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情人》秋水微澜

14、故地重游

　　日子还是平静无波又快乐悠闲地过去。当然，这悠闲的仅仅只有我。晨钰每天必须抽出四个小时处理陆地上的事务，其余时间不是忙着治疗赵岩，就是陪我。这期间，我见了赵岩几次，小孩子面对我还是不习惯，特别是看见我和晨钰调笑的时候，那个白皙的脸蛋，瞬间红得像个猴子屁股似的，还拼命装没事。与我相反，因为治病的缘故，赵岩对晨钰的感情明显比对我来得要好，我好几次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说话，看到我出现，小孩子急急忙忙地走了。本来不甚在意，路莱尔却神秘兮兮地道：“小心，那小孩想演横刀夺爱的戏码！”害得我心里总怀疑他们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这些只是小插曲，不提也罢。这天，游轮终于到达了香港。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故国，呼吸着新鲜而熟识的空气，心里涌起了一阵激动。因为心情使然，从远远看见海岸线的那一刻，我一直站在甲板上，直到船开始靠岸。

　　也许是有消息“月神号”会在今天到达，竟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接人的，看热闹的，采访的，甚至还有要求上去参观的，场面吵闹得不得了。正看得开心，赵宇带着赵岩来道别。我微笑，点头，嘱咐了几句，努力扮演一个慈祥的长辈。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客气几句，我便打发他们走了。

　　突然很怀念旧时的人，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关于晨钰的记忆也大部分在这片土地上。

　　然而半个世纪匆匆而过，很多地方都已经物是人非了。猎人总部所在的小镇再也没有吸血鬼助手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最强猎人白羽和他们妒恨得要命的李晨钰，再也没有被我叫做老头的假洋鬼子大长老席勒特和他的助手——优雅礼貌却冷漠疏远的菲特拉。

　　说起菲特拉，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他的故事。这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吸血鬼，是七夜月第二个孩子巴菲特唯一的后裔，换句话说，他是七夜月的孙子辈，菲洛斯特家族辈分最小的直系。数百年前，巴菲特意图谋夺七夜月的领主之位，已经被七夜月处死，剩下刚成为吸血鬼的菲特拉，七夜月很喜欢他，带在身边细心教养，可以说菲特拉现在的一切都是七夜月造就的。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因为做错了事，他自我放逐到VHU当内应，才有了他和席勒特的相遇。不过，虽是如此，菲特拉依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以一个血族的身份在VHU里却拥有比一般猎人还要高的权限，甚至有人为了推翻他而组成了“反菲一派”，依然没能动摇他分毫。

　　席勒特和我很像，正如我的人生历程里晨钰涂抹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一生被菲特拉一个人所贯穿，为他隐忍，为他疯狂，一朝身份败露，两个至交好友竟成了生平最痛恨的人，最后虽然取得了谅解，然而席勒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这件事成了菲特拉平生至痛，晨钰下令菲特拉造游轮也是因为看不过他长期强颜欢笑，才找些他感兴趣的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

　　而现在，剩下的我们三人再次踏上了这片我们曾为之奋斗的土地。

　　也许是近乡情怯，我竟有些不敢下船了，呆呆地看着乘客们兴高采烈地跑上跑下，直到晨钰的亲卫队副队长罗蒙告诉我晨钰在等我。我看了岸上的人群一眼，转身回房。

　　晨钰不喜欢洛可可式的繁琐和华丽，而比较钟情于简约和典雅。今天他挑了一件样式古雅的黑色西装，袖口和衣领部位的精致而繁复的纹绣无不彰显尊贵，精致敞开的领口随意露出锁骨，本是拘谨的衣服硬是给他穿出几分不羁的味道。

　　现在他很随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法文书，看见我回来，放下了书，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像逗引小狗似的，气得我直想抽他。最后还是决定不跟他计较，施施然在他旁边坐下。
　　他很不客气地要了我一个吻，道：“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我下意识地道：“太远了。”

　　“没关系，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个星期，有的是时间。”

　　“不，”我摇头，“还是不要去了，去不去也一样。”

　　晨钰探究似的看着我，紫色的眼眸晶莹剔透，很是漂亮。

　　“那么，还是你陪我去吧。”

　　一句话，于是我们下了船。

　　我很佩服杜唯希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许是早考虑到我们要走远路，他把整个车队都带到船上了。呼啦啦车队排开队形，在香港在寸金寸土的地方也极引人注目，招摇得不得了。我不禁头痛。

　　我们的身份是适合招摇的吗？VHU的总部离香港不过几百公里！我可不想把昔日同行招惹到我的船上。虽然曾经扬言用赵宇兄弟陪葬，可我还是不愿意和他们动手。

　　“去哪里？”毕竟十几年没有回来，这附近的路都不认识了。

　　晨钰翘着腿，靠着后座优雅地对我微笑，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一只手很不安分地调戏我，手指一勾一勾地搔刮着我的手心，自掌心到心脏，一阵阵酥麻感。

　　——拜托！晨钰宝贝儿，我才刚发誓不再轻易碰你……

　　反手握紧对方，不准捣乱！

　　晨钰尝试抽走作恶的手，没辙，放弃挣扎了。

　　“我们去过的地方。”晨钰的回答等于没回答，这附近的地方我哪里没有去过？再看看路标指示的方向，我不禁疑惑地看着晨钰。

　　“我们真的要去那儿么？”

　　“嗯。”晨钰轻轻点头，“那里的人我都可以当作不存在，只有养父我们不能不理。”

　　我睁大了眼睛：“晨钰，你不怕引发吸血鬼和猎人的战争？”

　　晨钰沉稳又不屑地勾起一个微笑：“整个VHU也抵不上一个白羽！你以为没了你，VHU还能对‘燃烧之罂粟’构成威胁么？”

　　闻言无语。就算有我，也不能对“燃烧之罂粟”构成威胁。吸血鬼猎人的力量是身为月之一族的七夜月给予的，同是月之一族的晨钰如果能正常发挥出力量，根本不怕任何黑暗生物和我们这些所谓的猎人。

　　和晨钰紧挨着休息了几个小时，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吸血鬼猎人联盟总部，本是从欧洲的母组织分离出来的亚洲分部，自从十几年前七夜月愤而毁灭了欧洲的母组织，它便成了所有猎人的上层组织。我们称呼它的驻地为猎人小镇，其实只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并不在香港，三面环山，地界又偏僻，典型的天然与城市半隔绝的小地方。然而，这里住的都是吸血鬼猎人和他们的家人，随着人们越来越提倡“科学”，吸血鬼的存在被归为迷信之后，小镇与外界的关系逐渐疏离了，虽然并不反对外人进入，但对外人来说，小镇总像蒙了一层纱，看不清真实。

　　距离越来越近，我慢慢能感受到护阵结界的力量波动。这个结界是为了防止吸血鬼来袭而准备的，没有特别方法，普通吸血鬼一旦进入马上会觉得头晕心悸，全身剧痛。

　　“我们直接进去？”我看了看远处天边的晚霞，疑惑地问。

　　“直接进去。”晨钰点了点头，脸上的微笑像暗中做了什么恶作剧的小孩似的。

　　难道他早有计划？难怪把惹眼的银发剪了染黑，还带了黑色隐形眼镜……

　　吩咐罗蒙带着车队原地等候，晨钰没有直接带我到小镇的入口，而是先去了小镇旁边的小树林。意外的是，我竟然再次看到了赵宇和赵岩两兄弟。

　　看见我们，赵宇远远地行了个礼。

　　“怎么回事？”我惊讶地看着晨钰。一切都不言而喻了。果然是思虑周密的菲洛斯特少主大人！

　　“如你所见，这是我要的医药费。”晨钰对我一笑，拉着我上前。

　　夜幕已经全黑了，也许是远离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夜空显得宁静而美好。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十几年未见的亲人，不禁隐隐兴奋起来。站在结界边缘，晨钰发话了：“白先生，虽然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抵制结界的侵蚀，但可不可以用一个简单轻松一点的方法？”

　　我醒悟，摸摸鼻子道：“我忘记了，不好意思，你们稍等。”最后的话是对赵家兄弟说的，刚说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晨钰就地正法了——别想歪，我只是把他吻到差点晕过去而已。

　　——宝贝儿，既然是你的意思，我怎么好辜负你的美意？

　　“猎人的祝福”——这个吻就是破除结界负面影响的方法。

　　依我看，小镇这十几年来变化并不大，守卫倒是森严了许多，根据赵宇给的路线图小心避开了巡守，待见到父亲的时候，我突然不敢相信我真的回来了。

　　年老的父亲精神头不行了，每天早早就睡，这是前不久我得到的消息，然而我却不敢回来——不敢，很难相信我白羽也会有“不敢”的时候。有时候现实总比人强，我不得不为父亲考虑，父亲不会跟我走，现在他还能得到联盟的照顾，如果再和我扯上关系，我如何能让他在晚年再为我这不孝儿背负一切？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街上的灯射进来的残余光线，父亲的睡颜慢慢清晰起来。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父亲的脸的温度——然而，曾经年轻威武的父亲已经鹤发鸡皮，脸皱得连我也快认不出他了。

　　父亲，已经是耄耋之年了。和父亲相处时光不算多，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远远算不上亲厚，自从我成年独立出去以后，像逃跑似的迅速疏远了家族，唯一带走的只有晨钰的监护权。那时，晨钰刚满十七岁，父亲把我们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留给了我们，一个人搬回小镇。临走前，他冷冷地盯着我说：“别以为晨钰很快成年就觉得监护权没什么大不了，你既然觉得自己有能力，养活晨钰直至他能养活自己便是你的责任！”

　　就因为这句话，晨钰默默地开始做兼职。我不同意，小鬼就跟我倔，闹脾气，我无奈只同意。那段两个人一起为了生活努力的日子，却成了我最纯最深刻的记忆。

　　——谢谢你，父亲，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白羽……”

　　正陷入回忆中，一声熟识又陌生的呼唤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连忙回应：“父亲，是我，我回来了！”

　　父亲努力睁大了混浊的眼，看清是我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有水光在眼角。我赶紧握着父亲的手，父亲很快反握，迫不及待。

　　“回来就好……”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哭，额头抵着父亲的指节，就这样泪流满脸。

　　“对不起，我真不孝……一点也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还给你丢脸……”我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任凭情感宣泄，不断忏悔着。

　　父亲静静地听完了，才轻轻地道：“不怪你，记住，你是白凌最骄傲的儿子。”

　　我像被人当头一棍，完全不明白父亲的用意。像我，这样一个叛徒，给父亲蒙羞的不肖儿，有什么值得父亲骄傲？

　　然而，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父亲的笑意。即使是年幼时也不怎么见过的欣慰的笑意。

　　“晨钰，你也回来了。”父亲呼唤晨钰的声音明显比叫我温柔。父亲对我们完全是两个极端，对我苛刻得要命，对晨钰则宠爱非常，有时候看到他们父慈子孝的模样我也会妒忌。

　　“我回来了，养父。”晨钰急忙上来，和我挤在床前。

　　“孩子，你平安就好。”父亲伸出手，晨钰用双手握了，贴着脸颊，任凭父亲抚摸着他的脸。

　　“我很好，你老放心。”晨钰安慰道。

　　“我很放心你，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艾萧和‘暗之夜来香’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对手。”

　　艾萧是VHU的现任大长老，最高权力者。

　　“父亲，别说这个，你最近好吗？身体怎么样了？”我急忙叉开话题，父亲却不理会。

　　“记住，别做有违天理的事。”

　　“父亲！”我无可奈何地低叫。这个温馨的时刻可以不说这些么？

　　晨钰认真地点头：“我会的。”

　　“好，你们走吧。”父亲闭上眼，别转了脸，“照顾好他。”

　　我有时候没办法理解父亲的狠心，才说了几句话，就这样赶我们走了？仅仅只是看到我们就满足了吗？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晨钰拉走了。

　　过了几天，传来了父亲在睡梦中过世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我劈晕了。就连父亲的丧事也不能亲自料理，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孝？

　　我们的旅行提前结束了，按照俗例过了头七，我们坐着私人客机回到了菲洛斯特。

　　——谢谢你，晨钰，给我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