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24、24

　　秦浩宇在百公里外的酒店里打了个喷嚏，停下翻看工程资料的手，拿起了手机。
　　没有想看到的信息。
　　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个话题，给李榆发微信：“这个城市的博物馆小而精，有空可以来看看。”
　　紧接着，看到一个红色感叹号，和“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的系统提示。
　　退出微信，打电话，只听到一个急促的“嘟”音，然后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秦浩宇觉得头顶飘过一片落着雨的乌云。
　　他给凌欢发微信，含蓄地询问李榆的情况。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凌欢发来语音通话，“学长，我刚才在棚里呢，关了静音。怎么啦？找不到小鲤鱼啦？”伴随一阵坏笑。
　　秦浩宇告饶：“凌欢同学，求帮助。”
　　凌欢也有些担心，“我也不清楚什么情况，下午我们还在一起呢，后来我回工作室，她就回家了。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吧？”
　　秦浩宇连连感谢。

　　电话中，李榆痛斥张伟和秦浩宇的恶劣行径，表示绝对不会再跟这两个男人有任何瓜葛。
　　凌欢太了解她的脾气了，因此只是笑着附和：“对对对，都是大尾巴狼，咱们再也不理他们了！”挂了电话，又给秦浩宇打语音报平安，把李榆的话转述了一遍。
　　秦浩宇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多，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子，小心翼翼珍藏着的感情，竟然早已昭告天下。就像小时抽“奇多卡”，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带亮片的，随身带着怕丢了，藏在家里怕被老妈扔了，结果在手里小心拂拭的时候被小伙伴看见了，紧接着，全院子的小伙伴都知道，秦浩宇抽到了一张带闪片的“奇多卡”！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第二天酒醒的张伟给李榆发微信，也说了这句话，然而只是收到冷邦邦的系统提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

　　秦浩宇提前结束了出差，星期四上午工作结束后，便把收尾工作交给年轻的工程师，自己买了动车票往回赶。
　　一路上，秦浩宇的思绪都乱糟糟的——关于李榆为什么拉黑他，关于要不要先回家休整一下再去找她，关于见到她之后要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忐忑，考研的时候没有，进单位面试的时候也没有。他对自己有些失望，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秦浩宇突然发觉，看似通讯发达的现代人之间，其实也就是被那几个数字和账号勾连着，一旦被全面拉黑，一个人想遇到另一个人，就很难了，简直难于上青天。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于是在大门口对面的公交站等待，暗自祈祷李榆今天照常来乘公交车，而不是选择别的交通工具。
　　等到太阳落山，天光逐渐暗下去，眼看着对面单位的大门被保安上了锁，秦浩宇失落地离开。

　　不凑巧，李榆这两天出去开会，不在单位。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有些情绪上脑的不管不顾。但气还未消，就暂时让张伟和秦浩宇在黑名单里依偎取暖好了。
　　她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在为什么生气，或许只是讨厌被蒙在鼓里，作为当事人却被剥夺知情权的感觉。
　　张伟和她两情相悦，他表白，她接受，在一起的四年确实很美好，这没有错。
　　秦浩宇只是单方面对她有好感，在虚拟世界里陪伴她，没有打扰过她的生活，这也没有错。
　　想来想去，竟像是自己的错，小心眼子，发无名火。
　　这样一来，更生气了。

　　这一周里，李榆和凌欢一有空就去看方梓桑，有时能碰上，有时碰不上。她也跟方梓桑说了这件事，方梓桑说：“你这段经历，随便放在哪本小说里，都够得上女主的故事线了，而且是男二反转的剧情哦。”
　　张伟三振出局，秦浩宇无缝衔接，想想还真是言情剧的情节。
　　然而生活不是偶像剧，这一切在李榆的感受里，就是张伟明明知道一切却故意瞒着她，秦浩宇以上帝视角窥视了她从大一到大三的全部经历。
　　她，就是整个故事里唯一的傻子。
　　分析来分析去，事情回到原位，李榆坐在会场里，被二氧化碳憋得头疼。

　　当了两天公交站吉祥物的秦浩宇决定彻底放下矜持，他找到凌欢，呈现一张憔悴而窘迫的脸。
　　凌欢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她既觉得他值得同情又觉得他活该。于是强忍着笑，当着他的面拨通李榆的电话，生动描述了秦浩宇的悲惨经历，尽职尽责地当这个和事佬。
　　最后她说：“哦我亲爱的玛格丽特小姐，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就原谅这个愚蠢的土拨鼠吧！”这句话把李榆逗乐，答应周末就把秦浩宇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大恩大德，永世不忘。”秦浩宇对凌欢抱拳。
　　凌欢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学长，李榆经过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如果你还喜欢她，我想请你不要心急，慢慢让她接受你，给她充足的安全感，不要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秦浩宇郑重地点头，“十几年都等了，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冒进的。谢谢你！李榆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工作室接了新单，林一诺又开始出差跑采访，凌欢便又过上了地球那一边的时间——上班和下班的概念变得很模糊，仿佛全天待岗，又仿佛啥也没干。
　　最近几次回家晚一点的时候，凌欢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回头又看不见人影。她有些不安，却不想告诉林一诺让他无端担心，想来想去，索性搬回父母家住，一来离工作室近一些，二来那曾经是单位家属住宅，至今还住着好多老街坊，彼此相熟，也好照应。
　　从大马路到小区楼门口，遍布着一小撮一小撮跳舞健身的叔叔阿姨，遛孩子遛狗的小区住户，一溜小店铺，一个修鞋修自行车的摊子，构成了令人安心的小区生态。
　　凌欢每次回家，都要从马路边上一直打招呼到进家门，简直是对社恐症患者的强制干预治疗。

　　林一诺这次去的是云南老山边境，做对越自卫反击战老兵的深度调研采访。从接到任务到回家见到凌欢，他的心一直是悬着的。他知道上次的意外让凌欢感到害怕，不想再让他涉险，却也放不下自己那一点还没有熄灭的理想。
　　他想，就做五个选题，把团队带出来，他就跟领导请辞。他和凌欢都喜欢美食，他打算和秦浩宇学习做餐饮，开个餐馆，然后就守在凌欢身边，跟她结婚，生孩子，照顾她，陪伴她变老，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他还想，完成老山这篇报道，他就离自己定下的目标不远了，最多再用一年，他就可以辞去这份工作，那么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凌欢求婚。
　　求婚的场面不用太大，但一定要把双方父母和重要的朋友都请来，要有星空和大海，有最和煦的风，和最温柔的月亮。

　　林一诺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而凌欢听他说完，沉默了片刻，只微微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便起身走进卧室。
　　他追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为他收拾行李，行李箱边上，放着刚查到的沿途天气预报。
　　她将干净的T恤、背心、冲锋衣、工装裤、内裤和袜子找出来，一件一件地重新叠成容易携带又不容易起皱的形状，用收纳袋分类装好，又去洗手间拿了他出差用的洗漱包，补充了一次性毛巾、牙膏、剃须刀片和简单的护肤品，还放了一小瓶驱风油和万用软膏进去。
　　她细致地收拾着行李，也在收拾着自己的心绪。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前几年网上有句很红的话：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凌欢和高阳看了都很喜欢，找来几位配音员一起录了一段短视频。
　　可如果所爱隔生死呢？他们要怎么办？她不可能丢开父母去演殉情的戏码，但她真的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挚爱的痛苦了。她花了十年走出秦钺的噩梦，如果是林一诺呢？
　　在林一诺失联的七十二小时里，凌欢已经下定了孤老的决心，她的□□不能陨灭，就让灵魂去陪伴他吧。
　　行李收纳妥当，一个二十寸登机箱，一个尚有余量的双肩背包。
　　凌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笑着对林一诺说：“证件都在双肩包系在腰上的那个小口袋里。常用药你上次没动，我检查过了，都没过期，原样放在双肩包的靠背的夹层里。创可贴、雨伞和充电器都在双肩包两侧的侧袋里。行李箱里没放贵重的和可能应急使用的东西。走的时候自己记得把电脑和相机装进去就行了。紧急的时候只要拿着这个包就……”
　　林一诺突然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住她的嘴唇。
　　有一滴眼泪，滴在两人的唇上，继而有更多的眼泪滑落，分不清是谁的，将这个长吻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