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我见众生》故国有虞

28、二十八个梦

　　神明不理人间事，这高高在上的神明啊，解救不了众生的苦难。祂们端坐在三尺神台之间，面目悲悯，却注定了只是悲悯。

　　可是谁又能救救他，救救，他的秀姑娘？

　　江流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想到他们初见的时候。那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行色匆匆，目露焦急的躲避着老太爷的追兵，可怜兮兮的乞求着他的帮助。得到他的默认之后陡然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的惊喜，比之金山寺阳光下绽放出莫大的光彩的金殿琉璃更为耀眼。

　　这之后，随着追兵的引开走远，发丝凌乱略显狼狈的阿秀自藏身之地走出，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目光娇俏且明媚，生动且鲜妍，是江流此生之中不曾见到过的绝美场景。

　　叫人，怦然心动。

　　埋首佛法禅理不曾接触过风月的小禅师很难描绘那样的感觉，只是在他心中，所谓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大抵便是如此。

　　即使这本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不可同日而语相比拟的事情，可莫名的，江流却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传说佛祖世尊在灵山法会上突然拈起一朵普通的花，众皆不解其意，唯有其大弟子摩柯迦叶报之一会心一笑，是以迦叶为其继承人，传承佛法。

　　原本聪慧绝伦的小禅师啊，忽然就在那么一瞬间，自阿秀那被微风撩起的发丝中，读到了某种引人沉沦的气息。

　　皈依……秀姑娘。

　　那姑娘是如此的天真且坚强，鲜活与善良。

　　千般不是万种罪孽，是他动了心犯了嗔迷茫了道路，以致于失去了信仰对那神佛生出了质疑。这世间如果有报应与惩戒，也当应在他身上才是。

　　何以叫他的秀姑娘，落得那种下场？

　　阿秀倒在一伙失去了底线的、饱受着饥饿与绝望的难民手中，人性的底线一旦被打破，那么呈现在这世间的，就是比之十八层地狱更叫人绝望的悲惨与真实。

　　江流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的想，如果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救下阿秀，抑或者说在救下阿秀后不曾带着她一起上路，那么这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至少当他在寻觅的时候，不会连阿秀半点的遗体甚至是遗物都没有看见，唯一保留在身边的不过是一串佛珠，一串阿秀亲手所打磨而成的佛珠。

　　江流的记忆很好，以致于他一直很好的记得，自那日夜间，她引导着自己说下那句皈依秀姑娘之后，看着自己指尖转动着的佛珠，在闲暇之余，这姑娘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截木头，开始雕刻佛珠。

　　那是一截很是神奇的木头，以小禅师的聪慧与博学，竟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材质，又是何等样的存在。只是少年佛子的慧眼与灵性之间，总觉得有那么几分的不凡。

　　阿秀其实是一个脑子很聪明手很巧的姑娘，只是在雕刻那串佛珠时她似乎遇到了困难，总是在不自觉的走神。

　　最开始的时候江流只以为她是太累了，自助者助人，古人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可却没有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为善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所想要拯救的，是每一个他们所遇到的陷入绝境与困顿的人。

　　这是圣人与神佛所要践行的道路，可能够做到这一切的神佛，早已是高高在上端坐神台，悲悯众生。

　　但渐渐地江流开始察觉到不对，那截木头身上，似乎别有玄机。

　　直到这一日，江流做了一个梦。

　　江流梦到了一棵树，一颗接连天际遮天蔽日的、没有尽头的树。青色的叶子，紫色的根茎，黑色的花朵，黄色的果实......在那树干的周围，有枝叶、花卉、果实、走兽、飞禽甚至是悬龙、神灵掩映其间。

　　“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

　　那日醒来之后，看着那拿着木头正在雕刻佛珠的阿秀，知识渊博的小禅师如是言道。

　　建木啊，那可是传说中能够沟通天地使神人往来的桥梁。

　　只是这世间又哪有什么神明？

　　因而江流不过是付之一笑，便同阿秀一道，踏入他们既定的路程中。

　　那截木头亦在阿秀的巧手与江流的帮助下，变成一串佛珠，最终出现在阿秀手上。

　　这在无形中立下大誓愿，想要予她的小禅师以智慧与指引的姑娘在这之后的日子中，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历劫度难的、需要经受考验的菩萨与佛祖，竭尽全力的予每一个遇到的苦难者指引。

　　只是最终，阿秀唯一所留下的也只是那一串佛珠。舍此之外，再无半点其它的痕迹。

　　等到后来，便连那串佛珠也不存在，唯一江流手中，拼尽全力死死护下的那么一颗珠子。

　　便是在那之后的某一日，当江流粗糙且不再白皙、细嫩的掌心再度摊开那佛珠时，他忽然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一棵树，那一棵传说接连天地的建木。

　　可这世间又哪有什么可沟通神明的通天之木啊？要不然他的秀姑娘又何以落得那样的下场？

　　当江流的双眼再度望过去之时，他所见到的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景象。仿佛是两级反转般，那通天巨木的树干周围不再是正常的、仙气盎然仿佛闻上一闻吸上那么一口便足以叫人百病消除长生不老的枝叶、花卉、果实等，奔跑、飞跃、盘旋的亦不再是那些看着便根脚不凡灵性十足的走兽、飞禽、悬龙。

　　一个个仙风道骨、面目悲悯且柔和的神明忽然变换了模样，成为一个有一个披着人皮的、畸形的怪物，流露出浓浓的恶意与贪婪。一个又一个的肉瘤、变换的虚影、肮脏且浓稠的血液自那树干周围渗出，带来莫大的污染。

　　“陨灭吧，万物终将消亡。那么，请迎接最后的狂欢——”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刹那，江流耳中似乎出现了某种骇人的尖啸以及，一声浅淡的叹息。

　　在那叹息之中，又有含糊不清且不辨男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

　　这之后，便是无尽的混乱与疯狂。

　　只是在那之中，却又有着某个执拗的念头，维持着这小禅师一丝魂灵不灭，在漫长的时光里被不断的消亡。

　　皈依，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