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贰二七

8、第 8 章

　　如今的芸娘彻底脱鬼身，化神体。

　　“燕姑娘，如今吾承天意，护苍生，你可愿意同吾前往做个见证。”

　　伴随着飘渺的云烟，天空中突然显现出巨大的半身神女相。神女双目微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手缠着金色的锁链，一手拈花。莲花中央正是化神体的芸娘，她身上彻底没了鬼气，白衣如雪，金钗垂落，眉心的金色神印更是添了几分威严。

　　燕昭无声轻笑，收起了青鸿剑，朗声道：“自无不可。”

　　“我也去！”小七从崖底跳了上来，从昨日她就被姐姐关了起来，直到姐姐成神后禁制松动才找到机会出来，“姐姐可不能抛下小七！”

　　她此时颇为懂事地朝燕昭拱了拱手，郑重道：“多谢。”

　　燕昭往小狐狸头上敲了一下：“不客气，到时候请我吃顿烤鸡就是了。”

　　“痛。”小狐狸捂着脑袋做委屈状，“姐姐，她打我！”

　　芸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左手一挥神相上的锁链便裹住小七的身体将她提拉起来。

　　“燕姑娘，走吧。”

　　*

　　“他死了？”

　　腰配葫芦的青年打量着地上的金老将军，挠了挠头。

　　他身量极高，披着黑袍，相貌倒是俊朗，可惜眉间的断纹平添几分狠厉。

　　“生不如死。做了这么多孽，死便宜他了。”季愁年拍了拍袖口，神情温柔，若不是眼底深处的漠然，倒真真是浊世佳公子。

　　“百年前毓文将军率领部下抵抗住了北原的入侵，可惜北原外寇为了泄愤屠尽临城，血流成河，此事闹得民心沸腾，逼得周文帝连发三条罪己诏退位于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周武帝。武帝为奖毓文将军功绩，赐为永安侯。金家百年英烈，世人皆为叹服，谁能想到当初毓文将军竟是献祭了整座临城，北原诸位将士化鬼兵，屠外敌，就此不入轮回，在冥河徘徊游荡。若是毓文将军以百姓祭阵的事情传了出去，恐怕金家的名望将荡然无存，遭世人唾骂。”

　　葫芦青年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道：“此番你让北原将士从冥河归来，难不成就为了成全那对苦命鸳鸯？”

　　他仔细盯着季愁年的脸，试图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

　　“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季愁年不答，凤眼一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葫芦男耸耸肩，看好戏般地打量着哀嚎遍野的临城，似乎在欣赏着好玩的表演，“你的阵法真是一如既往的精湛，竟然与毓文将军的祭阵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就不知，你要这祭阵何用？难道要复活什么人？”

　　原本的祭阵是召唤鬼兵屠戮生灵，从而与冥河进行交换。可季愁年将阵法一动，受益人可就不再是那位女鬼神了。

　　葫芦男试探地看向季愁年，下一秒却突然被狠狠地甩到墙上，单膝跪在地上。

　　“你越界了。”

　　季愁年冷冷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拿出白绸擦拭着手。

　　葫芦男猛地咳出一块内脏碎片，心里哀叹这回得要休养个好几天了。

　　还是这么不好伺候，也不知道老头为什么要让他听从这个臭脾气的家伙。

　　不过，得了个好情报。

　　值了。

　　他抬头向着季愁年挥挥手，挑衅道：“我这叫尽职尽业。”

　　话音刚落，趁着季愁年再次出手前葫芦男便彻彻底底消失不见，亦如他来时那般雁过无痕。

　　季愁年冷哼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看到原本的黑暗突然绽放出缥缈轻灵的光，不仅驱散了漫天的血光，就连城中的惨叫声亦跟着衰弱了许多。

　　“那是——”

　　季愁年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那道光芒，冷漠的黑眸染上了令人心惊的癫狂：

　　“太上剑诀·荡灵！”

　　*

　　“原来这里才是阵眼，我早该想到。”

　　燕昭打量着守贞观，在明灭的烛火映照下观内更显冷清。即使今日是守贞节，临城的老百姓却不愿意来守贞观内参拜。

　　芸娘轻柔地将小公子放在桌上，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脸蛋。

　　“回来吧，小宝。”

　　一团黑影从小公子脖颈处的镇魂玉飘出，围着芸娘绕了几圈，似是终于认出娘亲便依恋地凑上去蹭了蹭。

　　芸娘虚虚抱着小宝，不禁流下一行清泪。

　　“燕姑娘，小宝会投一个好胎的，对吗？”

　　即使芸娘授天庇佑成了新神，但冥河向来神秘，即使如她这般也无法干预轮回之事。

　　燕昭未答，她向来不善撒谎，自是说不出那些安慰的谎言。

　　小宝先天魂魄不全，若如轮回便需从畜生道开始补全灵魂，数次轮回后便会重入人道，先是傻子，如此再数次轮回方才能彻底全了魂魄。

　　亦是因为这般，芸娘一开始才会走了歪路试图赋予小宝新生。可就算芸娘成功了，小宝亦只能偷得一世，此世过后甚至没有入轮回的资格，只能在冥河中慢慢消磨仅剩的灵魂。

　　除非，芸娘有法子能从冥河中抢人。

　　“我确实知道方法。”芸娘点头道：“关于祭阵的的法书上同样写有从冥河偷渡的法子。”

　　“法书？”

　　芸娘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佩交与燕昭：“就是这个，在我还没有觉醒记忆之前便有人将此物放在我的手中。”

　　“看来事情背后果然有人在谋划着什么。”

　　燕昭脑海里突然划过季愁年的面容，会是他吗？

　　芸娘道：“此事暂且不急，当下得赶紧阻止阵法的运转。”

　　金色的锁链盘成一个圈，芸娘最后抱了抱小宝，金色的光一闪原本的黑气化作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

　　娃娃懵懂地看着芸娘，在芸娘的示意下踉踉跄跄地向着圈走去。

　　祭阵本就为复活灵魂，唯一能停下来的方法自是送复活的灵魂前往冥河轮回。

　　在踏入圈的另一边，小宝咧出单纯的笑容，朝着他们挥挥手。

　　“啊，liang，啊啊。”

　　他从未开过口，不甚熟悉地喊了声娘。芸娘捂嘴啜泣地看着小宝，趔趄地想要上前拉住孩子的手，却只碰到锁链消散的金光。

　　小宝走了，锁链自然也散了。

　　“不，小宝，我的孩子。”

　　芸娘摊在地上哭喊着，一旁的小七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想要上前安慰却又发现自己并不会安慰别人，只得在原地嗫喏道：“姐姐，别伤心，小七会一直陪着姐姐。”

　　燕昭无声叹息，向来平静无痕的道心竟莫名有些触动。

　　她看着自己开始恢复的手，不禁想道：难怪师父老是说什么红尘炼心，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芸娘终究是经过天道问心的神灵，很快便收拾心情起身。

　　“此间事了，燕姑娘有何打算？”

　　燕昭笑道：“大概会去探望些故人吧。”

　　有些事，有些人她总得要去面对，大名鼎鼎的上华天君死而复活后又怎么可以当那胆小鼠辈。

　　“既如此，燕姑娘不若——”

　　芸娘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犹如被无数的利爪狠狠一抓。

　　“姐姐，你怎么了！”小七惊恐地看着浑身冒黑气的芸娘，大声喊道。

　　“怎么可能！”燕昭打开天眼环视整个临城，竟发现本该消失的血光再次冒了出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庞大，更危险。

　　鬼兵彻底降临。

　　“阵法变了。”

　　在阵眼消失之后阵法竟自动修正，竟顺着小宝的血脉移到芸娘的身上，不断地吞噬芸娘体内的神力。

　　“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七抓着燕昭的手，一向灵动的小脸满是哀求：“你这么厉害，帮帮我们吧。”

　　燕昭双唇紧珉，青鸿剑已然握在手中。

　　“你要干什么！”小七退后几步，挡在芸娘的身前。

　　燕昭不忍道：“她已经是阵眼，一旦神力被冥河吞噬殆尽，便将彻底化神为魔，若我不杀她，天雷之下，魂飞魄散。”

　　“不会的！”小七猛地扑在燕昭身上，冲着芸娘吼道：“姐姐快走！”

　　可惜，芸娘此时已经丧失神智，鬼气萦绕，一掌劈开了整座守贞观，高悬在临城的上方，不断地吸收着一座城的煞气。

　　燕昭扶开小七，剑指芸娘。

　　“抱歉。”她叹道。

　　这一瞬间，仿佛时空倒流，眼前的芸娘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双目赤红，往日的白衣被血色浸染，温润的面庞变得狰狞而可怖，无数的妖魔从他身后冒出来，一具具尸体纷纷掉落在地上，有妖魔的，也有仙门之人。曾经鲜活的师弟师妹面色青紫地躺在地上，最后的目光纷纷投在天上。

　　那是他们的大师姐，一剑挡万魔的上华天君，人间的战神，就算他们都战死了，她也会护着天下苍生，还世间太平。

　　他们都坚信着。

　　是的，他们相信我，即使我曾经犯了大错，他们也依然相信我。

　　燕昭紧握着青鸿，眼神毫不动摇。

　　“太上仙门难道皆是无心无情之辈吗？”满是讥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季愁年一扇抵在青鸿剑尖，潋滟的凤眼目光如炬定格在燕昭的脸上，似乎想从那张脸看出些端倪，语气却越发的阴阳怪气：“简直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