有了分歧一定会好好地和对方说，但事实证明，碰上夏洋这样胡搅蛮缠的无赖，和他讲道理，他沉默不语，对他发脾气，他任打任骂，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劲却没地方使，最后折腾得自己都累了只能由着他撒娇卖萌装可怜混过去。
　　之前他隐瞒自己年龄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又发现他其实负债累累背了很多的高利贷，小傻子心软，被他花言巧语糊弄过去居然还想帮着他一起还钱，好在这人的羊皮没披多久就被戳穿。他原本告诉小傻子自己会把工资都给她，由她保管，有需要时再找小傻子要，可转进来的钱没多少，被他要去的倒不少，不是家里有人过生日要送礼，就是亲戚朋友要买车，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事情他都要来找小傻子拿钱，简直就像是把小傻子当成了免费的提款机。后来小傻子没钱了，他又说自己要还债，非要逼着小傻子把钱交出来，小傻子被他逼得只能缩在床上哭，他看小傻子拿不出钱于是就只能用她的身体让自己爽一爽。
　　好在在那之后小傻子算是看透了他，不会再傻乎乎地帮他还债，也不会再试图用道理跟他讲明白，浪费自己的口舌，徒增自己的怒火。
　　他们这样扭曲又病态的关系持续到年底，公司尾牙的时候，夏洋又再一次地，把小傻子的期翼变成泡沫。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地伤到了她。她难过了很久，也真正认真地开始考虑我提出的分手的建议，只不过，这个想法再次被夏洋截胡，他甚至没有花费任何力气，只需要卖个惨和一滴泪，善良的小傻子自然会为他心软，给他再一次的机会。
　　他们的关系公开后，很多人都不理解，说实话，我也不理解，像夏洋这样的赌徒，撒谎精，胆小鬼，和他在一起除了受到更多的伤害外还能得到什么呢？外面流言满天飞，而夏洋这个男人除了把小傻子推出去之外，他又做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做，他看着流言蜚语将小傻子盖没却始终无动于衷，他任凭小傻子的不安肆意发酵却仍然无所作为，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一个那么好的女孩的真心。
　　可能真的是小傻子天生命不好吧，她上高中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个非常难缠的追求者，若是正常人倒也算了，但对方明显精神不太对劲，总是沉溺于虚拟的世界和幻想的人物，总是会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或是做一些非常奇怪的举动。某种意义上，他和小傻子也算是同病相怜，只是小傻子没有他陷得那样深，而我也不会刻意去打扰她的生活，不像他，无时无刻不在自残，嗜血，他的那位虚拟朋友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总会惹得他恼火最后捶打墙壁或是撕咬自己。
　　这样的人，也会寻求慰藉，可能是小傻子身上熟悉的感觉吸引了他，又或者因为小傻子的善良而没有对他的追求发火或是责骂，她试图好好和那人讲清楚自己不会喜欢他，但得来的却是各种各样的骚扰，课桌里的情书，放学路上的跟踪，社交软件上删不完的陌生小号的问候，就差在全班面前对着小傻子高调表白了，被逼无奈的小傻子最后也只能收起自己的善良，与他人一样用冰冷的面具对他孤立，花费了多年的时间和精力这才将他格挡开。
　　如今，竟也是到了这般的地步，胡涛，夏洋，还有，她的新爸爸。她从不知道一个酒鬼能有多烦人，大人的苦恼他们总想在孩子身上发泄，她自己的感情都想不明白还要去帮着处理父母的感情问题。她的妈妈是个疑心很重又很焦躁的女人，在待人处事上不会退让，哪怕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感情却仍然没有一点反思的意思，而她的新爸爸又是个非常自我和孩子气的顽童，他想开车出去玩，但是因为爱喝酒且考不出驾照，所以三番五次在小傻子耳边念叨着让她买车，好带他出去玩。他们总把自己的愿望强加在小傻子的身上，她的妈妈让小傻子叫他叔叔，她的新爸爸让小傻子叫他爸爸，于是最后小傻子只能什么也不叫，两边都不得罪，只是自己落得个没礼貌的下场。
　　七夕节的时候夏洋难得记得一次节日，说要带小傻子出去约会，把她乐得，还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可没想到夏洋真的是因为被小傻子闹烦了所以不得已才敷衍地带她出去随便吃了个饭，精心的打扮无人看，满心的期待落了空，她回来的时候我问她，你后悔吗，她惨白着脸，苦笑的样子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会不悔呢。这个傻子，曾经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画夏洋的油画，每一次的休息日，每一天的午休和晚上，她几乎是用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来完成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可收到礼物的夏洋有什么回复呢，除了简单的谢谢二字，竟是什么都没了。
　　小傻子在回家前把自己养的盆栽托付给夏洋照顾，她把照顾的方法讲得清清楚楚，还不时发消息询问盆栽的状况，每次夏洋都告诉她很好很好，可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等小傻子回来，好好的一盆绿植早已变成了一团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去质问夏洋，可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说小傻子交给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后来又说自己就是按着她教的方法做的，也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傻子气急了，最后他看实在赖不过去了才只好通过撒娇的老手段来耍无赖。
　　小傻子不想次次约会都吃大食堂的饭菜，曾想带着夏洋去火锅店奢侈一把，虽然知道夏洋不会掏钱，可这顿饭吃得依旧不愉快，那人坐在火锅店里，黑着一张脸像是随时要发火的样子，小傻子胆战心惊地陪他吃完饭，最后才知道他是不爽吃饭时身边一直有服务员经过，他不喜欢有人服务，也不喜欢有人看他。
　　他古怪的脾性与小傻子天差地别，就好比一个能堂堂正正地做人，而另一个却只敢躲在黑暗的洞窟里窥探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