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4、04

　　办完住院手续，把儿子哄睡着了，方梓桑借了凌欢的车回去拿住院需要用的东西，托凌欢再帮忙看一会儿。
　　“我开车送表姐吧，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林一诺主动请缨。
　　方梓桑连说不用麻烦了，凌欢却觉得很有必要，把钥匙放进林一诺摊开的手上，“慢点开，注意安全。”
　　病房里一共四张床，只有两个小朋友，凌欢把床头灯调暗，坐在旁边的陪护椅上回李榆的微信：“嗯，已经睡了，桑桑姐回去拿东西，等她回来我也要回家去了，医院不让那么多人陪护，你不用过来了，还要核酸，怪麻烦的。”
　　李榆很快回道：“这都快十点了，桑桑姐自己开车吗？”
　　“不是，还有一个朋友陪着，放心吧。”
　　“好吧，你到家了记得在群里说一声哈。”
　　凌欢发过去一个“晚安”的表情。
　　天大地大，姐妹最大。凌欢庆幸，自己还有方梓桑和李榆，她们是需要时、危难时，彼此最坚固的依靠。那么……凌欢想到了林一诺，他今晚的表现得太殷勤周全了，而这殷勤周全又来得太突然了……她不敢相信。
　　三十三年的人生当中，她只经历过两段感情。小钺哥哥走后，她又认识了一个叫“蜜三刀”的网友，两个人见面后在一起过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觉得不合适，“蜜三刀”公司要派他外驻，他们也自然分开了。
　　凌欢是最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尽管她有个因美貌出众而不断被搭讪被追求的表姐，尽管她最好的朋友李榆曾经和张伟一见钟情。
　　凌欢划着屏幕看自己的星座运势，好像也没说会有真命天子从天而降。她忍不住笑自己蠢，从包里翻出耳机，打开音频APP，听工作室新出的广播剧。

　　那边车里，方梓桑因为儿子受伤而揪紧的心刚一松懈下来，八卦之魂就占领了高地。她不能说阅人无数吧，但自认这方面的经验肯定比凌欢和李榆丰富，人到中年，越发总结出了一些心得，致力于劝说两个妹妹以杜鸣为参照，扬长避短地选对象——
　　杜鸣身上有的缺点，比如四十岁了还招蜂引蝶，比如不顾家，比如喝完酒回来不洗澡就上床，凡此种种都要尽量规避。杜鸣所有的优点，比如四十岁了还保持身材适中、发型整洁，比如事业心强、收入不菲，比如给予妻子极大的信任和自由，未来的妹夫们都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梓桑看得出来，林一诺人不错，同时也看得出来，他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于是决定人工催化一下，便真像个家长似的，问了小林的年龄籍贯、民族血型、学历工作、家庭成员，从去程到回程。最后林一诺忍不住笑了，说：“姐，我真的和欢欢刚认识，但我也是真的挺喜欢她的，你放心，我打定了主意要追求她，就一定会真诚地对待她，对待我们的感情。”
　　方梓桑很欣慰，甚至觉得儿子这一跤摔得很值。
　　病房里，睡梦中的杜鲁门小朋友突然抽动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纪录片有六集，“唯声”工作室的工期有一周，这一周，高阳和方梓桑带领团队专注赶工，林一诺也没有进一步的攻势，总的来说，他们都过了忙碌又平静的一周。
　　交付了音频，高阳和方梓桑从项目中撤下来，工作室又接了两个长篇有声书、一个长篇广播剧的单子，她们又像陀螺一样在两个棚里旋转，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在这期间，杜鲁门小朋友伤情好转，获准出院回家静养。凌欢得知消息，没告诉表姐，想去医院给他们一个惊喜。她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乖乖坐在病床上的杜鲁门，和蹲在地上为他穿鞋的……林一诺？！
　　林一诺闻声起身，笑得一脸灿烂，“Hi！欢欢！”
　　杜鲁门有样学样，笑着朝凌欢挥手，“Hi！小姨！”
　　“都准备好了，等桑姐和医生谈话回来咱们就可以走了。哦，门门的腿还不能碰，一会儿我抱他，那包东西麻烦你拿一下。”林一诺安排妥当，仿佛他才是杜鲁门的亲小姨。
　　“小姨父！”杜鲁门甜甜地叫道：“我要那个奥特曼！”
　　林一诺从打好包的行李里找出一个奥特曼手办，递给杜鲁门，说：“虽然但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叫，暂时还得叫‘一诺叔叔’，好吗？”
　　“好吧！”杜鲁门听话异常。
　　凌欢想，自己一定是在棚里窝太久了，外面的世界可能发生过什么大爆炸、物质重组、物种灭绝、恐龙重生……之类的大事件，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
　　正愣着，肩膀被人揽住，方梓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欢欢，我们替你考察过了，这小伙子真不错，好好把握！”说罢，招呼林一诺和杜鲁门出发回家。
　　考察？我？还们？这“们”里甚至包括一个学龄前儿童？凌欢怔怔地完成“小姨父”交给她的任务，和他一起把表姐和小外甥送回家，直到林一诺再次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才恍悟：自己连车都停在医院忘开了。
　　这时候再提自己打车未免刻意，凌欢不得不再一次坐上林一诺的车。

　　“门门真可爱！桑姐这两口子也挺逗的，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林一诺语气轻快，看似心情不错。
　　凌欢气闷，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都受得了。”林一诺偏头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她那侧的遮光板放下来。
　　“我……”凌欢不知道从何开口，又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混沌不清的暧昧，索性由着内心所想，直接问：“‘小姨父’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对我——”
　　“我喜欢你。”林一诺接下凌欢的话，又在沉默中向前开了几百米，找到合适的地方把车停好，转过身，收起常挂在脸上的玩笑表情，颇为郑重地说：“这段时间，我通过老程、桑姐和高阳了解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不想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这种虚头巴脑的话，过去的一切组成了现在的你，我喜欢现在的你，也就乐意接受过去你所有的经历。凌欢，我知道你对待感情非常审慎，不想因为我给你带来压力，我希望能有一个继续相处的机会，好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一诺眼神坚定，瞳孔亮晶晶的，让凌欢想起来许多年前的秦钺——他为她学了皮影戏，为她表演了他们都喜欢的《踏摇娘》，为她戴上戒指，为她第一次说“我爱你”……是封存的记忆，却突然那样鲜活。
　　凌欢低下头，沉默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林一诺是巨浪中的一块浮木，尽管前景渺茫，凌欢也不能放弃求生的机会。

　　当晚三人视频时，凌欢报告了自己要和林一诺试着相处的决定，获得了方梓桑的绝对支持和李榆的不可置信。
　　“我出来封闭开会，这才几天没见你啊？你这也太神速了吧？！”李榆语气夸张。
　　方梓桑说：“还几天？你都快一个月没见我们了！明天杜鸣出差回来，周末让他带孩子，你俩陪我出去‘放放风’？”
　　三票赞成，一致通过。方梓桑负责选地方、带化护肤品和化妆品，李榆负责带衣服和医药箱，凌欢负责往来接送。
　　凌欢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方梓桑说的话，揶揄道：“姐，你不是说我快没姐夫了吗？怎么着？和好啦？”
　　李榆附和道：“又有什么新鲜的八卦？”
　　方梓桑叹了口气，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等周末见面再说。”然后借由要给门门洗澡遁走。
　　李榆和凌欢交换了一个“此中必有蹊跷”的眼神，打定了周末一探究竟的主意。

　　谁知周五晚上，凌欢被一通电话叫到了派出所，方梓桑又被凌欢的电话叫了过去，三个人在派出所提前见了面。
　　起因是李榆和直属领导出差参加封闭会议，本来还有另一个男同事，候机时，那个男同事被通知父亲病危，紧急回程。局面就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已婚男领导，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下属出差——这是来自领导夫人的形容，她凭着自己的想象和所谓的“证据”，在快下班的时候去单位“捉奸”，李榆眼疾手快地躲进会议室，反锁上门，拨打了报警电话。
　　凌欢赶到派出所的时候，那位领导夫人还在调解室里大哭道：“警察同志你们评评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起出差那么多天，吃住在一起，能不出事儿吗？！”
　　警察是见过大场面的，及时提醒她要稳定情绪，并且客观地陈述事实。
　　领导夫人又说：“下午我帮我老公整理行李，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化妆包！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睡到一起去了！”
　　李榆气得脸色发白，凌欢喝道：“请你冷静一点！你这样造谣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又看向旁边的男领导，毫不客气地说：“请你和你的妻子说清事实，不要信口开河污蔑我朋友！”
　　男领导刚要开口，便被妻子啐了一口，蔫头耷脑地不敢吱声了。
　　警察转而向李榆询问情况，李榆做了几个深呼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们去的城市正在举办国际展览会，机场安检比平时严格，张处带的当地土特产和我化妆包里的东西都被要求拿出来检查，等检查完，已经快到登机时间了，我们忙着收拾，可能一不小心我的化妆包就被张处装进箱子了。警察同志，我们单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开会，但会议组给安排的是每人一个单间，那一层住的都是参会人员，酒店监控也是24小时运转的，我们除了工作没有任何额外的接触，警方可以做任何调查，我本人都会全力配合的。”
　　“哼！就算你们这次没做什么，难保平时也没做过什么！你们——”领导夫人更难听的话被警察示意打住，另有一名警察带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低声和正在询问的警察耳语了几句便出去了。那男人探身和警察握了握手，自我介绍道：“抱歉打断各位，我是李榆女士的律师，我姓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