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十年岁月》洛哥儿

12、第十二章

　　小傻子进大学的第一天倒是很引人注目，她的肤色很白，长得也不矮，剪了利落的短发后显得很有少年气，她高中时的下铺看到她甚至都兴奋地尖叫起来。在她还没开口说话前，班里的女生都对她很感兴趣，甚至有人向她的好友询问，试图打听这个帅气的男生，可当她们知道小傻子是个女生之后，猜忌，怀疑，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只有不为同类的排挤。她们不明白小傻子为什么要打扮得像个男生，为什么从不化妆从不和她们一起去勾搭帅气的学长，久而久之，她们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是个怪人，是个难以捉摸的怪胎。
　　她的好友告诉她这些时，她显得并不惊讶，她的好友还在愤愤不平，可她却很坦然地就接受了。也是，这种事情经历多了，谁都会习惯的，只是被欺负，永远都在被欺负罢了。
　　她一个人做着好几人份的作业，一个人打扫着犹如垃圾场般的寝室，一个人搬着其他三个室友的快递，她总是一个人，做着不该由她来做的事，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我也想过冲出来，让她不要管了，让她就这样破罐子破摔吧，可她已经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如今只要再熬过一年就可以离开学校这个犹如恶魔般的地方，现在撕破了脸，老师不会管，她的家里人也不会管，而她那些混社会的同学却是不会放过她的，她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忍让，只能忍受着这些折磨。
　　周末的时候同寝室的室友都出去约会或是找别人玩，没有人愿意来找小傻子，当然小傻子也没空出去玩，她还要做作业，做完自己的作业还要做小组的作业。上次临近最后期限时，小傻子向室友讨要由那人负责书写的报告，可没想到她的室友却说小傻子没有当面告知过她，她不知道自己要做这个作业。
　　哈，真是可笑，小傻子在寝室里跟三个人同时讲的，为什么那两个就知道而她却不知道，难道让她做作业还得亲自去请吗？
　　好在小傻子也知道她室友们的脾性，另外两个虽然做了一部分，但内容少得微乎其微，最后只能小傻子通宵赶稿一个人写了一整份的报告，由她写的报告最后也只能由她来分享，其他三个人没出什么力就拿到了和小傻子一样的成绩。要是仅仅这样也就算了，可没想到那个自称不知道要做作业的室友却在下课后到处说是小傻子故意不告诉她有作业，等到最后要交了才通知她，分明是想让她出丑，然后把从一开始就写好的报告拿出来，假装自己多么努力，显得自己功劳最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傻子就走在她的后面，那人嗓门很大，周围的人包括小傻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很多不明所以的人都凑过去听八卦，唯有小傻子，她尴尬地挤开人群，然后独自一人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
　　好心不会有好报，反而惹得一身骚。
　　那之后，室友们就直接开始摆烂不做作业了，她们说反正小傻子爱出风头，那就让她一个人写好了。于是，不管是什么课，作业的重担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实在太累了，本就因失眠而精神不济，身体的劳累与心灵的疲惫让她居然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她太累了，苍白的脸颊映得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我没有吵醒她，只是让她睡得更沉了一点，时隔三年，我再次接手了她的身体，只是这次，我没有再替她出头。如今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再用拳头说话，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坐在书桌前替她完成一部分的作业，为她减轻一部分的负担。
　　可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我以为是她的室友又没带钥匙又要让小傻子起来开门，她的室友总是这样，钥匙对她们来说只是个摆设，哪怕她们在外面玩到凌晨回来也会敲门打电话一定要把小傻子喊起来给她们开门，小傻子的睡眠本就不好，有时候被她们这么一折腾常常只能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我很不高兴地开了门，可门外却不是她的室友，是她高中时的下铺，她的好友兴冲冲地问我准备好了吗，可以出门了吗，我看她的打扮像是要出去玩的样子，可能是约了小傻子一起出去的，可……我回头看了看寝室，书桌上堆积的作业还没完成，寝室里一地的狼藉还没收拾，晚点还要去跑步，可能还要帮她的室友刷步数，她的时间本就不够，连如今的这点睡眠都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她顾及朋友的感受陪她们出去玩，可谁又会来顾及她的感受问问她是否会觉得累呢？
　　我说了声抱歉，说我暂时不去了，让她找其他人一起出去吧。她的好友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或者说，没想到小傻子会拒绝她，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与她并不熟，也学不来小傻子与她们相处的模样，多说多错，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只能匆匆说了句抱歉就关上了门。好在那女生后来也没和小傻子当面计较，而醒来的小傻子也并没有对已经完成的作业起疑。
　　虽然从那之后，她的好友与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大学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总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回寝室，一个人在食堂吃饭，一个人在晚上散步，她好像习惯了孤独，可有时也会看着三五成群的其他人发呆。若她没经历过高中的三年时光，或许这点孤独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她既已见过光，便会更难以忍受这份黑暗。
　　痛苦的日子里，唯有音乐与游戏能让她解闷。她加入了吉他社，可先天的不足让她无法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哪怕她很努力，哪怕她练破了皮，可当她兴冲冲把成果发给她的妈妈听时，得到的只有漠然的答复而已。就像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的成就，在大人的口中都不过只是一句还行，平平淡淡，毫不出色，从来没有什么夸奖，更不会有什么鼓励，他们不会承认，更羞于承认她的优点，他们在心里把她与她的爸爸画上等号，好像夸赞她就如同夸赞她的爸爸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今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就像她父母分家那天的大雪一样，纷纷扬扬，窗外都是白花花一片，道路上都结满了冰霜。这样的日子里，谁不愿待在温暖的室内，缩在暖和的被子里，谁愿意顶着零下的温度冒着风雪去外面呢，可小傻子没办法，她的室友躺在床上吩咐着小傻子去食堂给她买饭，于是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啊，只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手套出门。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冻红了鼻子，去食堂的路上几乎滑倒了两次，好不容易到食堂，里面没什么人，大多是给女朋友送饭的男生，小傻子买了饭提着回寝室，可路面太滑了，她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可哪怕身体都不稳了手却还是高高地抬着，深怕手里的饭被打翻，她恐怕也明白，这饭要是被打翻，怕是得让她自己掏钱再买一份了。
　　她的生活费算不上太多，她的妈妈给她一个月一千五，她每次都用一半省一半，若说以前攒钱是为了不挨骂，为了有朝一日离开家，而如今既已离开了那个地方，省钱似乎只是她本能的习惯了吧，怕没有钱无法生活，怕与家里闹翻却也无处可去，她手里的积蓄早已比身边的同学多，但她并没有金钱的概念，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花钱，所有的东西她只挑最便宜的买，每个月的开支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她的室友们看她平常的开销觉得她很穷，所以没钱找人借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她，她这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过去三年好不容易学会的笑容如今又再度被忘记，在校的痛苦几乎快要压垮了她，她撑不住，可难过的时候却连一处可以让她哭泣的地方都没有。我悄悄地跟着她，看她在大雨天抱着一大摞室友们要还的书籍前往图书馆，我默默地看着她，看她费劲地勾着雨伞却怎么也撑不开，最终她还是垂下了用力到发酸的胳膊，最终她还是抬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她的肩上背负了太多太多，就像这把雨伞一样，她撑不住了，只能任由漫天大雨将她浇个彻底。
　　我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我不忍心让她一人承受这些苦楚，我抓住了她垂落的雨伞，替她撑开了一片遮蔽，她很吃惊地看着我，可随后，那点吃惊就化作了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中掉落。
　　坚强的外壳刹那粉碎，她在我的怀里痛哭，就好像要把过去所受的委屈统统告诉我，她知道，这世上唯有我会听她说话，也唯有我能理解她的痛苦，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她，我只能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
　　除我之外，她最信任的可能也就是网络那头的胡涛了。愚人节的时候，小傻子假借玩笑的幌子和胡涛表白，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小傻子笑着问他为什么拒绝得这么快，那人说不接受异地恋，一句话就把过去的所有感情统统作废。可他嘴上说着不接受，却明里暗里还是在不停地撩拨着小傻子，我提醒她这人不简单，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小傻子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游戏群里有一个自称是胡涛前女友的女生对着他破口大骂，大概是说胡涛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又在和别的女生亲亲我我。我对那小子的评价向来不好，当初把小傻子迷得神魂颠倒，这才过去几年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更是被人爆出这种劈腿的事情，我告诉小傻子，他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
　　可能是想了解胡涛的过去，也有可能是不相信记忆中那个正直的胡涛如今会做出这样的事，小傻子后来有联系那个女生，想询问他们之间的过往。那女生告诉她，她说她知道胡涛的压力大，他的妈妈几乎变态地控制他的生活，让他去学他并不喜欢的钢琴，去圆他妈妈年轻时的钢琴梦，他试过逃跑，试过反抗，试过扔掉那并不想去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可他的妈妈销毁了他所有的身份证件，还扬言自己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在他的这双手上，想要和她断绝关系除非把这双手剁下来还给她。他无处可去，只能躲在餐厅里帮别人洗盘子勉强度日，可最终他还是被抓住，最终他还是被押着送进了他不想去的学校。
　　她知道胡涛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恨不得掏空心思对他好，逗他笑，她那么爱他，甚至在游戏里的每一块留言板上都写下了“胡涛你很好，胡涛我爱你”，她说那是她干过的最浪漫也是最愚蠢的事情，她以为自己在救赎一个男孩，可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当事人却在泡着其他的女孩。
　　她讲到后来都忍不住开始抽泣，一遍一遍地问着为什么要这样辜负她的心意，玩弄她的感情，小傻子听完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我不禁感到庆幸，好在当初胡涛离开了小傻子的身边，否则现在在这里哭诉的可能就是小傻子自己了。
　　但没有胡涛并不代表如今的小傻子就没有感情的困扰，虽然确实没有男生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但我隐约觉得她高中时的下铺，她曾经最亲密的好友与她之间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自从我让小傻子不要再等寝室里的那几个累赘之后，她每天早上便又和高中时一样与她的好友一起去食堂吃早饭，每次晚自习的时候她都会坐在她的好友身边，她写的小说会第一个拿给她的好友看，而她的好友每次都会很有兴致地看完并提出自己的理解与想法。她们会一起追剧，一起打游戏，她们有着相同的爱好，相投的话题，就好像俞伯牙与钟子期，只不过这对知己里一个太过木讷，一个太过细腻，她的好友把小傻子划分到了友情之上的地位，可这个呆呆的小傻子却连普通的友谊都维系不好。她与她的好友打游戏，她那该死的竞争欲每次都非要赢了对方不可，她请她的好友一起来看视频，可她的那三个室友都在寝室，哪怕看得再开心她们俩也笑不出来。她感情上的迟钝终究会让人受伤，她的好友与她冷战，可她却倔强得连一句道歉都不肯说，又或者说她其实压根没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她的好友一步步地退让，最终把自己退出了她的世界，最终只能让这份感情落了空。
　　学校开招聘会的那天，我是陪着小傻子一起去的，我看着她找了一家一家的单位，投了一份一份的简历，她没想离家太远，可她家附近的企业实在太少，最终她还是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摊位前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岗位，可能曾经的她也没有想到吧，学了四年的物流专业，结果最后会选择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工作。
　　她倒也联系了其他的电商公司，但像她这样刚离开学校毫无经验的大专生，企业基本都会让她们去当客服当销售，而她最头痛的就是和人谈生意打交道，与其这样为难自己，倒不如选择一个新的开始。
　　但她的妈妈并不这么想，她家里知道她给自己找好了工作立马就生气发了火，尤其在知道小傻子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期进入一个电商大公司，让这几年的学费白白打了水漂之后，各种难听的话语更是接踵而来。
　　小傻子被他们骂到崩溃，被说得只能躲进房间里流泪，可外面的声音并不会因为她的逃避而停止，他们不停地说不停地说，那些刺耳的声音最终化作她耳边尖锐的耳鸣，伴着揪心的痛苦与悲伤，变成整夜整夜无法逃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