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身赴洪炉》度虔

72、以后补标题2

　　王如锋越想越困惑，越想越乱作一团，理不清楚。他不由轻轻搓动手中的拓形印，搓到印柄，指腹摸到一处凹陷硌手的地方。

　　他移开手指，低头看去，看不出什么；只好用左手掌挡光，在暗处，才隐约显出来透明印柄上凿下去的凹壑。那凹壑几乎看不出痕迹，与周围通融一体；王如锋背光凑近手心，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半天，发现：是一个图案。

　　还是一个和天尊额前仙踪一致的图案。一簇紫极烈火，一树葱茏枝叶。

　　王如锋确认了这就是天尊标志性的“点仙踪”图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天仙人每个人的仙踪都不一样，在道天，可作身份区别之用。楚霄在这个把柄上刻下自己的仙踪，大致就等同于道地上匠师在自己手做的器物上凿下自己的名字，标示是谁家出品，仅此而已。

　　看来，天尊说的都是大实话：这个无色小印，确实是他亲手造出来的仙器。

　　但是，这到底该怎么用呢？

　　他去年这时候原以为今年就能得到天尊解惑，但是到了今年，天尊不仅没有填去年的坑，还给他挖了一个更大的，往谜团里加入更多的谜团，用谜团解谜团，于是王如锋更加找不到头绪了。

　　王如锋找不到头绪，只好把它拿在手里，在道天最底层漫无边际地走了一圈，边走，边想，到处试试戳戳。他四处走着，没留意周边，直到眼下突然近距离出现了人的衣衫，这才一个紧急刹住脚，抬头看时，发现那个人也正盯着他。

　　他面色严肃，穿着白衣，额前是白色的仙踪，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王如锋模糊认得他，是一个金相的小至人，好像是管针还是管小剪子的，急忙笑道：“上仙好。”

　　小至人看了他一眼，站着不说话，也不动。王如锋就当他是听到了，小心翼翼从他身边绕个大圈，预备继续往前走，被至人伸手拦下：“你不可越过此处。”

　　他眯着眼，确认了一下王如锋额前确实没有仙踪，又重复了一遍：“凡修不能走八柱继续上行。你只可在此地活动，不可僭越。”说毕，一甩袖子，双手抱臂，眼观鼻，鼻观心，摆出秉公办事的架子来。

　　王如锋愣了一下，随即抬头往后望：果不其然，层层雾霭流岚里，隐约可见一座巨大天柱。云霞明灭，只有那一柱恢弘拔起，遮天蔽日。

　　九重道天有无数层，层层之间靠八柱相连，要往上走，便要通过柱子。

　　而大闻天一贯在道天最底层举办，专门将最低层腾出来供凡修参观游览，一切活动都在这一层举行，上面的天依然不对凡修开放。所以八柱在大闻天期间底下是封着的，不允许凡修进入，省得扰乱上边道天的秩序。

　　这至人显然今天被分配到这一柱前值守，预防凡修误入误传。王如锋去年也不是没有误走过八柱区域，当下也知道是自己冒昧了，正预备如此前一样施礼道个歉走开，脚还没迈，倏尔停住了。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为什么不想办法上去看看呢？

　　既然一无所知，那就试着去了解，就像之前在壑外一样，他四处摸索探寻数月有余，这才渐渐摸到一些头绪。现在眼下又有一堆道天相关的迷雾，有许多困惑找不到答案，那就尝试接近，靠近一点，仔细去看，仔细去查。

　　去年他上不去，是因为八柱周边广阔禁制之故，不允许施改头换面之法，行隐匿踪迹之装。凡修就算有心潜入，也无可奈何。今年虽然依然有禁制，可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获得了一件天尊亲手做的仙器，而仙器上面，刻有独一无二的尊贵仙踪。
　　当是时，机缘正在手中。

　　王如锋轻咳了一声，指腹不自觉摩挲两下拓形印柄的刻痕凹陷，随即面不改色对值守的至人道：“是天尊让我上去的。”

　　那至人将信将疑，王如锋便将手中把玩的拓形印递给他看，自信道：“你看，此物便是凭证。印柄上有天尊的印记，不会错的。”

　　王如锋也不知道他借天尊的手作在这里狐假虎威地忽悠人对不对，但是他转念一想：反正天尊也没告诉我具体用途，我这样用一用，好像也不算太错。

　　那小至人双手捧着拓形印，眯眼反复观看几回，发现确实是天尊的仙踪，立刻改了一副面孔，诚惶诚恐的，好像那印握着烫手，弯腰还给王如锋；也叫王如锋稍等，他向上通传。

　　王如锋皱起眉头，故作不悦道：“这印记你也验过了，是天尊的没错。既然如此，还需要向谁通传？难道天尊行事，还需要向谁报告批准不成？”

　　“是，是，”没见过几次天尊的小至人被说得更加惶恐，唯唯诺诺道：“自然一切以尊令为先。”他转面向着遥遥中钧天，急急拜了两拜，口称：“尊上恕罪，尊上恕罪。”

　　王如锋等他转过身，颐指气使地挥挥手，示意他让开。小至人也诚惶诚恐地让了，低头弯腰，缩到一边。王如锋从他身边走过，心底暗暗长出一口气，背着手，理直气壮地说：“没什么事不用跟着了，你忙你的去吧。”

　　至人点头后，王如锋才施施然迈步离开。在凡修的禁区里行过百八十步，看不见小至人的身影后，王如锋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脸上自信的神情瞬间垮掉，变成重压之下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

　　……多谢天尊，您的名头真好用。

　　八柱周边是洁净平整之域，行步在其间，放眼望去，莫不洁白荒凉，只能遥遥看见云间的硕大雾柱。王如锋漫步走了一阵，终于行到柱下，绕着柱子转了一圈，找到一处云门。

　　无边厚重云雾在此散开成一个方缺，上面一匾，书“阊阖门”三字，既有写意纵横的潇洒，又有大开大阖的威重，底下一行小字：某年某月天宗德本道门变化原清天尊书。王如锋驻步仰头端详片刻，才迈步入门。

　　他入了云门，抬手小试了一下，发现外间禁法的禁制并没有延伸至此，便将身匿在门后，试着做了一个上古典籍记录的潜行诀。

　　道天是道法大盛之地，因而许多在道地做不出的超然法诀，在道天依托先天灵气，却可以使出，这也为王如锋鬼鬼祟祟的行为提供了方便。等王如锋发现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时候，确认诀生效了，这才抬头，向前尽兴看去。

　　眼前有无数道滚滚的云雾阶梯，几乎有道地寻常广厦那样宽，近乎陡直那样高。柱内是中空的，外间日光隐隐约约透云霞而来，洒落在云雾的软阶台上，揉作一水儿的细碎琉璃光，边缘微微地散作虹色。

　　王如锋左右看看，完全找不到看起来比较稳当固定的地方，只得拣最右边的墙壁紧贴着，提心吊胆地上了。他踩在云阶上，只觉脚落不到实处，一脚踏下去总有要陷入泥泞的惊慌，但是身形晃一晃，抓紧扶手，也能稳住。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狼狈地走了一段，侧支豁然洞开，天光从边缘的平台投射进来。王如锋扶着云雾间的扶手，往上看了一眼依然高不见尽头的云阶，又看一眼边上新出现的门，决意转个弯，从门口先出去，看看这一层天外，是个什么光景。

　　而那边的游仙集，却是不一样的情形。

　　今日水相之集值守的由流部换作三部之中的汽部。浮雾天君今日告假，因而汽部上君只带雨露云三位天君，及其下若干“汽”相关的灵仙至人等，静坐集中，以候凡修前来。

　　姜恒和谢琅结伴，一路扫过众位仙人，声势浩大，博弈精彩。顺理成章的，和昨天一样，前来围观他二人动作的凡修越来越多，拖成一条黑色的尾巴；不少守集的水相仙人，趁台前空闲，也跑来看。

　　这一看，就出了事。

　　友云天君见人都聚到某一处去了，自己这边空虚，遂拖着她朋友霞织灵仙挤过去凑热闹。她俩挤过去一看，首先看见的是一水黑之间扎眼的一个白；白底还有金边，简直自带光彩。再往上一看，便是那张出类拔萃、过目不忘的脸，不是谢琅又是谁？

　　而她两个，正是那天在散场的开道仪后，亲眼看见青霜姑沈琼反目不认谢琅的人。热心的友云天君仗义执言，被抽了一鞭；而后又与霞织一同，将痴痴呆呆的谢琅送回应去的受业府里。

　　她俩一见这熟悉的面孔，又惊又喜。惊是竟然在这里看见谢琅；喜是谢琅看样子已无大碍了。友云天君心直口快，冲到台前，连嚷两声：“小朋友！小朋友！”又使劲儿招手。她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炸响，众人纷纷侧目；只有台下的两个人，还在耐心地博弈，头也未抬，老神入定。

　　友云天君被一阵看，也察觉出自己的突兀，声音和动作小下去，悻悻地站在原地。台后的子雨天君拉一下她的袖子，低声说：“夫人，有什么话，你等他二人比完再说。”

　　他顺手将友云天君拉进怀里，解了她的尴尬。而后赶来的霞织灵仙看他两人依偎，十分牙酸，露出看狗男女的神情，也不跟友云站一处了，自己捡了个缺口静静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