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86、春节

　　第八十六章

　　除夕之夜，太妃携康离进宫参加宫宴，几乎整个宗室都来了，还有一些得皇上器重的王公重臣。宴席一开始，皇上先敬了三杯酒，一杯敬天地，期望明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杯敬边关将士，感恩他们守护国土保卫国家，第三杯敬的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官员臣子们。

　　皇上如此抬举，众人怎么能不捧场，几乎算得上是一呼百应，群情高涨。

　　三杯酒之后，皇上就发话让大家自在一些，不用十分拘束，“都是自家人，随意些。”然后就转头同皇后喁喁私语去了。

　　太后见皇上皇后这样亲密，心中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然后转头拉着太妃的手同她讲，让她今晚留下来住在宫中。

　　太妃这几年虽然还是月月进宫给太后请安，但是几乎不曾留宿过，太后今日这样说，她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但是想到明日清早还要进宫来，就欣然应允，“好啊，那妾身就多谢太后了。”

　　有太后在场，太妃几乎不自称“哀家”。

　　“你呀，不要太过见外，”太后提起酒壶给自己和太妃分别斟了一杯，又率先举起杯示意太妃也举杯，“咱们都是从年轻一路走过来的，又是这个岁数，百姓的话怎么说？土埋脖子了，自在一些快活一些。”

　　太妃陪着太后饮下这一杯酒，赞同地点头，“有道理，都这个岁数了，人说不痴不聋不做阿翁。”说到这儿，太妃顿了一下，又摇起了头，“不行，妾身不如太后，阿离还没长大呢，妾身得给她掌着，聋不了也痴不了。”

　　太后沉默了一下，将目光落在底下正和六公主说笑的康离身上，安抚太妃，“总会好的，会长大的皇上会看顾的。”

　　太妃也顺着太后的目光看了下去，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微微点头。

　　太后和太妃都将目光落在康离身上，康离似乎有所感觉，也偏头看了过去，正对着微笑着的太妃，于是也笑了起来。

　　“阿离今晚留在宫中吗？和我一起住吧？”六公主突然开口，“好久没和你一起了。”

　　康离下意识地摇头，然后怕六公主不高兴，赶紧补救，“我不知道，要听祖母的。”

　　“那一定会留下的，”六公主说的十分笃定，明明她并不知道太后和太妃的谈话，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你去我宫里吧。”

　　因为之前甜橙那件事，康离觉得有些对不起六公主，就答应下来，“祖母同意我就去。”

　　这时有宫女太监送上来热菜，两人就停了这个话题，顺势说起这些菜品来。

　　“年年都是这些，没点新意。“六公主挑了一块了鱼吃了，然后就放下了筷子。

　　康离也夹了一块黄米和江米做的粘糕，只吃了一小块，怕晚上不好消化，“寓意吉祥嘛，过年了取个好兆头，这个是年年高升，”康离指了指自己刚吃的那个粘糕，“这个是年年有余，多好听。”

　　六公主点头，“也就剩这点寓意了。”说完指着一道小白菜问康离，“这个什么寓意？”

　　康离想了想，胡乱诌了一个，“恭喜发财。”

　　六公主哈哈笑起来，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康离的盘子里，“猜对了，奖励你一个年年有余。”

　　康离：……“谢谢六妹妹。”

　　六公主：……行吧，过年呢，让你捡个便宜。

　　其实也不算捡便宜，康离确确实实比六公主大上那么几个月，只不过平时二人不怎么计较罢了。

　　除夕宫宴的最后一项是放烟花。

　　康离一直相信，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现代文明相比丝毫不逊色。也正是有了古代人民奠定下文明的基础，现代文明才会更加大放异彩。

　　中国古代四大发明：造纸、活字印刷、指南针和火药，每一样都是后代文明不可缺少，甚至依赖其中的。

　　别的不提，就说火药这一项，后世的安定和平多数依赖于它和它的衍生物。

　　而此时此刻，火药最直白的用途就是烟花了。

　　皇宫的烟花都是特制的，有专门的工厂，制造出来的烟花形状各有不同，图案也多种多样，和康离在现代看过的那些相比，丝毫不逊色。

　　这些烟花在太极宫的院子里摆了好几排，每个面前都站了一个侍卫。首先燃放的是第一排的，所有的侍卫用专用的檀香将引信点燃，然后后退一步，这一排的烟花就“嗖”地一声飞速上升，然后在高空中炸裂，然后炸出了“国泰民安”四个字。

　　“哇！”

　　康离已经不是第一次观赏烟花了，但是每一次都很兴奋，因为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地方，即便就是“国泰民安”四个字，次次都有不同——今年是一个烟花一个字，去年是一个烟花爆出了四个字，再往前有一年是从古字化形的图案。

　　国泰民安开启新一年的祝愿，接下来就是其他不同图案的烟花：单个字如福、禄、寿、囍，花草的如梅、菊、兰、荷。每一个都有着十分吉祥的寓意和美好的祝福。

　　都说烟花易冷转瞬即逝，可是在康离看来，存在即有意义，哪怕只有一瞬间，它也完成了它的使命，展现了人们美好的愿望又带给了人们欢愉的心情。

　　就如同人类，无论是这个时空还是现代文明社会的那个时空，每个人都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是漫长的地球史上的一瞬间，无论是神话中的盘古开天地，还是天文科学中的宇宙大爆炸，人类存在就有意义，更要活得尽兴，完成使命。

　　还是那句话，烟花易冷，转瞬即逝，再美好的烟花都有燃尽的时候，当最后一朵火星消失，除夕宫宴也就此结束，众嫔妃、王公、臣子们一起走下台阶，转身向台阶之上的皇上跪拜：“恭贺吾皇！除夕吉祥！万岁万万岁！”

　　“好！”皇上非常高兴，很难得的如此直白地表露情绪，抬手请大家起身，“辞旧迎新！除夕吉祥！”

　　宫宴基本就到此了，宫外的各位出宫回家，宫内的诸位也朝自己的寝宫寝殿走去。六公主也被贤妃娘娘带走了，并没有来得及把康离拉走让她去自己的住所。

　　康离左看看右看看，找到了和太后并排站着的太妃，奔了过去，“祖母！”

　　太妃回头，看到康离向自己跑过来，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她，等康离扑进她的怀抱，一手搂着人一手摸摸她的脸，有点凉，再握握手，还好，手心还是温热的。

　　“祖母，我们不回王府吗？”

　　话才说完，头顶上又覆了一只手，康离仰头发现是太后的，太后正在微笑，替太妃回答了康离的问题，“不回了，今晚啊你们祖孙俩就住在宫里，不要来来回回折腾了。”

　　确实是这样，太妃年纪不小了，若是现在回王府到家起码要子时了，明日要进宫拜年，一早天不亮就要起床出发，根本歇不了多久，确实很劳累很折腾。

　　留在宫里起码能省去路上的很多时间，能多休息一会儿。

　　“谢谢皇祖母。”康离向太妃道谢，笑得甜甜的。

　　太妃被她这么客气给逗笑了，“不用谢。”

　　太妃和康离就住在太后的寝宫，她睡在了偏殿，太后拉着太妃住在了一起。这两位都上了年纪了，精力不如年轻人，回到寝宫后就不就就躺下休息并迅速入睡了。

　　倒是康离，这个时辰在平时的话早就入睡了，今天却睡意全无——大概是因为错过了生物钟，也可能是因为认床，还有可能是太妃宫中床铺的熏香不太习惯，在床上翻来覆去，倒是将门外守夜的宫女给招了进来。

　　“公主可是有吩咐？”宫女再床幔外问，因为走进来时脚步太轻没有声音，突然出声还将康离吓了一跳。

　　“没，没有，你出去吧，我一会儿就睡了。”康离想了想，还是吩咐她没有招呼不要进来，“我睡觉不习惯有人在一旁。”

　　其实她没有必要解释后面这一句的。

　　宫女虽然觉得这不合规矩，万一有事招呼人自己听不到岂不是失职？是后来听到动静进来的彩月将人拉走的，“我们公主的习惯是这样的，不然睡不着，这位姐姐还是出来吧。”

　　等到人都出去了，康离才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让自己放轻松，甚至开始数羊，不知道是哪个起了作用，这回倒是很快睡着了。

　　康离觉得自己还没睡很久呢，就被人喊了起来，一睁眼看到是彩月的脸，有点迷糊地“嗯？”了一声。

　　彩月是来喊她起床的。皇宫新年祭祖，吉时是算好的，耽搁不得，宁可早一些也不要晚一点。

　　康离打着呵欠坐起身，撩开床幔穿上鞋子下床，眼睛却还是闭着的，被进来伺候她洗漱的莲嬷嬷看到，无可奈何地笑了，“公主，睁眼了。”

　　康离迷糊着点点头，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微微仰头觑着莲嬷嬷，嘟囔了一句“好困”然后才接过莲嬷嬷手里的帕子给自己擦脸。

　　洗漱更衣，一切收拾妥当，外头的天却还黑着，康离出门前看了一眼角落的落地钟，时针刚好指在四和五中间的位置上。

　　出了门，康离先去了太后的寝殿，太后和太妃也已经收拾完毕，正坐在桌边喝茶。康离进去后径直走到太后和太妃面前，早有宫女十分有眼色地放了蒲团到康离面前，等她跪下。

　　康离跪下后立即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给皇祖母、祖母拜年！”

　　康离这头磕得十实在，真正地额头触地，磕在地上咚咚咚直响，可把太妃心疼的。但是又知道这拜年礼是不能少的，而且是阿离的一份心意，不能拦着，只好等人磕完了赶紧招呼，“快起来快起来。”

　　太后也被康离这实实在在的磕头给感动了，不等人磕完就开始从袖子里掏荷包准备给压岁钱了。

　　哪知康离磕完头却没有立即起身，依然跪在垫子上对着上首拱手行礼，“祝皇祖母、祖母新年好，愿皇祖母、祖母新一岁一帆风顺好事成双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送喜九九长寿十全十美百紫千红……”一口气说到这儿，康离终于停顿了一下，重新喘了一口气，继续说出最后一个词，“万事如意！”

　　她这一溜不打绊的祝福语，给了太后和太妃一个惊喜，二人乐得都合不拢嘴，等到康离说完最后一个词，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喊着宫女嬷嬷快将她扶起来。

　　康离一起来就被太糊拉到了身边，太妃的手都伸出来了，愣是没抓着，无奈了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太后和阿离，太后正把手里的荷包塞康离手里，犹嫌不够，又从手腕上退下了一个紫玉的手镯到给她，结果发现手镯太大康离手腕太细，干脆也一起塞进了荷包里，“给阿离的压岁钱，也希望我们小阿离新年万事如意。”

　　康离觉得太贵重了，有点不敢收，转头看向太妃，太妃见她看过来，冲她微微颔首，表示可以收下。康离这才拿着，又对太后甜甜道谢，“谢谢皇祖母！”

　　太后和康离亲昵了会儿，总算轮到了太妃，太妃刚把装了压岁银票的荷包放进康离手里，就有太监通报说皇上皇后等人来了，康离赶紧站到太妃身后去。

　　片刻后，皇上和皇后并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贵妃、贤妃、惠妃等其他妃嫔，再后面是大皇子二皇子三公主等皇子皇女们——大公主不在此列，她昨晚就出和大驸马出宫去了，到时候回与宫外的众人一同直接去往奉先殿。

　　皇上皇后进了殿后直接到了太后太妃面前，一个撩袍单膝跪地双手作揖一个双膝跪地伏地磕头，其他妃嫔、皇子皇女们也纷纷如插烛倒地般跪下，齐声对太后和太妃拜年。

　　这次虽然也是自家人，但是比康离刚才正式多了，也没有像康离那样说了一长溜的拜年话。太后请皇上和皇后起身，众人这就出发往奉先殿去了。

　　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外面的夜色逐渐散去，但是太阳还没升起来，天光只是朦朦胧胧的亮，甚至有不太浓的雾气。从太后宫中到奉先殿的距离不长但也不短，路上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康离还想着能蹭一回太妃的“顺风轿”，如今能坐轿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后太妃四人，其他人只能跟在轿撵后面步行。

　　清晨的皇宫本就异常安静，如今更是除了脚步声没有其他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太早，康离身边的六公主已经用帕子挡着打了好几个呵欠了，康离虽然想关心两句，但是碍着规矩，只能安安静静地走。

　　太后的慈宁宫到奉先殿距离不算近但是也不远，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就到了。奉先殿在宫中东南角，除了重要重要日子会到此处祭祀告祖，平时没什么人来，因此显得有些空寂冷落，反过来也更符合“奉先”这个功能。

　　奉先殿功能就是祭祀、告祖，因此只有一座正殿，正门前有一座方鼎，里面插着好几支小儿手臂那样粗的高香，正袅袅飘烟。

　　奉先殿的正殿大门已经大开，殿中东侧坐了十九个穿着黄袍袈裟的和尚，正闭着眼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这些是皇家供奉的寺庙大觉寺里的和尚，每年从除夕开始就在奉先殿念经，一直念到初一正午。

　　奉先殿正对殿门的墙上挂着自开国以来的每一代的帝后画像，画像下面是供案。供案一共两张，较高的一张上面是两列木牌位。下面一张则摆了供品，两个红烛香台立在桌案两头，中间一个香炉里面燃着香，左右两侧是各种供品，装着五谷的方坛、做成六畜形状的点心、酒水，摆了一溜。

　　再往前面的地上，摆了一溜的团垫。皇上走在前面，众人跟在后面，按照身份顺序在团垫前站定。。

　　康离当然不是第一次进奉先殿，但是因为来奉先殿都是庄重威严的大事，所以每次都觉得很严肃甚至有点压抑，有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偏偏她一紧张又觉得气短，想要深呼吸，所以每一次都难受，要出了殿后深呼吸好几次才能缓过来。

　　康离的位置依然靠外，身边是还被乳嬷嬷抱在怀里的两个皇子皇女。青铜钟敲响，吉时到，祭祖仪式即将开始。

　　司礼太监站在斜前方，拂尘一甩，高喊一声“跪！”众人就跪跟随指令在团垫上跪下来，司礼太监再喊一声“叩拜！”，众人就拜倒在地，对列祖列宗行三叩九拜之礼。

　　祭拜祖宗结束，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甚至也已经生出来了，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出来，刚好照在太极殿殿门前。

　　不过，这并不算结束，其他人或许已经可以散去，皇上和太后、皇后还不行，这三人要去乾清宫登宝座，继续接受王公大臣和诰命夫人们的跪拜。

　　康离以前听说过，这些人也是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到宫门口等候了，一直等到皇上给太后拜完年、去奉先殿祭祀完毕、皇上乾清宫准备好，才能进宫跪拜。

　　听说完之后，康离不禁偷偷咋舌，“这天这么冷，在宫外等那么久，不得冻坏了呀。”

　　太妃笑笑没说话，揉了揉康离的头，“规矩如此。”

　　简简单单四个字，说的是君臣有别说的是规矩律法说的是阶级分化。

　　康离深知自己不可能改变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尽自己的力量让这个过程变得更舒服一点，让等待的人们没那么难过。

　　前几年的时候，康离照着记忆中当初《还珠格格》里小燕子的“跪的容易”画了个样子，让人做了几个分别送给了华佑郡主、洪嫄芷、方怡等人，至于她们再学了去送给别人康离就管不着了。

　　“这个东西别看不起眼，真的很有用，”后来洪嫄芷曾经专门向康离道谢过，“母亲身体不好，十分怕寒凉，但是她又不像肃王妃等人上了年纪能得太厚的恩典可以免跪，反正穿在裙子里，谁也看不到。”

　　“能帮得上你们最好了，”康离推辞了洪嫄芷的道谢，“小东西不值一提。”

　　前年康离又想起了羽绒服这个东西，尝试着让人做了一件，不是羽绒服，而是一件羽绒马甲——鸭绒实在太少了，几乎用掉了整个王府五个农庄里的所有鸭子的细绒，采绒、清洗、蒸煮消毒、熏香去味，挑选细细密密不透气的布料、缝制双层衣服、填装鸭绒，最后挑选了一匹卍字不断头的布料将这件马甲外表罩起来，送给了太妃。

　　太妃虽然不信那么轻薄的一层鸭绒能保暖，但是念着是康离的一份心意，还是穿上了，结果第二天就换了下来，“太热了，等到天冷时再穿。”

　　后来没多久，忠国公夫人身上也有了一件类似的，只不过她不是穿的马甲，而是一件长及脚踝的褙子。康离知道了后还有些奇怪，明明再添俩袖子更好看，为什么不做？

　　不管怎样，后来京城中很多夫人都有这么一件衣裳，有些富贵人家还给男主人做了一件。这样不仅保暖，还能跟得上上流社会的潮流，仿佛没有就有什么缺憾一样。

　　而康离，康离没什么想法，不过是些小东西，更何况还是从前世的经历中学习来的，算得上是“学以致用”吧。

　　太妃带着康离在午后离开宫中回了王府。新年第一天，新桃换旧符。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讲所有下人召集起来，开始分发压岁钱。

　　压岁钱是王府给过年发给下人们的奖励，用大筐装了新出的铜钱，一千个铜钱用线穿起来为一关，在前院议事厅廊下摆了一排，金光闪闪的，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因为是压岁钱，讲求一个公平，因此府中上下所有下人得的压岁钱都是一样多的，无论是总管还是洒扫婆子，一人五串铜钱，得了压岁的人都很高兴，有的轮休下人甚至已经开始约定空闲，决定好好消遣一番。

　　如此这样，康离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五个春节就这样度过了，康离，十岁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卷进入婚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