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我见众生》故国有虞

29、二十九个梦

　　有泪珠于眼角落下，不偏不倚，恰好融入指尖那枚佛珠之中。

　　佛寺梵音，有鸟儿栖息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好似在品评着那金碧辉煌的佛寺之内，高坐神台慈眉善目俯视着众生的诸佛。

　　心中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执拗且不愿意抛弃的、穿隔了生与死混乱与癫狂的情绪，暮色四合之下李珂长身玉立，竟只觉得这天地之悠悠他却似早已无处可逃。

　　悲哀与无力席卷着他的心灵，亦叫他很难去思考甚至是回想，那江流小禅师与那名叫阿秀的女子，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与那绝望且陷入了无尽混乱的、却又迟迟不愿意放下的小禅师共情，同那名叫阿秀的女子一起经历了这世间种种的喜怒哀乐，将那所有的一切刻入骨血。

　　庄周梦蝶，抑或者是蝶梦庄周？

　　莫名的流光在那佛珠之间不住的涌动，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却又好似度过了无尽的光阴岁月。某一个不经意间，李珂似乎见到了一副奇异且诡谲的画面。

　　那是江流梦中的场景，那是在小禅师失去了他的秀姑娘之后，某一日的梦中之所见。

　　却又似乎有所不同。

　　那高大的、似乎没有来处的归途的建木所连接的又岂会是天地？而是诸天神佛的埋骨之所，世间一切生灵的归途。

　　天地间一切的水流在此汇聚，无增无减，没有尽头。

　　生与死，光与暗，日月与星辰乃至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在此扭曲与混乱。

　　归墟本当是静谧且安宁的，静静流淌如九幽冥河一般，是亡者的国度，是永恒的终结。

　　然而在那画面里李柯却看到，无数死去的、腐烂甚至异变了的生灵自那如斗之倒悬的无垠之海、无垠之水中探出手脚，面目残缺皮肉不复甚至是只剩下白骨的头部，满是恶意与贪婪。

　　以及，对这世间的怨毒与向往。

　　直到那一刻，李珂似乎方才在那隐隐然之间有所察觉。

　　原来那组成建木的从来都不是树干，而是一个个密密麻麻且层层叠叠的、从那归墟之中爬出来的身影。

　　难怪会呈现出那般腐烂且恶臭的、古怪流脓、浓稠肮脏叫人疯狂之景象。

　　李珂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画面与景象上，却又似乎落入某个平平常常的虚空。直到李珂的耳际，传来妇人的祈祷。

　　“诸佛菩萨在上，信女田氏，惟愿我夫君健健康康，百岁无忧。”

　　李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辨声识人的本事，但当那妇人田氏虔诚的话语落入李珂耳中时，他的心中忽然便生出那么一份浅淡的不忍与安宁。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在这样的祷告声中，他的意识似乎飘飘荡荡无所凭依，却又好似被固定在某个地方，纵使千般打击万种风浪，也无法将之磨灭。

　　借助某种奇特的视角，李珂看到了那佛前的祷告者。那是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从那并不年轻的面目中依稀可以看出昔日的秀美，只是不管是从她手部上香时的老茧还是衣物上浆洗缝补的痕迹，都可以看出她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

　　毕竟对这世间绝大多数无法填饱肚子的人而言，粗茶淡饭并不是什么安贫乐道的美妙诗篇，而是一个个不得不面对的生活。如果有选择，谁又不愿在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过得更好。

　　事实上纵使是李珂前世的社会，国富民强不再为吃不饱饭吃不起肉而苦恼，可绝大多数的民众们往往还是喜欢吃肉的。

　　至于那提倡素食中的很多人，往往都是吃饱了肉不再为四季三餐乃至于眼前的苟且而苦恼的。

　　妇人田氏上完香添上了香油钱之后退去，随着叮咚的铜板落入功德箱中，李珂亦再度回复了视角。

　　额角有些细碎的胀痛和酸麻，看着指尖圆润的佛珠，李珂本当是避之不及应该将其远远抛下的，可在某一个瞬间，他又改变了这个想法，眸中更是浮现出一层大大的惊喜。

　　只不过有些事情显然并不适合在这佛寺中完成，因而李珂只是不动声色的将那佛珠收入袖子，而后抬脚准备离开金山寺。

　　没想到就在庙门之外，下山的路上，李珂又再度遇到了那妇人田氏。只是此时的田氏形容匆匆，显然没有了佛前的从容与宁静。

　　彼时不管是贵族上层还是民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裹脚的风气，田氏脚程极快，很快便带起一阵清风将优哉游哉暗暗思考事情的李珂远远地甩在身后。

　　心头有淡淡的异样与警惕浮上，接下来身侧路人的谈论与话语更是叫李珂生出了几分兴趣。

　　“那是田氏吧？怎么走这么快？”

　　“除了她还能有谁，家里还有个病恹恹的秀才公呢，可不得走快点，要不然饿着秀才公可咋整？”

　　“你说这王秀才可真是......都考这么多年了每每将要考试的时候就各种出状况，要我说怕不是犯了什么忌讳吧。”

　　“嘘——这话可不兴说！想当年谁不羡慕田氏嫁了个少年英才，将来啊，一定是状元夫人的命。可谁知道这之后就......”

　　“不过我倒不这么觉得，听说是王秀才在书院里得罪了人，所以啊，这才每次临考时都出状况。”

　　“明明就是犯了天上的神仙太岁，要不然就他们家那情况田氏怎么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来佛前添一炷香油钱？”

　　...... ......

　　太岁！

　　李珂的神经几乎在一瞬之间被挑动了起来，然而紧接着又是放下。小声议论的路人渐行渐远，然而他们的话语却分毫不落的落入李珂耳中。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李珂的五感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通过这些人的话语，李珂对那田氏的状况有了几分浅淡的认识。只不过不管是从田氏还是她那病恹恹的夫君王秀才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这些人口中所提到的犯太岁，可与李珂梦中所见到的太岁肉并不相同。

　　至于王秀才的状况，在李珂看来更像是得罪了人，所以被人下手整治，却又不肯直接断绝了希望，而是一次次的仿若猫戏老鼠般看着王秀才在绝望中沉沦。

　　杀人不过点头地，科举于王秀才一家而言便是最大的翻身的机会。只不过自从多年前开始，王秀才的身体便一直病恹恹的，每每临到考试时便要害了一场大病，或者出些不大不小的状况，回回都无法进入考场。自然，何谈翻身？

　　王家原本颇有些家资，不过这些年因为给王秀才看病的缘故，亦消耗得厉害。

　　这样的状况，自不可能与食用了太岁肉有关。只是李珂心中却又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既然这王秀才身体病恹恹的，又何必死磕在科举这一条道上？

　　不管是王秀才身体自身的原因还是当真便就那么巧合，抑或是暗中确实是有人不愿意王秀才出头，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换个思路寻些其他的活计？

　　这样想着的李珂自然无法理解，多少读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数十载寒窗，又岂是可以轻易放弃？

　　至于那明明看不到希望却一次次想要打破某种魔咒坚持想要考试的王秀才，不过是多少企盼着高中中的一员。

　　只不过王秀才这人格外悲惨，虽然有那么几分才学，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便连考场也无法踏入，平白的蹉跎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