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3、03

　　凌欢从录音间里出来的时候，林欣欣急得差点报警了。
　　凌欢笑道：“怎么？怕我不想不开啊？”声音嘶哑，双眼红肿，把林欣欣的好奇心吓了回去。
　　林欣欣说：“凌总你没事就好，快到中午了，想吃什么？我来点外卖。”
　　凌欢没胃口，却不想让小姑娘为难，就说：“点个麻辣香锅吧，问问配音老师们来不来一起吃。”
　　“好嘞！”林欣欣应道。
　　凌欢回到办公室，卸了妆，洗了脸，敷了面膜和眼膜，等眼周不那么肿了，才重新上了妆。然后，给程昱打电话，为上午的失态道歉，和对方约了明天上午再见面。凌欢说要请程昱和林一诺吃午饭，以私人的名义，郑重致歉。
　　程昱一一应下，有歉意的是他，明天的午餐应该由他请。他又打电话转告林一诺，对方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和美女吃饭？好啊！”果然，在林一诺看来，没有什么比吃饭睡觉更重要，用他对外的话说，这叫人生苦短、尊重生活。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程昱明白，林一诺的放浪不羁都是表象，用以掩饰精神上的恐惧和不安。

　　林一诺下午回了公司，跟各部门的总监开过会，基本确定了与凌欢的“唯声”工作室合作的意向。
　　会议结束后，他坐在车里抽烟，想着上午的经历，想着程昱说起的秦钺和凌欢，联想起自己驻外的那几年。朝不保夕，死里逃生，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心脏锻炼得坚韧了许多。与其说是将生死看淡了，不如说是将聚散看淡了，生与死，不过是漫长的相聚与离散。
　　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少一点，临死的痛苦就轻一点。
　　林一诺等不及烟味散尽就开车往家奔，他要早一点到家，早一点睡觉，以良好的状态迎接明天，他对凌欢有太多的好奇，这个名字清冷、笑容职业，却因忘不了十年前殉职的未婚夫而在两个陌生男人面前失态大哭的女人，太有意思了。

　　第二天的洽谈和午餐都很顺利，也很愉快。高阳是典型的女强人，而且是家庭事业两手抓两手硬的女强人，有她坐镇，凌欢轻松了很多。
　　午餐过后，高阳和凌欢回工作室开会，程昱和林一诺回项目组临时办公地点准备合同。临别前，林一诺申请添加凌欢为微信好友，为掩饰刻意，也添加了高阳。
　　凌欢一回到工作室就收到了林一诺的微信：“到工作室了吗？晚上有空吗？”
　　凌欢回复：“到工作室了，谢谢你和程哥。”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晚上有约了。”
　　林一诺没再回，凌欢也把手机放在办公室充电，开会去了。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没有人约的人不能说有约了。城市这么大，餐馆那么多，人群那么拥挤，像表姐工作的那种大单位，一个星期都未必能遇见其他部门的同事一次，可在鳞次栉比的大楼和扭曲缠绕的立交桥间，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里，凌欢被林一诺“偶遇”了。
　　头号嫌疑人就是高阳，从餐厅到工作室的路上，高阳就一直在旁敲侧击，想从凌欢紧闭的嘴里撬出一丝关于林一诺的“情报”——不过是吃顿工作餐，林一诺穿了西装三件套，喷了香水，做了发型，还提前押了钱并交代服务员只能由他买单。这让高阳大为震惊，她从未见过如此热情周到的甲方。脑中分析了一番，高阳笃定，林一诺非奸即盗，目标就是他们家“凌总”。
　　凌欢被高阳笑嘻嘻地盯得受不了了，求饶道：“姐姐别瞎猜了，人家林一诺是林欣欣的表哥，不然你觉得我们这个小工作室怎么能得到参加询价的消息的？”
　　高阳挑眉，“欢欢，你也别老是这种态度嘛，我看小林人不错，给个机会，多接触接触。”
　　凌欢不置可否。林一诺的行为确实符合雄性动物求偶的各项特征，但她不想贸然接收信号，毕竟他们还有一层工作的关系。
　　是以在小饭店看到林一诺时，凌欢第一反应就是，高阳出卖了她的定位。

　　林一诺看了看凌欢面前空了的一个碗、正在清空的一盘煎饺和刚端过来的一盘拌面，笑道：“凌总中午没吃饱？”
　　凌欢心想，中午吃饱了晚上就不能吃了？又一想，可能自己的饭量在别人看来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大。于是调整了一下心态，说：“中午吃得很好，但下午开完会又盯了几小时的棚，这不都七点多了嘛。”顿了顿，又说：“其实您不用那样称呼我，欣欣那样叫是在开玩笑，干我们这行的，不太讲究这些。”
　　林一诺笑道：“那你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们彼此互称名字吧。”
　　凌欢想了想，问：“林一诺，你要吃点儿什么吗？”
　　林一诺答：“和你一样吧，欢欢。”
　　欢欢？！凌欢属实没想到，林一诺居然这么不见外！她抓起手机走到收银台前，又点了一份煎饺、拌面、小馄饨，扫码付了款。
　　食物很快端了上来，林一诺吃饭极快，和凌欢同时结束了晚餐。他满足地擦擦嘴，问：“下一趴怎么安排？”
　　安排？还下一趴？凌欢不得不承认，高阳的预判是对的，林一诺真是司马昭了。
　　凌欢还在思考怎么委婉地表达“下一趴她想早点回家追剧，男神的新剧今天开播”的时候，林一诺已经敲定了方向，“去看电影？或者去我朋友的酒吧坐坐？”
　　吃饭喝酒看电影，凌欢想，下一步是不是要约她打麻将？她权衡了一下，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挺累的，想先回家了。”
　　“好吧，你开车了吗？”林一诺爽快答应，让凌欢意外又欣喜。
　　“我开车了，你不用管我——”凌欢语速飞快，着急跑路，电话却在这时响起，故意拖住她似的。她看了眼号码，接起时稍稍背过身。“姐？”凌欢不知道方梓桑此时找她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方梓桑稍有的急促：“欢欢，你下班了吗？能不能来一趟儿童医院？门门摔伤了在急诊，你姐夫不在，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凌欢赶忙应道：“我马上过去，姐，你别着急。”然后对林一诺说：“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明天联系，拜拜！”
　　林一诺却跟了上来，问：“出什么事儿了？需要我帮什么忙？”
　　凌欢几步跑到车边，喘了口气，说：“我表姐家孩子摔伤了，在儿童医院急诊，我得赶过去。”
　　林一诺从她手中接过车钥匙，解锁，开门，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位上，自己坐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一气呵成。

　　直到安全带警报响起，凌欢才回过神来，动作机械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她想说，你不用跟我去，我自己可以开车。她想说，我表姐又不认识你，我跟你也不熟。可她什么也没说，她突然贪恋有人可以依赖的感觉，她只需要坐在车上，不用找路线，不用看导航，甚至可以给表姐打一个电话施以安慰。
　　因为林一诺熟悉道路，他们得以避开车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儿童医院。
　　凌欢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看了眼急救室的方向，问：“门门怎么样了？”
　　方梓桑说：“还不知道，可能要手术，我不敢离开这儿，医生让先去缴费，一会儿可能还要做检查，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所以才打给你的。”
　　凌欢接过表姐手里的病历本、就诊卡和一沓票据，说：“没事儿，你在这儿等消息，我去缴费。”
　　那一摞纸又被林一诺抽走，他说：“欢欢，你陪表姐在这儿等吧，我去缴费。”说罢，大步离开了。
　　方梓桑紧绷的脸稍稍缓和，问：“新男朋友？”
　　凌欢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确实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没等开口，急救室的门打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医生走出来，简单说明了杜鲁门小朋友的情况：右腿腓骨骨折，所幸没伤到关节，做手术好得快一些，保守治疗要静养较长时间。
　　方梓桑想了想，又播了一遍丈夫杜鸣的电话，仍是“不在服务区”。她把目光投向凌欢，以及刚刚赶回来的林一诺，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却又觉得作为孩子的母亲，此时应该独自承担这份责任。
　　林一诺说：“孩子还小，骨头长得快，医生没说非手术不可，我建议优先选择保守治疗。”
　　方梓桑觉得自己的想法得到了支持，便对医生说：“保守治疗吧，麻烦您了。”
　　医生点头，叫来实习医生指导家属签字、办理住院手续。很快，林一诺又拿着新的一叠单据，熟门熟路地往缴费口去了。
　　凌欢这才想起来问：“姐夫呢？怎么打电话也不接？”
　　方梓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出差了，不是没接，是不在服务区。呵，现在信号覆盖这么广，他又不是去深山老林出差，怎么就不在服务区了呢？欢欢，你可能快没有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