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75、谈话

　　第七十五章

　　康离和六公主得知大公主从大长公主府里出来回到她自己的诚佑公主府，立即趁休息日跑了过来，号称是要“参观”一番，其实就是两个人想找个借口出来玩，尤其是六公主，为了能玩得顺心，甚至出宫都是悄悄的。

　　“不能告诉三公主和八公主。”六公主如此说。

　　虽然康离认为三公主和八公主也未必会跟着一起来。

　　先于康离她们到达大公主府的是华佑郡主，华佑郡主去年就已经嫁人了，夫家虽然门第不显赫，但是是京城有名的诗书礼仪之家，家里的老太爷是京学馆中资历最老学问最好的先生，老爷爷在京学馆中任教，父子二人教出了不少的文人进士，就连当朝皇帝都请老爷子讲过课。

　　华佑郡主的夫君也在京学馆中读书，正在准备今年的秋闱试，因为课业繁重，华佑郡主不得不更上心些，因此连午饭都没用，就从起身离开回家去了。

　　华佑郡主才走了没多久，大驸马周克昱就回来了。

　　根据大周朝的例律，驸马是没有的实职实权的。只是有的时候为了让驸马的身份和公主相配，会在成亲前给驸马赐个爵位，通常是伯爵或者子爵，但是最高不会高于二等伯。

　　周克昱也不例外，成亲前皇上赐了一个二等伯与他，称号是“崇平”，崇平伯。周克昱这个伯爵位倒不是个空爵，而是实实在在得了些封地的，虽然和大公主的相比连三成都没有，但也不是小数目。

　　之前伯爵赐下来的那段时间他正忙于成亲之事，没有时间处理伯爵的事宜，如今人已经娶到家里了，甚至单独开府出来住了，新婚蜜里调油的新鲜也稍稍过劲儿了，不用科考武举的周克昱，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有这份才能，周克昱不过一个上午就将所有事处理好了，大公主见状，干脆将自己的封地等事务也交给了他。

　　“能者多劳，那就辛苦辛苦吧。”大公主晃着周克昱的胳膊。

　　周克昱非常享受被大公主撒娇的感觉，因此特意假装像是思考似的迟疑着不肯立刻回答。大公主见状干脆给周克昱捏起了肩膀，又是揉又是按的，非常殷勤，口中还在撒娇，“好不好嘛！”

　　周克昱赶忙答应下来不再耽误——再迟疑的话，今早就出不了门了，说不定过几天还要传出大公主大驸马沉湎房事的闲话。

　　自打大公主把封邑事宜交给了大驸马周克昱，他就每日早上去处理事务，有时候在前院有时候去府外，今日刚好出了府。

　　一上午过去，出府的周克昱从外头回来了。听到丫鬟禀告，才在榻上坐下的大公主就立即起身迎接出去，“齐诚回来了。”

　　“噗——”康离已下载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落在了地上，自己还被剩下的半口给呛住了，咳了好几声。

　　这名字怪吓人的，脐橙？还是骑乘？限制级吗？

　　康离这里胡乱联想，大公主却被她这又是喷又是呛得给吓了一跳，以为她被茶水烫着了，才走到门口又赶紧奔回来，好在已经有丫鬟给她是拍背顺气了，等康离咳完了，大公主才送了一口气，半是抱怨半是关切的询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呛到了？又没有烫到？”

　　“没有没有，”康离十分尴尬，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小心呛到了而已，没事了，没事了。”

　　大公主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这里耽搁了一会儿，周克昱就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周人都围着康离，奇怪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好了，”大公主见康离没问题了就起身走到周克昱的身边，“都处理完了？累不累？去取个热毛巾过来。”后面那句话是的跟侍女说的。

　　周克昱用热毛巾擦了脸和手在榻上坐下，然后才回答大公主的话题，“都完事了，不累。”接着像是才看到六公主和康离似的，“六公主和荣佑公主也在。”

　　自打周克昱回来，康离和六公主都变得拘束起来。尤其康离，自打周克昱一回来就觉得自己和六公主在这儿有点碍事，放在现代社会就叫“灯泡”，十分多余，因此就想出去，好把空间留给这对新婚夫妻，让他们说些私房话。

　　结果才说出来就立刻被大公主和六公主一起给否决反驳掉了——六公主是因为不懂自己成为了电灯泡，而且觉得外面那么热，哪里有屋里凉爽自在，才不要出去。

　　大公主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而且她更怕的是这俩姑娘出去玩被热到万一中暑怎么办，都是小娇娇，尤其阿离，康王叔的唯一血脉，太妃命根子一样的人儿，她自己不在意，自己可不能不管。

　　没多久就到了午膳时间，按理说康离和六公主都已经九岁了，按照“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习俗，是不应该再和周克昱同桌用膳的。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拘泥于俗礼。”大公主对来提议的嬷嬷摇头，“小六和阿离难得来，一起用膳才团员圆满。”

　　大公主这样说，下人们只好按吩咐做事：不用矮桌案，换了圆桌，四人一人坐了一个方位围桌用餐。

　　康离和六公主都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以前和大公主一同用餐的时候也曾经边吃边聊天，只是不知道周克昱会不会介意，所以康离和六公主上了桌之后只顾着闷头吃东西，不敢说话。结果因为不太习惯，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大公主吃着吃着，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以为菜品没有上齐，在桌上看了一圈，刚好瞄到六公主嘴巴张开又闭上，总算记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你们两个，是有什么话想说吗？”大公主有些疑惑，“有什么话就说吧，我都说了都是一家人不用拘束。”

　　“真的啊？”六公主闻言立即开口，“哎哟，可憋坏我了。”

　　康离见状，也跟着点头，“是的是的，不能说话太难受了。”

　　那些个秉承着“食不言”的人，是怎么过得？不难受吗？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呀，憋成这样？现在说吧。”大公主以为她们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不禁催促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主要就是因为不能说话而不习惯，有点难受。

　　不过大公主这么一问，康离转头看向六公主，刚好六公主也转头看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后，突然心有灵犀了，异口同声地说：“太好吃啦！”

　　噗嗤——

　　笑起来的是周克昱，他实在是没想到，让两个姑娘憋着不能说憋得如此难受的话竟然只是要夸加一下食物好吃？这是什么逻辑？

　　听到周克昱笑自己，康离一下子抬起头来看过去，然后又马上低下头，心说：你笑什么笑。

　　周克昱刚一笑出声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收住声音，大公主也拍了拍他的胳膊，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笑，然后自己转头看向康离，“好吃为什么要说出来？”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但是大公主一时想不住更准确的用词，大家能明白就行了。

　　的确是可以明白的。至少康离已经明白了，她瞪着眼嘟着嘴表示抗议，“酸菜鱼这么好吃，为什么不能说，说了才会更好吃啊。”

　　六公主深受康离逻辑的影响，和她是同样的想法，跟着用力点头，“就是就是，说出来才会更好吃。”

　　周克昱更奇怪了，心说这是什么逻辑，可是看一眼大公主，刚刚还有些不懂的大公主此时却一脸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甚至还亲手夹了两块鱼肉到她们的盘子里，让她们多吃一点，“现在说出来了，更好吃了就多吃点吧。”

　　康离看到周克昱一脸的不解和好奇，眼珠子转了转，“大姐夫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嘛，先生说了，人要虚心好学，不能不懂装懂。”

　　她还“记恨”着刚才周克昱笑话她的那件事呢。

　　周克昱：……行吧，就当我不耻下问了，还真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荣佑为什么认为要把话说出来了酸菜鱼才会更好吃？这酸菜鱼好吃不好吃，主要看是厨子的水平，怎么会‘说’好吃就能变好吃呢？若是我‘说’不好吃，就会变得难吃吗？”

　　大公主其实也好奇。只是她习惯了康离有千奇百怪的想法，以前还会问问缘由弄清楚，后来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就习惯了只听着就好不再问了。

　　康离这个孩子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尤其前几年的时候，说是早慧吧，又很多东西学起来又挺费劲，说是愚笨吧，但是又很通透很有见解，想法也千奇百怪多种多样。

　　康离听了周克昱的问题，哈哈笑起来，“大姐夫真笨，不说出来鱼怎么知道自己好吃然后再变得更好吃呢？”

　　周克昱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鱼能听懂人的话？知道人要吃自己，然后再变得更好吃一点？这小丫头是在捉弄自己吧？是吧？是吧？一定是这样吧？

　　如果这个想法被康离知道，一定会腹诽：大驸马，请你自信一点，把“吧”去掉。就是在糊弄你。

　　“这是怎么说的？鱼怎么能听懂人的话呢？”大公主替周克昱问出了疑问。

　　如果是周克昱提出这个问题，康离也许会再想些别的话来糊弄他搪塞他，不过现在大公主提问，康离就不好意思了，“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啦！把‘好吃’说出来，自己听到了就会有一种‘真好吃’的感觉，就想再多吃一点，吃到口中就会觉得‘原来是真好吃’，别人听到了也会想是不是真的好吃，也会多吃一些，吃着好吃的话也会多吃些，好吃的东西大家都来品尝，人人分享人人开心，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一言以蔽之，就是：心理暗示。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六公主虽然能理解康离的意思，但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听完康离的话觉得就是这个意思，忙用力点头附和，“老师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姐夫都不明白吗？不是说你很有学问？”

　　康离简直要忍不住给六公主鼓掌，这一刀扎得太棒了，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老师昨天才讲到这简直个。

　　六公主这句话噎得周克昱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苦笑着点头，“六公主说的是，是齐诚思想僵化了。”

　　六公主觉得自己将了周克昱一军，甚至还用上了最新学的知识，也算是学以致用了，忍不住得意地晃晃头。

　　大公主看了眼被堵的说不出话的大驸马，偏头偷笑了下，再转回头来已经将翘起的嘴角压下去了，“好了，都知道这菜好吃了，那就多吃点吧。”

　　总算终结了这场看起来好像很正常其实只有周克昱一人吃亏的对话。

　　午膳后正是暑热最烈的时刻，大公主并没有让康离和六公主就此离开，她们两人也不会傻到顶着大太阳走，因此十分顺从地听了大公主的安排，去了旁边院子的房间休息。

　　康离和六公主一离开，周克昱就歪倒在榻上的靠枕了，自言自语道：“太难了，真是太难了。”和这两个姑娘相处太难了，怎么会有这么伶牙俐齿的孩子？

　　怎么同样是皇上的血脉，同样是先皇的子孙，大公主就这么温柔体贴，这两个就这么伶牙俐齿。说起来还是怨自己，周克昱心想，他是见识过一次康离的伶牙俐齿，只是时间太久给忘了。

　　其实真正说起来，康离还算好，六公主的话才是最有力，堵得他半天没说出话来——不是说你很有学问？我是很有学问啊，四书五经我都熟读，六艺我全精通，可是我不精通强词夺理呀。

　　周克昱其实也才二十岁还不多，又是在非常正统非常规矩的环境下长大，这样会讲歪理的人，他真没怎么见过。

　　大公主把人安置好了再回来，看到周克昱歪在榻上一脸郁卒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周克昱听到声音抬起头，正好对上大公主的笑脸。大公主发现被抓到，干脆也不躲藏了，笑得越发开心起来。

　　周克昱倒是不觉得被嘲笑，反而越看越觉得大公主笑颜如鲜花笑声如银铃，一切都是好的。他这样注视着，大公主却逐渐不好意思起来，用帕子甩了周克昱一下子，“看什么看！”

　　回了神的周克昱起来拉住大公主的手一同在榻上坐下来，“我还想问你呢，笑什么笑？看到我被两个小孩儿将军很开心？嗯？”说着轻轻捏了捏大公主的脸颊。

　　大公主摇着头，可是脸上又漾起的的笑容和唇齿间露出来的笑声却不是这样表达的，最后大公主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笑了好半天才算停下来，“哎呀，辛苦齐诚帮我哄孩子啦，我知道你肯定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噗嗤——”最后没忍住，还是又笑了起来。

　　周克昱无奈，看着笑得欢畅的大公主，只能纵容她，脸上的表情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

　　一直到大公主笑完了，周克昱才好奇起来，“六妹妹和阿离一直这么的……”他顿了顿，找了个比较好听的词，“精灵古怪？”

　　大公主嘻嘻笑了两声，毫不犹豫地揭穿了他，“你是想说调皮捣蛋吧？”

　　周克昱被拆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正是和大公主，甚至还点了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大公主坐着有点累，一伸手把周克昱推倒在靠枕上，自己也后仰倒在了他的胸前，两人相依相偎在一起，“好像不是一直这样的。你知道，父皇一直觉得公主们要机灵活泼一点比较好，但是相比起三公主和阿离来说，小六以前还是挺呆的。”

　　贤妃是个聪明人，她如何不知道皇上的喜好，只是那时候贵妃风头正劲，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自己何必去争那个风头，四皇子和六公主年纪都还小，四皇子彼时才开蒙还什么都看不出来，至于六公主身为公主以后更多要看皇后，这时候就更没必要了，只要自己坚定地站在皇后一方，支持了二皇子，何愁小六没有前途。

　　所以六公主三岁之前，贤妃都鲜少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小孩子不接触外人，总是会变得呆呆的。又过了一年，等她也开蒙进学的时候，认识了些其他的贵女，才逐渐放开，但是依然不够显眼。

　　“那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阿离好上了，俩人经常凑在一起玩儿，”大公主回想了一下，“从那个时候起就慢慢活泼开朗起来了，现在就有些调皮了。”

　　“哦，荣佑公主带的。”周克昱理所当然地推理出来，这是近墨者黑吧。

　　大公主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伸手握成拳在周克昱身上敲了一下子，“别乱说。阿离也不是一直这样的。”说到这，大公主微微叹一口气，“也是个招人疼的可怜孩子。”

　　关于荣佑公主，除了身世京城众所周知外，其他的周克昱也算是有所耳闻，“是因为被拐卖一事吗？”

　　说到这个，大公主却停下来，过了片刻竟然出人意料地摇了头。周克昱奇怪地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是吗？”

　　“好像也不是，”大公主思索了片刻重新说到，“那年从宛城回来，我们都以为她会被吓到，父皇和母后还怕出点别的事，结果等回来后，除了更爱撒娇更爱黏人外，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

　　“不是说染了水痘？”周克昱低声问，这件事因为发生在西郊别宫，而且对外的理由是皇后带着她们去西山泡温泉，因此这事知道的人不算多，就皇室宗亲也不一定人人知道。

　　“是，太医也说过，环境不洁，加上惊吓，所以刺激得出了痘疹。不过，”大公主坐直了身子，也压低了声音，“我私下里想过，阿离除了出过一次痘疹，真的没有其他的惊吓表现——我不是说她非得被吓着，就是……”大公主觉得自己要说不清了。

　　“我懂了，”周克昱把大公主拉回自己怀里，轻声安抚了她，“她那时候才三岁吧，还是四岁？”

　　“刚过完春节，还没过四岁生日。”

　　“对，一个四岁小孩子，娇生惯养的，被坏人拐卖走，一路上缺吃少穿，说不定还有打骂，虽然很快被救回来了，”周克昱一条一条地同大公主梳理，“但是除了更爱黏人更爱撒娇一点，并没有其他的异常，看起来完全不像收到过惊吓的样子，对不对？”

　　大公主虽然不想承认，但周克昱说的完全对，她不得不点头。

　　“我能不能多问一件事？”周克昱在大公主点头后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荣佑公主，为何名唤阿离？”

　　“康王叔和王妃身体都不是很好，二人本来不应该要孩子，但是两个人不顾反对有了阿离，怀的时候就很艰难，生的时候更是，差点大小都没保住，出生后没到一年，王叔和王妃相继过世。这个名字是王叔亲自取的，取了‘离离原上草’的含义，希望她能像蒲草一样坚韧不拔。”

　　“不觉得寓意不好吗？”周克昱听了还是觉得，“‘离’字不更多是“分离”之意？”

　　“恰恰相反，”大公主摇头，声音更低了，“父皇后来找钦天监算过，阿离八字贵重，王爷王妃压不住，要取一个不那么贵重的名字压一压。”

　　周克昱点点头，“这就是了，荣佑公主八字贵重，性格自然不同于常人，大气稳重也就正常了。”

　　周克昱问了一堆，就是想要开解大公主，果然如他所想，大公主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不说我还没觉得呢，难怪父皇并不觉得异常。”

　　“所以了，”周克昱也跟着坐起来，“吾皇英明。”说着还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大公主被他这一番话和动作给逗笑了，“就会拍马屁！”

　　周克昱立即摇头反驳，“怎么是拍马屁呢，我明明说的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