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身赴洪炉》度虔

82、以后补标题12

　　王如锋最终只能低下头去，终止这个问答，艰涩地说另外的话题：“可是，不是有锁神枷的存在吗。那你又为什么可以保我潜行，又为什么，可以告诉我这么多？之前，不是有很多限制，你不能跟我讲，也什么都不能做么。”

　　“啊，为什么我可以出手保你，可以给你讲这些玻璃珠子、家长、三仙器之类的……”楚霄心情格外地好，也畅所欲言道：“再打个比方。”他伸手，在空中划下一道线，指尖拂过空气，痕迹便发出尊贵独有的紫色光彩：“假如，这就是天理有常。天理，是绝对中立、绝对正确的一方。”

　　他手指在这一根线底下，画上许多小圈，说：“假如这是在道界存活的，除我之外的所有人。你们都置身其中，各个都想方设法，要把这个绝对中立的天理，拉到自己这边，顺着你们的意思才好。”

　　他手指向上，在线的上端，精心画了一个鹿头：“这是我。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个绝对中立拉正，以防它被底下的某一方拉歪，拉得不再中立，那样，天理失常，必有大灾。”

　　楚霄之前在线底下画的小圈，左边少，右边多，眼看着，直线就渐渐低下头，弯向右边去。楚霄笑一笑，又在鹿头和线之间，画一道隔绝的横，说：“这就是三仙器。三仙器的限制下，我不能直接出手拉直这条线，我只能这样——”他用指尖在左边多画了一些圈，平衡了两端，于是低头的线慢慢抬起来了，站直了。

　　“我只能，以人治人，借力打力。”楚霄注视着王如锋，说：“了通鉴的异象、大辞骨的卜词，锁神枷的松动……一切都代表，太白的这条线，他弯了。怎么解读都可以，是赵俨、还是上君、或者另有真凶，都无所谓？但我的任务就是加强左边的力量，把这条线，拉直。让偏斜的失常，变回有常。”

　　“我感觉‘左’的入手点，在你身上。了通鉴的确也显出你，大辞骨也推我看你，而锁神枷，也略略松动，所以我去年跟你说话，我今年跟你说话，给你拓形印，这在被锁神枷允许的范畴。

　　但是呢，虽然了通鉴照着你，但是那是你的当下；大辞骨指着你，那是‘可能的’未来。世间瞬息万变，你置身其中，游移不定，现在是你，但下一刻，未必还是你。问题就在这里，我看不准，不能保证你一直在左边，你一直就是那个维持平衡的关键节点……所以锁神枷也不过分松动，因为条件没满足呀！因此，之前我与你说话，诸多限制。

　　现在却好一点了，因为，你已经入局了。”

　　“你今天看见很多东西。你看见一切，你愤怒，你挣扎，你迫切要做点什么去改变，可你无能为力。你渴望了解，你渴望力量，你揍了我，因为你想要一个答案，”楚霄笑起来，清越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当你生出这样的情绪时，你就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定的点，站在‘左’边，来帮助我了。

　　王如锋，小东西……你真的很聪明，也很胆大，你是怎么有勇气，冒充我的谕令，上来偷看的？你自己升起来向上探寻的心，这也划在‘我应该帮助’的范畴内，所以，锁神枷进一步松动，我能出手保你了。我以为这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锁神枷了不起的松动……结果你不仅看了，你甚至还懂了。天呐！”

　　楚霄拍手笑道：“这下锁神枷更是大大松动了。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你在‘天理’中已成定局，不可能再走开了。也就是说，你的聪明让你理解，你的理解又推着你飞速把自己锚定下来，成为一个左边的‘定’点，无法逃脱了。王如锋啊王如锋，你本有无数机会可以独善其身……可是你偏偏太聪明，这份聪明反而把你自己，推进了我的手里，推进了，命运的局里。”

　　楚霄一挥手，将空中所有紫色的图景全部握灭在掌心，说：“因为你不解，所以三仙器要求我给你解。因为你理解了我，你注视了我，所以你已经身在局中。你已经成为我的一员，是我的意志在道界的延伸，是天道有常公理的代行人，在这个层次里，我就可以跟你讲很多有趣的，玻璃弹珠、或者是拉直线的游戏了。”

　　王如锋木然道：“您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已经被楚霄说得精疲力竭，只是凭本能在嘴硬道：“无论什么时候，让我去做对苍生有益的事情，我都是愿意的。何必弄出这么多测试、搞出这么多引导。”

　　楚霄睁大眼睛，灵慧地一笑道：“这是你一张嘴就说了算的么？那人造兽徵是不是带领人突破到先天神境界，对人有益的一个方向呢？那么赵俨也可以说他做的这些研究，不过是为了治疗虫人的疾病，只不过治病总要伴随必要的牺牲哦？你看，你们谁都觉得自己在做有益的事情，都有自己的理由，左也能讲通，右也能讲通，所以，我谁也不信。”

　　楚霄温柔地摸了一下自己脖颈，说：“我的眼睛看见了通鉴，我的髓海解读大辞骨，在锁神枷的松动之下，我被允许说出口的话会指你走向最正确的方向，带来最好的结局。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希望，被选中的你，也相信我。”

　　王如锋彻底放弃思考，一抱拳，低头说：“天尊。我服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

　　“那就轮到我问你了哦？”

　　王如锋猛然抬起头。楚霄正坐在御座上，气定神闲地看他，鹿角峥耸，银发散落下来，如一道静静的瀑。

　　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嗯？”

　　春风和煦的脸上，写满了“如实交代，坦白从宽”。

　　王如锋想一想，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天尊如此在意的。他想不出来，只好如实说：“下修不知天尊所指何事。”

　　楚霄轻飘飘，抛下两个字来：“谢琅。”

　　“……”王如锋浑身一冷，汗即刻从后背渗出来了。他立刻回想上次对天尊的说辞，极力编撰道：“天尊……天尊从前说，冤有头，债有主，错不在谢家。下修回去后，谨遵天尊教诲，尝试与他接触，发现抛开仇恨，他确实是一个还不错的人，所以，关系有所改善。”

　　楚霄忍不住笑了。他说话没有恶意，但是听在王如锋耳朵里，自然有一种看破一切的嘲讽：“昂，关系有所改善，是第一天就可以直接睡一间房的改善吗？那确实，改得有点大，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王如锋在这一刻已经意识到了，他骗不过楚霄。
　　在那一双有意探查的异色眼睛里，在那双纵观宇宙的眼睛里……一切事情都无所遁形。
　　所以他索性闭上嘴巴，不再狡辩。

　　“你是王家人，你说过，你恨谢琅。当然了，你也应该恨。但是你好像，不是很恨他啊。甚至，连一个敌视——改观——友好的过程都没有。让我猜猜……”楚霄气定神闲地玩手指头，说：“难道你一开始，就压根罔顾家仇，只当一个没有心肝的人，安然地做谢小少爷身边摇尾乞怜的狗？你其实对你家被谢家灭门的事情一点不在意，你完全可以忽视血海仇深，只不过你为了他，装出一副仇恨样子来诈我，套我的话，是不是呢？”

　　“……”王如锋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满眼的血色。楚霄的每一句话都在使劲戳他的肺管子，捣他的心窝子，王如锋咬着牙，说：“我没忘。”

　　怎么能忘。怎么可能忘记。

　　王如锋看着楚霄，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也说过，冤有头、债有主。”

　　楚霄仰头，笑得几乎背过气去。他说：“又是‘一是一，二是二’的简单问题了。是啊，冤有头，债有主，可是谢家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就算可以借口全盘推给某个主犯，那为什么谢家会给主犯可乘之机呢？谢家，在发动清南大役之前，从没有给过王家一个喊冤解释的机会，这是不是事实，嗯？你这么聪明，你肯定知道啊。

　　要不，我们再来猜一猜……当初的鄩圣人，北境的大宗主，他有没有想收复南境失地，让南北一统的心？清洗令，到底是谁偷走了谢家的章，是谁摁着谢宗主的手，盖下去的，签下去的？还是早有大一统之心的大宗主，顺水推舟而已呢？”

　　他低头，玩味地看着愤怒的王如锋，说：“所以，我很好奇。你这么聪明，你肯定能想明白……可是你还是跟谢琅好得太过了些。好得，我都要好奇，你是不是就是一个不计前嫌的大善人，已经先一步代你爹妈，代你祖宗，代你所有亲属，原谅谢家了。”

　　“还跟谢小少爷，抢先一步，好得同进同出，同吃同宿。”

　　楚霄又摊开手，笑说：“哎哟，生气啦。这回可别打我，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想明白再说。”

　　王如锋的拳头捏紧又松开。他喘息着，喉咙里全是血腥气，可是他在漫无边际的、燎原的愤怒里，突然找到了一线灵光：“天尊。”

　　他看着楚霄，猜测说：“你在故意激怒我。”

　　楚霄不笑了。

　　王如锋看着他，继续说：“因为我对谢琅的态度，不是你所需要的。或者说，不是‘天道’所需要的。你在尝试纠正，你激发我的仇恨，是让我对谢琅不能太好；你之前让我跟谢琅亲近，是因为我也不能对他太恨。”

　　王如锋抬起头，问：“为什么？”

　　楚霄看着他，终于慢慢，慢慢地笑起来：“你都已经猜到了这一步，还需要问我‘为什么’？我想，你这样聪明，有些答案，应该自己去找。”

　　他说得倦了，有些懒懒的，将身一斜，歪倒在椅子里：“小聪明。我只不过告诫你，不要对谢琅太好，不要放太多心在他身上。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王如锋下意识说：“我没有。”

　　“你骗得过我一时，骗不过我一世，更骗不过这由头到尾，都把你看在眼里的，命运……”楚霄将书打开，盖回自己脸上，预备打瞌睡了：“你走吧。”

　　王如锋看着已经拒绝交流的天尊，有气发不出，有力使不出。他只好抱拳，说：“下修告退。”抬步，就往殿外走。

　　楚霄挥挥手说：“我送你。”

　　“你”的尾音未落，王如锋眼前一花，已经安然落地在道天最底层，大闻天举办的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