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朵朵的六零年代》苏惠

15、新年快乐

　　两人来时带了满满一袋行李，走时袋子里也是装的鼓鼓囊囊。

　　顾老娘站在路口冲他们挥挥手催促道：“行了，快走吧，路上小心点，别摔了。”说着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顾老爹站在一边沉默的抽着旱烟，吞吐的烟雾遮住了脸。

　　“娘，你们也回吧，”顾怀山一手牵着顾朵朵，一手提着行李，最后冲大伙儿挥手告别，踏上了返家的旅程。

　　这次他们两个可没上次那么幸运正好有顺风车坐。

　　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窝在家里过团圆年，走了这一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好在路上的积雪都被踩实了，走起来不怕滑到。

　　到了镇上等了好久才缓缓驶来一辆公共汽车。

　　售票员等这一大一小坐稳了才问：“同志新年好啊，到哪儿下站？”

　　“同志新年好，我们到人民路下车，”顾怀山也笑着道了声好，从兜里摸出来一张毛票递过去。

　　整个公共汽车空荡荡的，除了刚上车的顾怀山父女俩，只有后排靠窗的地方坐了个挎着篮子的大娘，低着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这大年三十的同志咋还进城啊，”售票员大姐是个热情的中年女人，看见顾怀山拖家带口的忍不住上前搭话。

　　顾怀山把行李放空座上，掏出热水壶拧开递给顾朵朵才笑着答道：“今儿得回单位值班。”

　　“那你这过年也不能在家的啊，”售票员大姐砸吧着嘴，感同身受的样子，随即又出言安慰道：“大家都是这样子的，你看看我跟老许还不是大年三十得出车，要是没有咱们这些人坚守岗位，那可不就乱了套了，你们想进城得走好几个小时呢！”

　　老许是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应和：“那可不，现在都新中国了，咱们工人阶级自己当家做主，自己家的事儿咋能不认真，啥时候回家不是团圆年，既然干了，就得坚守好最后一班岗。”

　　“那可不，老许你这思想觉悟老高了，要么我就爱跟你搭班呢，”售票员大姐冲司机师傅竖了个大拇指。

　　“大哥大姐说的是，”顾怀山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

　　公共汽车缓慢的行驶在马路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县城，顾怀山和顾朵朵在人民路下了车，跟大姐挥手道别，迎着北风往甜水巷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天空一片湛蓝，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顾朵朵远远的看到家里的大门，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到家了，这一路走的可真不清闲。

　　以前要是有这劲儿头，何愁减肥大业不成。

　　顾怀山进了院子先去堂屋生炉子，一边点火一边催促道：“朵朵先把鞋脱了烤烤火，别冻着。”

　　“这就好，”顾朵朵先跑到灶房接了一壶水放炉子上，然后搬了小板凳在炉子边坐下把棉鞋放边上烤干。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脚丫，脚指头都冻的红彤彤的。路上走到一半鞋尖就湿透了，穿着走路又湿又冷。

　　等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的冒出热气，顾怀山端着洗脚盆接了半盆凉水过来，兑了热水下去，又用手试了试水温不烫才示意顾朵朵把脚放进去。

　　“泡泡脚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大伯你别忙活了，也坐下歇会儿，”顾朵朵看顾怀山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哪能自己坐着泡脚啊。

　　“没事儿，我把灶房的炉子点上就过来，你别乱动，”顾怀山用钳子从炉子里夹出一块烧的火红的煤球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又从院子里夹了一块儿新的放进去，这才把烧火钳挂在炉边脱了鞋子休息。

　　“大伯，我泡好了，”顾朵朵觉得脚上的刺痛麻木感少了些，赶紧换了双鞋子穿上，想去换盆水给顾怀山用。

　　“不用这么麻烦，”顾怀山又往盆里添了点热水，直接把脚放了进去。

　　“大伯晚上几点去厂子里？”

　　“七点吧，在家陪你吃了饭再走，”顾怀山歉意的看着她说：“第一次陪你过年就让你自己一个人呆家里，一会儿我去跟你乔叔叔说一声，明天你去隔壁跟丽丽一起玩儿，我傍晚交了班就回来。”

　　顾朵朵倒觉得没什么，现代大年三十加班的可太平常了。

　　那时候年味淡，通讯和交通的便捷大大缩短了人跟人之间的距离感，纵使在天南海北，想念了也不过是拨打个视频电话的事儿。

　　现在除夕才能吃上一顿的饺子，更是去趟超市的功夫就能买到，春晚也变成了大家玩手机打游戏的背景音，跟此时此地的心情和期待是截然不同的。

　　什么？你说67年还没有春晚！

　　那你可就错了，1956年中国已经举办了第一届春晚，那时候可是真正的大腕云集、星光璀璨。老舍、巴金、郭沫若、钱学森、华罗庚等一干历史课本上的名人都是台下的观众。那时候新中国刚刚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硕果颇丰，人民日报、新华社做主牵头，中央新闻制片厂录制了这场汇集全国各界精英的《春节大联欢》举国同庆新春佳节。

　　只是当时的电视尚未普及，因此只能以电影纪录片的形式播放，然后再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录音。

　　此后再难有此盛况，直到1983年才由中央电视台制作了第一届直播春晚，从此开创了除夕夜看春晚的传统。

　　不过这时候虽然难看到电视，但是新闻广播还是很流行的，谁家有台收音机可是能拿出去炫耀的资本。

　　“没事儿，不用担心，以前您值夜班的时候我都一个人的，”顾朵朵可不想在这个阖家团聚的日子里去别人家掺和，这太尴尬了，但是为了安他的心还是认真的答应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明天要是觉得无聊了，我会去找丽丽姐玩儿的！”

　　当然了，去玩一会儿就回家这点就不用告诉他了。

　　“行，你自己看着办吧，”顾怀山哪能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却也没太勉强，暗自打定主意一会儿去隔壁交代一声，听着点这边的动静。

　　留她一个人在家终归不太妥当，可惜打听了这么久也没谁家有小狗崽，不然抱回来一只看门户自己也放心点。

　　顾怀山拿了毛巾擦脚，把洗脚水倒在菜地里，准备先收拾行李再做饭。

　　“这鼓鼓囊囊的一袋子，我拎着一路都觉着沉，也不知道你奶都装了啥进去，”袋子里的东西都是昨天夜里顾老娘收拾的，他也没来得及看。

　　拆开袋子，最上面的是一大包冻饺子，一个个冻的硬邦邦的，背了这一路居然没变软。

　　“好家伙，你奶装的可真不少，这下明天的饺子都有了，”顾怀山掂量了一下，分量可真不少。

　　往下翻翻又拿出来一包咸食、酥鸡、萝卜丸子，都是上午刚炸好的。

　　再下面是些干豆角、萝卜干、粉条和两袋剥好的花生黄豆，还有几双鞋子是给顾怀山准备的。

　　顾怀山看着这两袋粮食，知道这是老娘从一家人的口粮里省出来的，就怕城里供应跟不上，也是那几年饿怕了。

　　顾朵朵看他情绪有些低落，于是故作天真的提议道：“等下次周末休息了，咱们给奶带点富强粉回去，再买斤肉，奶奶肯定高兴。”

　　“行！到时候还让你奶给你包饺子！”顾怀山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只是暗下决心好好经营，不能让老娘这一把年纪了还替自己操心。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笑着说：“这下可好了，东西都是现成的，咱们把饺子一下，再炒个菜就齐活了。”

　　“大伯你准备炒啥菜，我给你打下手，”顾朵朵帮着把东西拿进厨房。

　　“你去屋里拿俩土豆，今儿大伯给你做土豆烧肉，”家里还剩半斤猪肉，顾怀山决定切点炒了。

　　顾朵朵拿了两土豆回来还想帮忙，却被顾怀山赶了出去，只能回屋里听广播去了。

　　这时候的广播除了新闻之外还有音乐、评书、相声等多种多样的节目。

　　她最喜欢的是广播剧，最近正听《三家福》呢，刚听到私塾先生苏先生辛苦一年，攒了些银子准备回乡过年，路遇一女子要投河自尽，苏先生问明原委方知女子的丈夫外出一年未归，家中已无半粒米粮，催债的又打上门来，她实在是撑不下了才起了轻生的念头。苏先生好心救人于是谎称丈夫有事耽搁晚归，托他来送银子，把一年的薪俸给了这女子，两手空空的回了家。

　　正听的入神，就听大伯喊端饺子，于是匆匆忙忙伸桌子、搬板凳。

　　顾朵朵就着土豆肉片吃了满满一大碗饺子，直到实在塞不下了才遗憾的放下筷子。

　　吃过晚饭，顾怀山把锅碗都收拾好，才准备出门，临出门还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两句：“把门闩好早点睡，正长身体呢，不用你守岁，要是有事儿就喊你乔叔叔过来。”

　　“知道了大伯，你路上慢点！”

　　顾朵朵目送顾怀山的背影渐渐远去。

　　此时广播里已经开始放新年贺词了，顾朵朵听了会儿侯宝林、郭启儒的相声《夜行记》，换了个频道继续听广播剧，直到大结局听完，才烧了热水准备洗漱。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顾朵朵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节日气氛影响了，索性又披上棉袄起来拎了猪蹄和猪大肠坐在堂屋里围着炉子收拾。

　　这时候的猪蹄大都是简单处理一下，很多上面的老茧跟猪毛都没弄干净，大肠就更不用说了，隔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要是不好好处理一下，她还真下不去嘴。

　　拿着猪蹄在火上烧了一下，这样那些死皮老茧轻轻一拽就能带下来，她又找了个镊子，一点一点把毛拔干净。

　　弄了一会儿觉得屋里实在太安静了点，又把收音机打开，拿广播当背景音，正收拾的起劲，突然听见院子里门栓响了。

　　顾朵朵吓了一跳，拿着镊子就站了起来，想想不太对，又赶紧把东西放下把炉子边的烧火钳抓在手里。

　　不会这么倒霉吧，说好的这时候民风淳朴呢！

　　心里哀嚎着，她小心的顺着墙根往门口摸，准备趁这小贼不注意给他个面上开花。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顾朵朵举着烧火钳，正准备给他来一下，突然听见顾怀山疑惑的声音：“朵朵？你这是干啥呢？”

　　顾朵朵借着月光仔细分辨了一下，还真是大伯。

　　“大伯，你咋又回来了？”她悻悻地放下手里的‘武器’问。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跟小王交代了一声回来一趟看看，你咋还没睡呢？”

　　“我早上起晚了，睡不着就找点活儿干干。”

　　顾怀山看了看堂屋里摆的东西，笑道：“行，猪蹄收拾的还挺干净。”

　　“快去洗洗手进屋睡觉去，这些东西等我明儿回来了再弄，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说来也奇怪，刚才她还毫无睡意，这会儿被大伯这么一念叨，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真觉得有点困了。

　　“快进屋睡觉，大伯等你睡了再走。”

　　顾怀山催促着，等她盖好被子躺下，搬了小凳子坐在一边守着说：“睡吧，大伯在呢！”

　　隔壁的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的新年祝词：“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1966年开始了。同志们，大家新年好！”

　　巷子外面“噼里啪啦”响起鞭炮声，顾朵朵困倦的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高大宽厚的身影，在睡意席卷而来之前轻轻地说了声：“新年快乐，爸爸！”

　　顾怀山愣了一下，脸上忍不住溢出灿烂的笑容。

　　“新年快乐，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