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贰二七

9、第 9 章

　　燕昭皱眉，下意识驳斥道：“太上仙门身为仙门之首，自是以苍生为己任，心怀天下，怎可会是无情无义之辈。”

　　“呵。”季愁年冷笑一声，面露不屑，讽刺道：“可我怎么听说十年前太上仙门包庇魔星，险些导致妖魔入侵。”

　　“荣惠真君温文尔雅心地善良，就算命定魔星，那也是别人强加的命，与他何干？更何况妖魔入侵乃奸人所为，这是诬陷！”

　　燕昭银牙一咬，清澈的眼睛怒火翻涌，恨不得一剑戳穿对面人的胸膛。

　　季愁年闻言眼神蓦地一变，他深深地看了眼燕昭，周身的冷厉气质柔和不少，竟后退一步做了半揖：“那倒是在下的不是。”

　　燕昭一愣，扯了扯嘴角，还不待她开口，季愁年便继续道：“在下见燕姑娘使得是太上剑诀，敢问燕姑娘可是太上门人，与那上华天君又是何关系？”

　　“……我是燕家人，有幸得天君传授太上剑诀，不敢称太上门人。”

　　季愁年打开扇子，神色莫名：“那是了，世人皆道上华天君袒护魔星以至于仙门遭难，虽最后亲手斩杀魔星，祸却已生。如今燕姑娘初来临城便惹得鬼兵临世，却有几分天君的风姿。”

　　燕昭太阳穴直跳，牙关紧咬，一字一字地蹦出话来：“你这厮——。”

　　这季愁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当真刻薄刁钻，若不是现在有求于他，燕昭早就不顾所有一剑砍了过去。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燕昭见季愁年还打算说些什么，不由两眼一瞪：“有屁快放！”

　　这双眼……

　　季愁年怔愣地看着燕昭，竟当真不再口喷墨汁，老老实实说道：“我虽没有办法，但我带了一个能救她的人。”

　　燕昭顿时明悟：“金小将军！”

　　小宝的血亲可不只是芸娘，金小将军亦是。

　　燕昭看向外头，竟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身穿兽皮的猎户缓缓走了进来，待见到燕昭时不由笑道：“妹子，多谢你赋予内人新生。”

　　“于诚。”燕昭目光复杂地看向猎户，粗糙的面容完全没有作为少将军时的英俊，倒是以往的憨直中多了几分坚毅与自信：“你竟然是金小将军。”

　　或者说，是完整的金小将军。

　　猎户背着一张刻有盘龙的金色巨弓，神情温柔地凝视着虚空的芸娘：“于诚是我，金源亦是我。当初打退马匪时我无意间发现了那座悬崖，当时只觉得愤懑不平，一心只想灭了马匪。不料最后青儿却因此受累，带着我们的孩儿被逼自绝。”

　　“我与青儿自幼青梅竹马，更是患难夫妻几十载，即使是豁出去我的性命让她复生，亦是在所不惜。因此那时我便想起了那座悬崖下的怨魂，引怨为体，造鬼神，终于使得青儿复生。我知她到底是不愿见我的，便劈了自己的七魂六魄，造个于诚陪她一世。她想要复生小宝，我便助她完成万旗。但我毕竟是一城之主，有可为有可不为，因此便将自己炼成了法器。”

　　说罢，他扯开兽皮，暴露出满是简约黑纹的胸膛。

　　“这是祭阵的核心，只要我以肉身为引，不论是青儿还是临城百姓便都安全了。”

　　“如此，当初的英烈们也能重新入得轮回，不再游荡于冥河之中。我金家，亦能对得起当初的临城百姓。”

　　燕昭说不出话来，她此时竟无比希望自己还是当初的上华天君，什么祭阵，一剑砍了就是。

　　“你会死。”她语调微颤：“九道天雷劈下，你便是一点渣也不会剩下。”

　　“竟是一点渣也没有吗？”金家的少将军挠挠头，有些苦恼地皱眉：“我还以为能留点念想给青儿哩。罢了，要真留了东西怕是青儿又得天天抹眼泪，那就不漂亮了。”

　　他笑了笑，似是想到妻子被他打趣羞恼的模样，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怀念。随即右腿向后猛地一踩，身形后仰，巨弓被狠狠地拉开，金色的灵力汇聚成一只细长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芸娘飞射。

　　此时的他才是当初纵横沙场令妖魔闻风丧胆的神箭手上将军。

　　金箭正中芸娘的心脏，斩断了她与祭阵的联系。

　　少将军小心翼翼地接住芸娘，轻轻地吻在她光洁的额头。

　　“妹子，给将死之人一个面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燕昭认真道：“你说。”

　　少将军将芸娘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布娃娃扔给燕昭：“等我死后，把这个交给青儿，就说——故人相赠。”

　　他最后看了一眼旁边沉默许久的季愁年，便毫无留恋地向着天空飞去。

　　整座城市的黑气疯了一般的向他汇聚，不论是数百年前被献祭的百姓的怨气，还是鬼兵的煞气都冲进了他的身体。

　　这时，在逐渐衰弱的惨叫声中，似乎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九霄天雷。”

　　燕昭抬头，巨大的漩涡在天空显现，龙形的天雷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巨兽的吼叫。

　　那猎户打扮的少将军见状开心地咧开一口大白牙，曾经的意气风发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即使面对无上威压的天雷，他竟还挑衅地将巨弓对准漩涡中心，狠狠射去一箭又一箭。

　　“轰。”

　　这是第一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劈开了那一只只箭矢。

　　“轰，轰。”

　　二三道天雷齐发，直接劈碎了巨弓。

　　金源伤心地看着老伙计消散在天雷之威下，怒喝一声，双手握拳用尽全力迎向天雷。

　　“这是第七道了。”燕昭凝视着天上，还有两道，但看金源浑身浴血的模样，恐怕撑不过下一道。

　　季愁年敛眉，明灭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金源此人上忠于君，下护百姓，一生守护自己的信念，最终却落得个妻离子亡，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惜了，金家必须得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犹记得从前太上学宫的文道子给金源的批语，至诚至爱，虽粉身碎骨，亦求仁得仁。

　　想来，他定是不悔的。

　　如此便好。

　　“我知你与金小将军相识，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燕昭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你当真觉得他该死吗？”她气势凛然地抬头望天：“我不认同。”

　　“天雷，不过如此。”

　　季愁年目视着燕昭飞到天上挡在金源的面前，将布娃娃还给了金源。

　　“我很忙，这娃娃还是你自己去给吧。”

　　燕昭舞着剑诀，纤细的身形在巨大的天雷面前明明不值一提，却似是一柄永不弯曲的剑，刺破了这天。

　　那一刻，黑云尽散，高挂天空的月亮终于落了下来。

　　“太上剑诀·月坠云微。”

　　清冷的月光铺洒着整片天地，如钩的月亮一瞬间飞射而出，正正撞上这第八道天雷。

　　漫天的月光几乎如同天降灵雨，涤荡着每一个人，不少恢复理智的人跪拜着那抹月光，祈求苍天的庇佑。

　　世人多愚昧，但也虔诚。

　　季愁年仰视着熟悉的月亮，曾经的画面与之重叠，当年他也是这般仰视着那人。凤眼中似乎潜藏着波涛汹涌，他闭了闭眼睛，嘴角微杨，轻叹一声，以扇化剑将其扔入天雷之中。

　　“砰。”

　　硕大的雷如烟花一般绽放开。

　　乌黑的发丝在狂风中融为一体，季愁年接住燕昭，笑意盈盈道：“你的月坠云微很美，但还差点。”

　　他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被烟花围绕的月亮：“我的月亮，更美。”

　　*

　　“没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

　　金小将军放松地躺在佳人的大腿上，浑身都是惨不忍睹的伤痕，唯有布娃娃依然整整齐齐地放在怀里。

　　“这娃娃青儿可还记得，是我第一次送你的礼物。”

　　芸娘红着眼睛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见人痛哼一声又忍不住内疚地揉着伤口。

　　“你要是再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化神的芸娘再也不是曾经柔弱温柔的青儿，板着脸还是颇有威胁感。

　　金小将军扯了扯嘴角，忙不迭地求饶：“为夫如今哪是夫人的对手，以后定是夫人让为夫往东，为夫绝不往西踏半步！”

　　芸娘破涕为笑：“德行。”

　　“夫人，如今阵法彻底破灭，我终于偿还了金家在这片土地造的罪孽，剩下的岁月，我只想陪着你。”金小将军虽然活了下来，但到底伤了根基，满打满算也没有多少年的活头。

　　芸娘抿唇落泪，神明可以庇护信徒，拥有着无穷无尽的时光，但唯有一点，她无法干涉凡人的生命。

　　这是天对神明的禁锢。

　　几年后，她将会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踏入轮回，从此神人相隔。

　　“不要哭，你哭起来老是拧着眉毛，丑死了。”根基受损的金小将军样貌已是中年，但那调笑的语气还是顽劣地如同当年初识的少年。

　　芸娘一如往昔地冷哼一声，使劲的蹂躏着那张厚脸皮。

　　“哎哟，轻点轻点，为夫错了，嘶。”

　　看着没正行的夫君，芸娘不免破涕为笑。

　　燕昭欣慰地看着二人温存的画面，没个正行地斜躺在台阶上。

　　累啊，简直累个够呛，就连当初在人妖大战时都没今天这么累。

　　突然一张放大的脸凑了过来。

　　燕昭嫌弃地侧了身体。

　　季愁年换了个位置继续把脸凑上去。

　　“你在干什么？”燕昭翻了个白眼。

　　季愁年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一把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摇头晃脑道：“在下想与姑娘做个交易。”

　　“什么？”

　　季愁年捂着脸，羞涩道：“燕姑娘可为在下再使一次月坠云微？不论是灵石还是宝物，在下不缺。”

　　燕昭面无表情的看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