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点红》墨梢

33、师父不是臭男人

　　江澄往日里起得很早。
　　尤以一月一度的校场检查功课起得最早，日日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练剑。
　　今日却不知怎的，太阳都摇摇晃晃升起，他屋子的门却还紧闭，没听见半点动静。
　　院门口守卫的门人凑头往里面看，却也不敢进去查看。宗主的脾气都清楚，无事不敢入内。
　　一转头，一只猫崽子大摇大摆地从他眼前晃过去。
　　边走还边瞟了门人一眼。
　　门人莫名其妙，这猫这些时日在江家也混了个脸熟，都知道它叫小白，宗主似乎不讨厌它。
　　在江宗主这儿，不讨厌，基本上就等于喜欢。
　　小白颠颠跑到江澄屋子前，使出吃奶的力气用脑袋将紧闭的门顶开一道缝，左右磨蹭着挤了进去。
　　江澄还在榻上。
　　小白跳到床上，才发现江澄满头大汗，神色痛苦，睡得并不安稳。
　　似乎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轻轻叫了一声，小白踮着脚踩上江澄的胸膛，盘成一团窝在他的心口。
　　又轻轻叫了一声。
　　小白叫第三声的时候，江澄突然睁开了眼。
　　眼里的混乱顿了顿才消散。
　　目光下移落在了猫崽子身上。
　　小白眨巴着眼睛看它。
　　江澄伸手摸了摸它，脸上带着分缱没什么绻的温柔。
　　只是这份温和并没持续太长时间，不过片刻，江澄便穿戴好满身的刺，揪着小白的后脖颈将它丢开。
　　小白稳稳地落地，冲着江澄啊啊啊叫了几声，扭头就跑。
　　准是骂自己的，江澄心想。
　　迅速洗漱完毕，江澄看了看日头，梦里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毫无长进，还是过不去。
　　晴日朗朗。
　　江家少年们今日格外卖力，两两激战正酣。
　　江澄站在校场外看了半晌，转身离开。
　　今日午膳众人都有些沉默。往日里小江咋咋呼呼，大师兄江贺一搭一和，倒也十分热闹。
　　江澄左右看了看，喝了半碗汤，起身离开。
　　躲在书房里处理了些杂事，又练了会儿剑，日头依旧很高。
　　从书架抽了一本书，翻了两页，视线便不由自主得落在从窗户透落的光斑上。
　　直到廊下的灯点上，江澄才动了动。起身时有些踉跄，手指在桌上撑了一下，一刻不停地朝外走去。
　　小江抱着小白站在一旁，看了看蓝思追的伤口，对着正在给蓝思追上药的江贺道：“大师兄，你轻点。”
　　江贺瞥了他一眼。
　　大江在一旁打下手，想了想道：“思追哥哥，师父他…心里很苦…你不要怪他……”
　　蓝思追回道，“是我的错，不怪江宗主。”
　　小江摇了摇头，“要我说就是师父脾气太差了，就该有个人管管才是。”
　　江贺替蓝思追包扎好，转身一巴掌拍到小江脑门上，“说得对。”
　　“说得对你还打我！”小江怒道。
　　大江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笑了会儿又有些发愁，“可是…师父会看得上谁呢？”
　　这话一出几人都沉默了。
　　小江绞尽脑汁，脸皱成一团，啊的叫了一声，放弃道：“我想不到。”
　　江贺摸着下巴，也摇了摇头。
　　蓝思追的目光又落在大江身上。
　　大江本也愁眉苦脸，不知想到什么脸露喜色，转瞬间又暗淡下去。
　　“大江，你想到谁，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参谋参谋。”蓝思追问道。
　　大江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会儿才开口，“其实…我觉得清月仙子很不错…可是……”
　　江贺沉吟片刻，说道：“清月仙子我见过她几面，那一身仙人风姿比之含光君也是不遑多让，样貌虽算不上极好，却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立志平天下不平之事，救众生应救之人。听说凡间受她恩惠的人为她修祠立碑，香火供奉。长此以往，气运之盛，定是有大造化。只是……”
　　小江：“只是什么？”
　　江贺看了一眼蓝思追，没接小江的话茬。
　　清月仙子蓝思追只远远见过一面，当时他听说那处有邪祟作乱，匆匆赶到时，却见一绰约仙子挥剑正在斩杀邪祟，手法利落干脆，占上风得很明显。只看了几眼，蓝思追便转身离开。
　　与江贺没说完的只是一样的原因——清月仙子是散修。
　　仙门百家势大，世家子弟欺辱霸凌散修寻常得很，杀人夺宝也不在少数。
　　有的人死了，没人替他讨公道。
　　有的人有。有些公道没讨回来，又搭上一条性命。有些有幸报了仇，却被追杀得终日只能躲躲藏藏，修行荒废，到底与大道无缘。
　　故而，仙门百家与散修的关系僵得厉害，细论起来可以说得上彼此仇视。
　　近些年，散修也大都不愿再入世家做门客，行那背信弃义之事。对仙门百家日积月累的仇恨，倒让散修隐隐有种拧成一股绳的架势。
　　清月仙子再好，就她散修身份这一条，种种的好都不做数了。
　　若江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倒也罢了，可他是一宗之主，娶一个名声在外的散修做道侣，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知要引出多少风波。
　　小江见没人回他，凑到大江耳边低声问了一遍。
　　大江小声道：“清月仙子未必愿意入世家。”
　　蓝思追看了大江一眼。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忽然察觉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江贺看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蓝思追按住想要往外跑的小白，“没什么。”
　　小江长叹了一口气，“师娘什么时候才能有啊！”
　　江贺和大江对视一眼，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蓝思追捏了捏小白的肉垫，状似无意道：“也不一定非是仙子嘛。”
　　大江小江还没反应过来，江贺愣了一下后一脸郑重地嘱咐道：“思追哥可莫要在师父面前说这话。大约是因为大师伯的缘故，师父对这种事儿格外容不得，先前有个师弟跟坞内仆役厮混，就被师父行了家法逐出师门。”
　　大江眨了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绷着嘴没吭声。
　　小江却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思追哥哥的意思是找个男人当师娘吗？师父才不会愿意呢。”
　　“而且，臭男人怎么能配得上我师父。”
　　蓝思追眉头还没皱起来，就被小江后面的一句话逗得笑出声。
　　“臭男人？你不是臭男人？江宗主不是臭男人？”蓝思追笑道。
　　小江嚷嚷道：“我是，师父不是，师父可香…唔唔…”
　　大江一把捂住小江的嘴，拖着他往外走去，“思追哥哥，我们明日再来看你。”
　　江贺收拾了下药箱，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蓝思追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小白从蓝思追怀里跳出来，绕着蓝思追转了几圈，软绵绵地冲他啊了一声。
　　蓝思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刚窗外的是晚吟？”
　　小白：“没错。”
　　凝结的思绪化开了些，眼下的情况不算太坏，可如何再进一步，实在束手无策。
　　这块儿硬骨头，让人难以下嘴。蓝思追心想。
　　不过确实如小江所说是香的。
　　香喷喷的，很诱人。
　　蓝思追伤口将将长好的时候，桃花坞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江澄一眼望过去，眼神不由得停留了一瞬才移开。
　　待到来人走近，看到脸之后不由会心生几分遗憾，这张脸远不如身姿风度来得惊艳，颇有些配不上。
　　可等来人开口说话时，温柔的声音又与那张棱角柔和的脸极度契合，像是一片羽毛在脸颊轻轻拂过，令人如沐春风。
　　来人打了声招呼，江澄收敛心神，回道：“清月仙子。”
　　来人正是大江他们口中可与江宗主相配的清月仙子。
　　清月仙子似乎也无意多做周旋，直言道：“不请自来，打扰了。听闻小含光君在桃花坞中，烦请江宗主让人请了他过来，我有一事相求。”
　　江澄脸色瞬间变得不是很好看。
　　顿了顿，才反问道：“不知清月仙子从何处听闻的？”
　　清月仙子抬眼看向江澄，似是觉察出江澄语气里的不善，斟酌片刻，才道：“我一挚友听到夷陵老祖亲口所说。”
　　江澄眉头紧紧皱起。
　　魏无羡这个混蛋！
　　蓝思追本是温家人，从小养在蓝家，又与金家现任家主阿凌交好。他小含光君的名号在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却许久不曾回蓝家，已经让许多人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如今魏无羡又嘴巴没把门，将他在桃花坞的事情说出去，还嫌麻烦不够多！
　　就这还当人家师父，天下间有这么坑徒弟的师父？
　　江澄张嘴就想矢口否认蓝思追在桃花坞的事实，话要出口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
　　麻烦也是他麻烦，我管他去死！
　　旋即对着候在一旁的江贺道：“去请。”
　　清月仙子朝他拱手道谢。
　　江澄虚受了。
　　两人落座。
　　江澄端起茶杯，撩了撩漂浮其上的茶尖。不由得想起那夜在窗外听到的江贺和大江小江的谈话。
　　大江的眼光倒是不错，这样风采气度的人做桃花坞的女主人也是当得的。
　　可惜，是个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