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情人》秋水微澜

15、燃烧之罂粟

　　父亲死后一段时间，我一直闷闷不乐。什么也不感兴趣，什么也不想理会。

　　人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失去的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原以为凭自己就能支撑起一片天地，现在才发觉父亲一直是我心底的支柱。

　　——放心走吧，父亲。我是你的儿子，所以，我不会因为失去你的支持就意志消沉。我听你的，照顾好晨钰，好好地活下去。

　　最近不常想起过往了，父亲说，只有不肯面对现实的懦弱者才活在回忆里。但对我来说，即使活在当下也是逃避。

　　叛逃之后的十几年——叛逃，这个字眼已经足以让我惭愧，此时尤其刺耳——我还做过什么值得父亲骄傲的事？

　　想想这十几年，时间不短，除了晨钰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真是差劲。突然萌生起想做些什么的念头，逃避了十几年，该去面对当初留下的那个烂摊子了吧？

　　我拿不定主意，晨钰的现状让我无法安心。如果他病发了而我不在他身边，我还怎么履行照顾晨钰的诺言？

　　就这样犹豫了几天，就连阿赛拉也看出我的不对劲，何况是晨钰？但他不说，我也不说起。也许，他也感到了这个话题隐藏的危险。

　　这天，在小客厅里遇到菲特拉。最近天气冷得厉害，壁炉烧了起来，他坐在壁炉旁边的软椅上，膝盖上搁着书，却专注于逗弄着他食指上的克莉丝汀。肥雪狼趴在一边，似乎也感受我们这段时间的低气压，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不时拿眼睛讨好地看着我。

　　“今天是主人的忌日。”菲特拉突然说，抬起头看我，清冷的碧眼如青山围绕的湖水般，幽深静谧，又带着淡淡的疏离，似乎身前多了一层结界壁。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菲特拉这副样子了。过去几年忙着造船，虽然每天看见他一副“我很忙我很忙”的样子，说是疏离倒不如说是没时间理会别人来得贴切。

　　七夜月的忌日么？难怪他会这样。我也默然。严格说起来，七夜月的死也与我有关。如果她当初不救我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死得那么快呢？

　　忽然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七夜月没有死，我不就可以放心地暂时离开么？这个想法太不负责任了，不禁自嘲。然而，另一个别扭的感觉迅速漫上心头，让我不由得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七夜月已经成为我心目中可以信赖的存在了。

　　是的，只要她在，晨钰就很安全，而且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就算是我束手无策的病痛，也能理出一个头绪。

　　“七夜月的忌日……”我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该如何让接下去。

　　“主人生前最希望的就是你和晨钰能得到幸福。白羽，我不知道你最近和晨钰怎么了，两个人心事重重，不过希望你记住，无论少主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怎么忽然说这个？”我挑眉道，这危险的措辞让我感到了危机，如果我是刺猬，大概现在已经竖起满身刺了。

　　“知道‘燃烧之罂粟’为什么会被崇拜撒旦的血族也视作邪恶么？”菲特拉神秘地笑道，“因为他们爱人的方式太过极端。”

　　“太过极端？什么意思？”

　　“‘燃烧之罂粟’没有贵族封号，习惯把最高权力者称作主人，晨钰是个例外，他不愿意取代主人的地位，才保留少主的称呼，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等级制度和其他十二大家族不同么？”菲特拉不慌不忙，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听主人说当年的莫里亚陛下是个对特定事物占有欲超强的君主。原先，主人有一个公主的封号，那时主人还年幼，有一位很优秀的公爵正热烈追求她，主人约他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说清楚。”

　　“于是误会发生了？”我问。这真是九流的言情剧，现实中制造误会哪有那么容易？

　　“不，没有误会。”菲特拉摇头，“主人回去之后，莫里亚陛下对主人说，你长得太美了，就算看到别人爱慕你的目光我也忍受不了，你以后就别出去了。于是，主人封号被夺了，禁锢在陛下的寝宫里，脖子被套上了代表奴隶身份的金环，灵魂里更被下了一个阻止其他人和主人发生关系的诅咒。”

　　我无语。这算是什么？火星人的思维！难怪七夜月的性格那么别扭变态，说不定就是被这个莫里亚陛下的独占欲调/教出来的。

　　菲特拉继续原先的话题：“领主是没有封号的贵族，这些追随主人的仆从当然不能保留原先的贵族封号。其实主人从没怪过陛下的专制，所以即使成了最卑贱的奴隶，她也没做任何反抗。”

　　“那么，为什么最后七夜月会杀了莫里亚？”我十二万分不解。

　　菲特拉有了一瞬间的失神，道：“你知道，主人是已经过世的洛兰斯公主的转世。在主人看来，今生的她和前世的她是不同的，莫里亚陛下却迫不及待地在她身上寻找她的前世，骄傲的主人怎么可能忍受这种事情？”

　　我黯然无语。七夜月对莫里亚有多爱，从她对晨钰的态度可见一斑。明明相爱的两颗心，最后却演变成不死不休。

　　似乎“燃烧之罂粟”家族的爱情都是如此惨烈。

　　阿赛拉，算是比较正常的一个，因为恋慕七夜月得不到回应而离家出走，建立了一个家族处处与“燃烧之罂粟”作对，最后被七大家族联手封印五百年。

　　巴菲特，对七夜月极度痴狂，因爱成恨，妄图杀死七夜月，好满足他的恋尸癖和占有欲，结果功败垂成，被七夜月钉死在十字架上，只留下菲特拉一个后裔。

　　菲特拉，爱上了VHU的大长老却不愿意承认，最后想通的时刻席勒特已经生命垂危，他居然拒绝给席勒特初拥救他一命，原因是他不会承认变成吸血鬼的席勒特是他所爱的那个古板猎人头子。
　　最后还得说说七夜月，这个把晨钰当作莫里亚来爱的女吸血鬼，我们不说她杀死莫里亚一事，只计较她爱晨钰的方式，同样很有莫里亚的风格，当初为了让晨钰离不开她，她仿效莫里亚当年的做法，给晨钰下了一个灵魂枷锁——绝对主仆契约。只要这个契约还发挥作用，晨钰就没办法长时间离开她，否则契约发动，只有死路一条。这种强制性的条约极端伤害感情，晨钰知道后离家出走，幸好我找到了他，才没有让他继续流离漂泊，才有了我们一起在VHU消灭吸血鬼的十年。

　　“燃烧之罂粟”名字起得一点也没错，他们诱惑力过于强大，从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精心编织的情网，像罂粟一样在美丽的外表下饱含着令人欲罢不能的毒汁；他们的爱情又过于炽热，像风卷大火，无边蔓延，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和对方都烧成灰烬。

　　幸好，我的晨钰很正常。

　　正喜滋滋地庆幸，那边菲特拉又说话了。

　　“白羽，‘燃烧之罂粟’虽然极端，但是我们的爱是最深沉的。如果晨钰做了什么让你不能接受的事，你要记住，他一定是为了你好。”

　　菲特拉说完，不理会不知道如何反应的我，径直离开了。

　　猛然间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想必谁也不会好受，何况我还被告知晨钰可能做了什么我不能接受的事！我不害怕晨钰会对不起我，唯一怕的是他会伤了自己。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有什么自己扛着不让我为难，到我发觉时，他已经一个人默默承受很久了。

　　见过菲特拉之后，我没心情在小客厅呆下去了。走出前厅，转过回廊，绕过花园，到达内殿。由于时间关系，空旷的厅堂内一个吸血鬼也没有，只有一两个女仆侍弄着室内的花草，看见我，远远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躬身垂立一侧。因为那个女仆的动作，我注意到她身后墙壁上的一幅油画，视线不由得被吸引了。

　　挥手屏退女仆，四周安静了。

　　那是差不多四十年前的作品了。我认得背景，是已烧毁的圣浮里亚庄园的一间偏厅。画中，七夜月坐在雕着罂粟图案的高背靠椅上，明净典雅的白色露肩长裙和黑色微卷的发丝拖曳到地面，两手交叠放置于膝盖，纹理精致的蝴蝶状钻戒套在中指上，翩然欲飞，五官精致的瓜子脸上碧绿的眼眸柔和地注视着画前的我，端庄，优雅，媚惑，气质和容貌双绝的美人；晨钰站在她的一侧，黑色的仿古礼服，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椅背上，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裤袋里，那时莫里亚还没有出现，他还保持着普通人类的外表，柔软的黑色长发没有现在那样长得离谱，只到肩窝，用绿色丝绸发带束了斜斜地垂在胸前，如黑曜石一般的深邃眼眸视线偏下，似乎注视着位置靠下的七夜月，那脸上的温柔笑意，无论是谁看了也不会怀疑他对七夜月的爱。

　　完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看着他俩，我觉得不安的心平静了。

　　真的。

　　虽然，我也会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