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84、腊月

　　第八十四章

　　康离不知太妃和张嬷嬷的对话，每日如常地起床、锻炼、陪太妃用膳、上学、处理事务，一直到快要进腊月了，康离才发现，好像太妃确实一次都没有提过。

　　进了腊月，要忙的事就多了起来。

　　首先是国学宫里，谁能想到，当了公主依然逃不开考试。不过相对上一世的考试，这里已经很轻松了，只需要考一个科目就行了。

　　每个人在装着用竹子制作的筹签的木桶里抽签，签上写着“礼、乐、射、御、书、数、天文、医学”，这八个科目就是考试范围了，然后旁边会有另外八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个纸团。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就是抓阄。纸团上写着题目，会给两天时间准备，只要考核合格就算通过，考得好的皇上会有奖励。

　　抽签那日其实已经不上课了，康离和六公主一同去抽的签。六公主抽到了“数”，康离看到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抽到射御天文这些。”六公主拍拍自己的胸脯，说着往康离这里探头看，“阿离你抽的什么？”

　　康离，康离此时想说脏话。她把签往六公主面前一递，六公主看清后也无语了，拍拍康离的手臂，权当安慰。

　　康离抽到了什么呢？她抽到了中华民族流传了几千年、最博大精深、最千奇百怪的一个科目——医学。

　　不过还好，在抽题环节中她抽到的题目比较简单，问的是“心闷、胸痹的脉象和症状是什么”——心闷和胸痹，其实就是心脏病，这个别说学过，就是没有学过康离也能说出来，总算等考试的时候没有那么难过了。

　　考试结束后国学宫就闭馆放假了，一直到第二年正月才开馆上学。

　　进了腊月，离过年就不远了。

　　腊月里的第一个重要日子是腊八节。腊八的头等大事就是熬腊八粥。煮腊八粥的米都是早就备好的，精米、小米、高粱米、栗子、花生、芸豆、红枣、桂圆是最常见的，康离本着养生的想法，还让人往里放了枸杞、核桃、莲子、薏仁这些。

　　子时起火，将煮好的腊八米经过两三个时辰熬成黏黏稠稠的腊八粥，除了王府上下自己食用的，还要用精美的餐具盛了送去通好之家，比如忠国公府、程国公府、和硕亲王府、齐安郡主府、寿昌伯府等等，几乎都是京中的权贵。当然，康王府也会收到别的府送来的腊八粥。

　　这些礼尚往来看起来繁复，康离甚至一度觉得没有必要，可是久了就会发现，这一来一往送出送到的不止是一碗粥，还有各府之间的联系和人情味，甚至能从这一碗腊八粥里参透些不少不能说的消息。

　　康王府今年和往常区别不大，送出的腊八粥数量还是那些，只是人家有些变动——杭义伯因为犯了错，被皇上褫夺了爵位，已经不在京城权贵往来的名单里了。至于罪名，无外乎就结党营私贪墨腐败，反正是戳到了皇上的痛处。

　　少了一家但同时还多了一家，不是别人，正是南平侯。康离本来没想着给南平侯府送，但是南平侯府先送了腊八礼来——不是腊八粥，是头一天就送到的腊八礼，包括九斤九两的腊八米、南平侯府自制点心九样、南平侯驻地特产九种，还有其他的字画、古玩若干，都是稀奇但是不贵重的东西，并不逾越，像是通家之好一样。

　　接到这份礼单后康离没有擅自做主回礼，而是将礼单交给了太妃，向太妃询问要如何回礼。而太妃拿到这份礼单后只是稍微挑了挑眉，又交回给了康离，让她看着回礼。

　　太妃：“这家里大小事都交给了你，我要当甩手掌柜，不管不管。”

　　康离“啊”了一声，小脸当时就垮了下来，嘴角也耷拉下来，“那阿离岂不是要累si……累坏了！”然后还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祖母不心疼阿离了吗？”

　　“疼啊，”太妃应了一声，刚好张嬷嬷端着燕窝进来了，“这不是让人给你炖燕窝了？快趁热吃。”

　　康离刚要感动一下，就想起来这是每天都有的东西，然后就又听太妃接着说了句“吃完好快点去做事”。

　　康离：……我能不吃了吗？

　　话说远了，聊回来。因为南平侯府送了腊八礼来，等到腊八这日王府就不得不送腊八粥过去以示回礼。虽然听起来这一碗腊八粥和侯府那一车的腊八礼比起来差多了，但这是王府的腊八粥呢，满京城能得的可不多。

　　除了给通家之好送腊八粥外，王府还在京中各处的寺庙、慈善堂等地设了粥棚对外施粥，一来救济百姓、流民，二来积累名声，三可以为太妃、康离积累福德，算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这些都不算什么，这一天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接粥。不是接受其他王公权贵家送来的粥，而是接宫中赏赐下来的腊八粥。

　　天子赏赐，须恭敬对待。

　　从早上卯时正开始，宫中开始往外赐粥。整个京城，无论是王府公主府，还是公侯簪缨，亦或者是宠臣重臣，几乎家家都能得一碗宫中赏赐下来的腊八粥，有的人家的比如亲王府王府大公主府，甚至是皇上亲自盛了装碗的。

　　实际上，宫中的粥与宫外的粥并无差别，甚至还不如自己家配料熬制的好吃。当然了，宫中赏赐了的粥也不是给你吃的，这是一种昭示，能得到这碗粥就说明地位不一般，如果不是皇亲国戚公侯宗室，那就一定是皇上的宠臣朝廷的重臣。

　　这不是粥，这是皇帝的恩宠。

　　得了粥的人家除了要对着皇宫的方向三叩九拜表示对皇上恩赐的感恩，还要把粥供起来，这是对皇上的尊敬，更是对皇权的崇拜。

　　王府当然也不例外。太妃亲自带着康离接粥，接粥后对着皇宫方向叩拜，然后就恭敬地将粥送进祠堂，放在前的案桌上，供奉起来。

　　接了宫里的粥，也送出了府中的粥，一直忙活到了午时，这才算暂告一段。康离虽然不用事事亲为，可也要盯着，以免出了差错。

　　康离小时候，是现代时空的那个小时候，家中条件一般，温饱能保证但是也就只能保证温饱，算不得小康，所以那时候最盼望的日子就是过年，过年能有新衣服穿能有好吃的吃，所以那时候有句俗语，叫：“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这个时空中，是否有这样的俗语康离并不知道，但是也确实是这样，进入了腊月，离过年就不远了。

　　腊八之后，康离用了七天来整理王府店铺的账目。

　　像太妃之前预测的那样，虽然春天旱过一阵，但是夏秋时风调雨顺，该下雨时下雨该晴天时晴天，算得上是一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好年头。

　　土地丰收，百姓就富裕，手里闲钱多了，生活更好了，刺激商业更加繁荣。

　　虽然王府的店铺并不依靠平民百姓的消费来增加收益，但是也确实相对前一年利益更好了些。大哙这样的酒楼不提，就连布庄的收益都超额完成了康离定的任务，利润完全超过了去年七成的数额。

　　看到这个数字和结果，康离忍不住哼笑了几声，“其实可以更好的。”她瞟了一眼地中间站着的胡掌柜，转头吩咐丫鬟，“给胡掌柜搬个座儿。”

　　“不用不用，”胡掌柜赶忙推辞，“我站着就好，站着就行了，不累。”

　　“哦，那就算了。”康离将账本合上，交给王府府内的账房，让他们整理建档入册后锁起来，“胡掌柜辛苦了，明年再接再厉，争取是今年的一倍。”

　　也不知道是不是议事厅里地龙烧的太热了，胡掌柜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这太多，怕是……”

　　“怕什么，”康离打断他的话头，“今年都下半年了才开始有营收，收益都这么好，明年从开年就努力，岂不是更多？”

　　胡掌柜额头上的汗更多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太多了……太多了……难，难啊！”

　　康离怎么会不知这目标太多太难，她本来也就是开玩笑的，就是要再敲打胡掌柜一番，让他别重蹈覆辙甚至得意忘形。

　　腊月十八日，王府的所有店铺，除了大哙和其他两家酒楼还在营业，其他的都已经关门歇业。因为今年利润好，无论是掌柜账房还是普通的伙计学徒，除了应得的工钱和分红外，康离做主按照分工等级不同一人发了数额不等的红包，放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过了没几天，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小年其实是仅次于除夕的第二重要日子，从这一天开始就算是进入了过年的流程。

　　过年的第一道流程，就是祭灶王，也叫拜灶神。

　　来到这个时空之前，或者说在她学着开始处理王府事务之前，一直以为灶神是个老头，不一定是白胡子，但是一定要有胡子，或者有美髯须，不然为什么总是说“灶王爷”？。

　　结果在这个时空开始理事后她才知道，“灶王爷”是个年轻男子，身材修长，大红色交襟曳地长袍，头发一半披散在肩上一半束起在头顶簪起个发髻，一张椭圆脸，浓眉下一双大猫眼，高鼻梁樱桃口，口上甚至还有红胭脂，也没有胡须，若是不说，康离还以为是个美女。

　　祭灶神程序不算复杂，但是要求很严格，每个环节都有固定的时间要求，这一天中还有很多的言行限制，比如不能说怪话、发牢骚、讲污秽之言，甚至哭泣、呼唤、唱歌都不行。

　　灶王爷要上天，一般多在丑时正，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康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挑这个时间，尤其腊月时正值一年中黑夜最长时，整个世界都是漆黑一片。

　　祭灶一般由家中的男主人主持，带领全家到灶前祭祀。王府哪里有男主人，一向都是太妃带着康离主持。

　　下人们早早就将供品供奉到了案桌上，瓜果糖酒、鸡鸭鱼肉，然后是焚烧纸钱、纸屋车马，甚至还有装扮成丫鬟小厮模样的童男童女，几乎是人间有的东西都要给灶君准备一份，焚烧了带回天上去。

　　等到这些都烧完了，由太妃亲手将在灶台后面贴着的灶王爷的贴画揭下来就着未灭的火焰一同烧掉，“送”灶王爷上天去，等到一切都化成了灰烬，全家人在供桌前行拜礼。

　　所有的这些祭拜都是为了让灶君高兴开心，以期他到天上见到玉帝说的都是美言好话，而不是人间的错误罪恶，也就是通常说的“上天言好事”。

　　康离第一次参加这种仪式时心中很是不屑，心说这哪里是祭灶祈福，明明是送礼行贿。就算是神仙也会“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然后第二天王府厨房就走了水，虽然很快就被灭掉了。可是就是这么巧合，就是这么玄幻。

　　康离：……罪过罪过，冒犯了冒犯了，我今晚就写十遍《灶王经》，再烧百万罐纸钱给您，您饶了我吧。

　　打那以后，康离对这些看似无聊、甚至有些无厘头的仪式、规矩恭敬多了，生怕不知道哪个不注意再冒犯了哪个神仙——她都能从现代文明社会穿越到这个不知名的时空来，谁知道还会发生哪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祭灶结束，康离急忙起身，和张嬷嬷一左一右将太妃搀扶起来，扶着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端了热茶给她。

　　“祖母，喝一口吧，驱驱寒。”然后又伸手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接了一件斗篷披在她的肩上，“咱们歇一歇再回去。”

　　太妃点点头，接了茶水啜了一口，“没事，不用紧张。”太妃捏捏康离的手示意她放松，然后就站起来了，“回去吧。”

　　康离见太妃的面色如常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心，跟随太妃往回走。

　　才走出厨房厅堂，就听到沉闷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太妃抬头望天上看了一眼，颔首，“宫中的祭拜也结束了。”

　　“宫里也祭拜灶君？”康离虽然年年跟着太妃祭灶，但是真的是头一次听说宫里也祭灶的，“以前怎么没有听到过钟声？”

　　“以前？”太妃笑着点点康离的鼻子，“前两年祭拜时你就昏昏欲睡，磕头时还得莲嬷嬷扶着你，一结束就立刻闭眼睡着了，哪里听得到什么钟声。”

　　“哦。”康离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那时不是小嘛，瞌睡多。”

　　太妃也点头，“是啊，不过说来也奇怪，去年也是一样的昏睡，今年一下子就好了，你看你这不是很精神嘛。”

　　康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却在犯嘀咕，该不会是灶君觉得受冒犯，一直不待见她并且惩罚她直到现在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祭灶是小年这一天中最大的事，忙完这件事，府中上下都轻松了不少，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过年的事情。

　　王府家大业大，但是主子就这么两个，而且除夕夜是要进宫同皇上、太后等人一起过的，而且太后早就跟太妃说好了，除夕夜就留宿在宫中，反正第二天一早也是要进宫拜年祭祖的。

　　除夕夜主子们不在家，但是下人们也要过年，尤其家中还有曹净岚主仆，所有的事情、程序都不能少，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康离就坐在了议事厅，管家们管事来来往往穿梭不断，报事的、领牌子的、支银子的，一道道都要经过康离的手。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八，过年的事情终于准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