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年华》阿金宝

74、三人见面

　　教堂外面是零星的人，在一起抽烟，喝酒，不是看风景就是聊天，我茫然的四处找，到处看，绕着教堂跑了半圈，可那人却跟人间蒸发一样，没了踪迹。
　　那天的婚礼举行地是在一座半山腰的教堂，因为有不少名人到场，为了杜绝狗仔队拍照和其他不必要的麻烦，我请了大量保镖在山脚下守着，基本上能上来的都是带有请帖的人，如果真是他……他是怎么上来的！？
　　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站在原地，失落又慌乱，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早早就有了老年痴呆的征兆，不然怎么会看错呢，可是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我茫然站在原地，风吹着我的脸，半天吹不醒我。
　　“……金潮。”
　　这声音叫我浑身一抖，僵硬地回过头，那个瘦高的身影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我身后，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红包。
　　敬雨几乎没变，只是人看着更瘦了些，不，还是有变化，仔细看变化很大！曾经嬉笑怒骂不形于色的他，现在冲我微笑，眼角还有细微的鱼尾纹，他仿佛一只从牢笼里飞出的小鸟，没了枷锁和禁锢，彻底解放了。
　　“恭喜你，”敬雨微笑道，他连声音都没变。
　　“恭……谢谢，你……你怎么来的？”我结结巴巴走上去，敬雨赶紧把手里的烟掐掉要与我握手，可我没有按他的意思来，直接上去与他拥抱。
　　敬雨有些僵硬，我听见他在笑，是遥远又熟悉的，我的记忆飘回到南京，飘回到重庆，都是我与敬雨一起度过的时光。
　　“金潮……”
　　“哦……不好意思，”我赶紧松开双臂，下意识的擦擦眼睛。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敬雨抓着我的手说；“那时候我太年轻，很冲动，又很固执，犯了许多错，这么多年了我才彻底想清楚，越想越觉得是我犯浑，可是也巧了……咱们一直都没法见，我就一直把这些话埋在心里，其实也是我在逃避……之前听说你去了台湾，还找薏英，我就想，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不能再躲了！就……又拖了这么久，正好丽琪结婚，我也有个由头就来了，不然……我不明不白的忽然出现也不合适。”
　　我被敬雨这番话说的双眼含泪，连连摇头；“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想来随时可以来啊，那束玫瑰是不是你送的！”
　　敬雨想了想，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哎……说起来真是……早知道会给你造成这样的困扰，我当初就不拍了，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年轻时喜欢干这个，啧……我在台湾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别提多难受了，可又逢上我公事缠身，而且朋友也劝我，这种时候我若是去了只会给你更添乱，所以情急之下想安慰你，才拜托香港的朋友给你送了束花……我知道一束花也表示不了什么，但是……我当下也只能想到这么做，所以我这次说什么也要亲自来给你道歉。”
　　“呸，道什么歉！”我故意为难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敬雨果然露出关切的表情；“那怎么办？我带了支票本子，我再……”
　　“行了行了！”我看他要掏兜赶紧制止；“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你收回去。”
　　“那你缺什么告诉我，我补给你，”敬雨很真诚。
　　敬雨真是越看变化越大，他成熟许多，或者说他终于做回自己，不用再伪装那副冷硬面孔，他会笑，会慢条斯理的解释，会体贴的为我着想，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把自己心中所想讲给我听，不再一切都深埋心里了。
　　我很高兴敬雨有这种变化，我能体会到现在的他不再紧绷，有一种松弛豁达的状态。
　　“我以为你死了……”我忽然说，忍了很久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和得胜哥还去……还去舟山海边给你烧纸……”
　　敬雨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又说对不起，将我搂在怀里，哄孩子一样拍着我的后背；“怪我怪我，你不要难过，其实我也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老天有眼，让我获救了，其实我到了台北也试着找过你，可一点消息也没有，以为你和得胜也出了事，后来看到你演的电影，我才知道你一切都好，这才安心，决定不打扰你们了。”
　　“那这么多年，都是谁照顾你？”我问。
　　“我又不是孩子，不需要人照顾，”敬雨安慰我；“我现在还在为政府工作，福利不错，不用挂念我。”
　　我常叹口气，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如何死里逃生，为什么放弃了敬雨这个名字，还有怎么从山下上来的等等等等，可还没等我开口，别人就替我说了。
　　“我擦！？卢……卢敬雨！！”得胜哥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他今天作为女方家长穿的西装革履，宽肩长腿十分气派，头脸也很整齐潇洒，只是他一手夹烟一手指人的姿势，配上几乎见到鬼的表情，看上去毫不绅士。
　　敬雨松开我，对得胜哥抱以友好的微笑，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意味在里面。
　　“赵得胜，好久不见。”
　　“我擦！你……你不……你不是死了吗！？我没看错吧！你没事？”得胜哥太惊讶了，快步走上来上下打量他，甚至伸手摸了敬雨一下。
　　“我就知道你没死！！”得胜哥一拍巴掌，转向我道；“记不记得上次从薏英那里回来！我说我托人找她，人托人一层又一层的关系，结果就有人说问到个叫光潜的！我没听错，就是他！想不到啊，我们拜托来拜托去！还是找你身上了。”
　　“你找到的人是我学弟，我一听说是找薏英，就大约想到是谁了，当时很想跟你们见一面，但是……你知道，照片的事情我是始作俑者，加上有公事，一直不好意思来，现在丽琪结婚，我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敬雨微笑道。
　　“走走走，”得胜哥很热情的拉上敬雨往教堂里走；“现在合影呢，你好歹也养过丽琪几年，现在怎么也跟她还有女婿见见面！”
　　敬雨恭敬不如从命，微笑着跟着，我跟在最后面。
　　教堂中，丽琪和麦克还站在台上，亲朋们上千送上祝福和礼物，外加和新人结婚，麦克的双亲是中外组合，暂时顶替我的位置迎送宾朋。
　　得胜哥人高马大的拨开人群，将敬雨拉到丽琪面前。
　　丽琪看着敬雨先是茫然，接着眼睛陡然瞪大，猛的捂住嘴巴，接着疯狂点头说着什么，与敬雨拥抱。
　　看来丽琪还是记得他的，就跟她一直记得南京生活一样。
　　丽琪与敬雨拥抱时看见了我，使劲儿摇晃手臂向我招呼，前方的人自动分成两排，方便我通过。
　　“爹地！！你怎么不告诉我雨叔叔也来啊！”丽琪眼含泪光，她今天画了个大浓妆，在努力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
　　“打算给你个惊喜吗，你还说你不记得他呢，”我笑道。
　　“我是不记得了……但是看到人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讨厌啊！爹地你这是要我出糗啊！我眼妆今天画的很重！！”
　　我赶紧安慰道歉，和敬雨一左一右挽起丽琪的胳膊合影，得胜哥站在我这一边，将麦克隔离在最外面。

　　这张照片是我们三人唯一的合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谁能想象，上次他们二人见面时还拿枪对着彼此。
　　我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得胜哥成熟了，敬雨也挣脱了束缚，我们三个能友好地坐在一起，便邀请敬雨在婚礼后去家中做客。
　　敬雨想了想；“行啊，正好我请的是年假，也把香港好好看看。”
　　“那正好，我做导游！”我自告奋勇。
　　“啊……？住几天啊，”得胜哥问。
　　敬雨含笑看了看他；“年假嘛，我攒了很久的，当然要多玩几天，你们家在哪里，我找一家近点的酒店。”
　　“不用，丽琪嫁出去了，她的房间空下来，你就住她那里就行，”我答到。
　　“不……不合适吧，”得胜哥嗫嚅着阻止；“那也是旧屋子！而且没收拾……”
　　“打个电话回去让奶妈收拾不就好了，住酒店的话，山下没有近的，去哪都要拐个弯，不如就住家里方便。”
　　得胜哥啧了下嘴；“……行吧。”
　　敬雨笑而不语，没有反驳。

　　婚礼结束后，丽琪坐着婚车与麦克一起去了新居，代表他们新生的开始，而我与得胜哥还有敬雨，回了半山腰的家中。
　　期间从教堂离开时，我与聘请的保镖们做最后交接，敬雨来时，与保镖经理打了声招呼。
　　“你们认识！？”我很惊讶。
　　“我在台湾的军事学校担任挂牌顾问，他是我的学生，”敬雨微笑道。
　　怪不得他没有请柬也能上来，原来是师生关系。
　　“换别人我肯定不同意，卢老师的为人是没问题的，信得过！”保镖经理解释。

　　敬雨第一次来到我半山腰的家中，被屋里的装修惊到了，因为我的一切布置都极力还原南京的金公馆，他看着自然眼熟。
　　敬雨出神的打量着四周，慢慢的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进去，很自然的翘起了二郎腿；“如果不是得胜站在这，我真以为时间倒流，我们回到解放前的南京！”
　　“我也没想到我是这么恋旧的人，刚来的时候，我好几次做梦都是在南京，”我坐到敬雨对面，得胜哥紧贴着我坐下。
　　“就当是在自己家，随便！”得胜哥道。
　　敬雨点点头；“我还真的差点以为是自己家……不过是太久以前了，那南京的房子你怎么处理的？”
　　“卖了，当时想着去台湾，把值钱的都带在身上，哎……结果阴错阳差的来到香港，不过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或许真去了台湾，还不一定有香港住的好。”
　　敬雨连连称是；“有时候自己百般计划，最终也抵不过老天爷的安排，只能说一切自有定数。”
　　“想不到还会听见你说这样认命的话，”我感慨。
　　“是……换做以前，我也想不到，”敬雨叹口气，眼睛望向窗外；“这几十年……过的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