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83、夫人

　　第八十三章

　　午膳后送走了南平侯夫人，康离跟随这太妃一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又偷偷觑着太妃的脸色，想看看太妃的生气值到了什么程度。

　　为什么不是看看太妃是否生气？这还用问嘛，太妃肯定生气了呀，区别只在于生气的程度到了哪里，是认个错撒个娇就能哄好呢，还是要领个罚才能消气？

　　不过，太妃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轻易让人看出来自己的喜怒？因此一直回到太妃房里，康离也没看出来太妃的生气值到底到哪里了，更加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办法了。

　　回到太妃房里，张嬷嬷帮着太妃换掉了大衣裳，伺候着她在暖阁的榻上躺下，此时丫鬟端着茶水送上来，康离急忙接过来亲手递给太妃，“祖母，喝茶。”

　　太妃接过来喝了一口后就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又看了康离一眼。

　　康离刚刚已经打定好主意了，虽然不知道太妃到底生气到什么程度，但是主动认错肯定是对的。

　　“祖母，阿离错了。”

　　太妃其实也没有多么生气，只是对康离这样做表示不解，但是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己的脸色斟酌着说话的措辞和忐忑的心情，太妃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简言之——逗孩子玩儿。

　　“嗯，错哪里了？”太妃虽然开口说话了，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康离站在地中央，头低垂着，双手在身侧一会儿攥成拳头一会儿松开，“错在今日失礼了，让人见笑了，阿离辜负了祖母的教导，让祖母失望生气了。”

　　“见笑倒不至于，”太妃正了正身子，说：“失礼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

　　康离垂着头点了点头，“阿离知道错了，今日失礼了，也让祖母失望了。”不管怎么样，承认错误是首要的，“不过……”

　　“不过什么？”太妃看过来，等着她解释。

　　不过太妃好像忘了自己的眼神又多么犀利，就这么一抬眼，一道眼冯杀过去，康离吓了一跳，当时就结巴了，“不过……不过……”康离委屈得很，她被太妃给吓得忘了说什么了。

　　太妃在上头看得一清二楚，忽然就觉出了逗孩子的乐趣，甚至还“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嘴角却趁着康离低头看不见翘起来。

　　张嬷嬷是跟在太妃身边多少年的老人儿，对太妃的脾气不说了如指掌也是摸得很透，今日之事她在一旁看了个分明，现在看她一面假装责问一面又偷笑，就知道太妃肯定没生气，现在不过是在逗孩子往外套话。

　　“小主人，不过什么，您倒是说呀。”张嬷嬷不能明着告诉康离太妃没生气，只好暗示她，“您说出理由来，太妃就不生气啦！”

　　康离被张嬷嬷安抚，定了定心神，总算记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她上前一步，抬起头委委屈屈地看向太妃，“阿离这样，是有原因的，祖母先听阿离说，等阿离说完了再生气也不迟。”

　　太妃见康离眼眶都红了，怕真把她给逗哭了，就点头，“说吧。”

　　“这事儿还得从今天在国学宫说起了。”康离站在原地絮絮叨叨地把今天在国学宫听说到的都告诉了太妃，包括其他同学的态度和六公主听说的传言，最后又委屈起来了，“六公主在深宫之中都听说了，我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您就是瞒着我呢！”

　　太妃见她委屈巴巴的，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伸手将人拉到身边，“我瞒你什么，这全家上下，哪里瞒得过你？就因为这个使小性子？”

　　“当然不是。”康离下意识脱口而出。

　　太妃挑挑眉，“那是为什么？”

　　康离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不要嫁人。”

　　“什么？”康离声音有点低，太妃听得不是十分真切，“不要怎怎样？”

　　康离把头埋到太妃怀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不要嫁人。”

　　太妃这才算明白她一直在别扭什么，哭笑不得，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哪能不嫁人呢？女孩子长大都要嫁人的，又没让你现在就出嫁。”

　　康离扭了扭，没做声，过了一会儿缓和了情绪才从太妃怀里出来，“嫁人也不要嫁给他。”

　　“他”自然是指南平侯的幺子。

　　“为什么呢？”太妃觉得闹别扭的阿离也挺好玩，而且也想听听她的理由，“陈小公子长得不好看吗？不能啊，南平侯和侯夫人长得都好看。”太妃又想到康离之前提到的已经在国学宫见过了，“难道他欺负你了？还是别的怎么样？”

　　康离摇摇头，“都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的？”太妃更加好奇了。

　　“一个男子，不习武也不学文，不想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反而甘愿受父母家人庇佑，只想着说定一门‘好’亲事妄图荣华，”康离说着撇了撇嘴，“阿离瞧他不上，怎能和他结连理？”

　　太妃微微吃惊，“这话是怎么说的？侯夫人不是说了小公子在国学宫读书？这不是学文嘛，再说，不能建功立业的人多了，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寿昌雷霆将军。”

　　康离摇摇头，把从六公主那里听说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京城都传遍了，说南平侯家的小公子怕吃苦，不肯学文也不肯习武，只想找一门好亲事以保荣华富贵。那，满京城算，最能保荣华富贵的亲事，就是当驸马了吧。”

　　“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太妃喃喃地道，说完又笑着摇头，否定了她和自己，“不过呀，你怕是理解错了，南平侯夫人可不是因为亲事来的，她是代替她姨母来探望我的。”

　　嘎？康离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经过太妃一番介绍康离才知道，原来这南平侯夫人的姨母和太妃曾经是闺中密友，只是二人一个北上入了宫，一个南下嫁了人，嫁的人就是老南平侯的弟弟，也就是南平侯的叔叔，后来这位密友做媒，将自己的外甥女说给了南平侯。姨母和外甥女又变成了婶母和侄媳妇。

　　南平侯夫人此来一是给太妃请安，二是代替她的姨母来看望太妃并送信来。

　　“你呀，”太妃点点康离的鼻子，“平时挺稳重的孩子，怎么这次听风就是雨了呢？”

　　康离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了，“啊”了一声躲进了太妃的怀里，这回是真情实感地害羞起来。

　　太妃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得康离更加害羞，抱着太妃的腰哼哼唧唧不肯抬头。

　　这里祖孙两人笑着闹着，却不知道被自己当成笑话的事，却成为了别人认真思虑过的问题。

　　且说南平侯夫人离开了王府以后直接回了她在京城住所。南平侯常驻在南边，皇上特许他将家眷带在身边，因此在京城中的住所并不如侯府那样宽阔宏大，只是一座三进小院，但是因为位于京城贵族之地的中心，因此即便只是一座小院也不便宜，闹中取静环境优雅。

　　在二门处下了马车，侯夫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下人，“小公子回来了吗？可用了午饭？”得知已经回来了，用过午饭后就歇下了，这才点头放心，径直回去了正房，“不要吵他，让他睡。”

　　换过衣裳在厅里坐下，一个嬷嬷模样的妇人走上前来在她身边跪下开始给她按摩小腿，“夫人累了吧？”

　　南平侯夫人摇头，“累是不怎么累的，只是发现有些事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您是说荣佑公主吗？”妇人手下的动作没停，而且揉捏的力道恰好，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荣佑公主今日的表现，和外头的说法不尽相同，要么是传言有误，要么就是公主故意的，”南平侯夫人闭上眼，片刻后重新睁开眼睛说，“若是传言有误还好，若不是，小公子的事就要重新考虑。”

　　妇人不解，“传言有误还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南平侯夫人只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似乎困意上来了闭上了眼，实际上脑子里的心思转的非常快。

　　外头传言，荣佑公主很厉害，小小年纪替太妃掌了半个王府，同宫中的诸位皇子公主们也来往密切，深得皇上皇后的喜爱。

　　最开始听说荣佑公主这样厉害的时候，她还挺反对的，这样强势一定会管着压着彦儿的，到时候彦儿岂不吃亏。是侯爷说，彦儿被自己娇惯坏了，若是再不找个厉害的强势帮他掌着，日后会更加软弱无能，和他两个哥哥的差距也就越大。

　　“再说了，人家大小是个公主，岂是我们说想就能想的？”南平侯如此说。

　　他这样一说，反而激起了南平侯夫人的心思：我虽然娇惯他可是彦儿却并没有被养歪，还很懂事很听话，长得好出身不赖学问也不错，哪里就配不上一个公主了。

　　不过，今日看到的荣佑公主却和传言不太一样。今日的荣佑公主看起来怯怯懦懦的，胆小、害羞，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厉害。

　　若是这样，那就更加势在必得绝不能错过了——若是真的这么软弱怯懦，那就就更好控制了，等将来太妃不在了，王府里的一切不都是自己家的？

　　梦太美太迷人，让南平侯夫人美的虽然闭着眼，却已经笑出了声

　　没多久陈子彦午睡醒了，听说母亲以及回来了，就来到正房给南平侯夫人问安。侯夫人一看自己的小儿子乖乖巧巧的，喜爱立即从心头涌出来，拉着他的手将人搂进怀里来，“彦儿今天第一天上学怎么样啊？”

　　“挺好的，”陈子彦依偎在南平侯夫人怀里，就这她的手喝了半杯茶，“很有趣。”像是没见识的样子，不过是个新来的人，大家都出来围观，还要假装成聊天，只有一个，不一样……

　　“母亲，”陈子彦在南平侯夫人怀里仰起头，问她，“‘康’是谁家呀？”

　　“嗯？”南平侯夫人一愣，“康？”

　　陈子彦点头，“今日去国学宫，遇到一个车上挂着‘康’字灯的马车，这是谁家？”

　　国学宫里带“康”字的，南平侯夫人略微想了想就想到了，京城中带“康”字的王公之家只有康王府了，而康王府中在只有两位主子：太妃和荣佑公主。

　　这也太巧了一些，还真是天意呢。

　　南平侯夫人没有立即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问他怎么遇到的、遇到后说了些什么。

　　陈子彦对母亲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无隐瞒，“就是在宫门口遇到的，我下马车的时候她也刚好下马车，并没有说话。”

　　“啊。”南平侯夫人有点失望，没说上话啊，但是她不肯放弃，追着陈子彦继续问：“那，长什么样啊，漂亮吗？彦儿喜欢吗？”

　　这话问得其实已经很直白了。若是一般孩子可能会害羞或者扭捏一下，可偏偏陈子彦被南平侯夫人教的太乖了太听话了，一点儿都没有这方面的绮思都没有。

　　“挺好看的，像福娃娃，又白又胖，也很有礼貌。”陈子彦回答的很直接，“彦儿喜欢她。”

　　这种喜欢，单纯是因为康离没有像别人那样故意去围观自己而产生的不讨厌的感情罢了。可惜，大人们经常回用自己的想法去猜测孩子们的。

　　南平侯夫人听到儿子说“喜欢”两个字，心中高兴，儿子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高兴他喜欢，自己就会尽力帮他得到。

　　父母爱儿，愿为之付出一切，也愿满足他（她）的一切心思愿望，哪怕很难也要去做。

　　南平侯夫人要尽力满足儿子的“喜欢”，促成这件她也认为很好的亲事。康王府里，康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太妃自然也不能完全不顾。

　　等到晚间时，康离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今日课上一直在胡思乱想，什么都没听，课业也是课后问了别人才知道的，若是再不补起来，只怕就要耽误更多。

　　虽然现在她还是个孩子，而且已经是个公主了，但是芯子里成年人的自尊让康离不允许在课业上落后，算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倔强”。

　　另外一个房间里，太妃躺在贵妃榻上，散了头发闭着眼，由张嬷嬷给她做头部按摩，掺了龙涎的牡丹熏香在香炉里散出徐徐的香味。这香本来是有催眠作用的，可是此刻太妃头脑异常清醒，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张嬷嬷看到太妃闭着的眼皮底下不断转动的眼珠，就知道她在想心思，不禁低声询问，“太妃在想小主人的话吗？”

　　作为跟在太妃身边伺候了二十几年的人，张嬷嬷对太妃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太妃今日对康离说她误会了的话其实就是在哄小孩子，太妃是真的有考虑过和南平侯府联姻的事的。现在康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太妃恐怕要重新考量这件事了。

　　果然，太妃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阿离这个孩子，比我想的聪明通透多了。今日这番话，我是无论如何没想到她能说出来。”顿了顿，太妃又重新说：“不是没想到她能说出来，是没想到这个年纪就说出来了。她才九岁多还不到十岁。”

　　“有的人早慧，懂得比同龄的孩子多一些。”张嬷嬷斟酌着说到，“小主人聪慧，太妃也能省心不少。”

　　“嗯。”太妃轻轻应了一声，“我宁愿自己多操心些，也不想她这么早就懂事。”懂事有什么好的，没人依靠的孩子才要早早的懂事。

　　张嬷嬷默然，太妃说的很有道理，若是康王和康王妃中的一个还在，有人依靠着太妃能轻松些，阿离也不用这么早早的懂事。

　　“那您怎么想？”张嬷嬷轻声问，“这联姻还考虑吗？”

　　“再说吧，”太妃叹气，“阿离确实还小，用不着这么早考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