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68、挑选

　　第六十八章

　　上了马车后太妃一直沉默着，等到一出齐安郡主府，太妃才舒了一口气。

　　康离听见了以为太妃累了，就跪坐起来，给太妃捶背揉肩，“坐了一整天，累了吧。”

　　“不累。”太妃拍拍康离的手，将人拉回来，示意她坐好，“我可是年纪最大的，大家都让着我呢。你来坐好，祖母问你几个问题。”

　　康离立即正襟危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太妃，等待她的问题。

　　“不用这么严肃，”太妃笑起来，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放松，“跟祖母说说你今日的见闻？”

　　康离继续眨眼。倒不是她没明白太妃的问题，但是心里也明白，太妃不会无缘无故地向自己提问，而这“见闻”必然也不可能是指洗三礼上的事。

　　“今天认识了文家的四位小姐，她们的名字都好好听，文博、文卓、文思、文君、文雅。”康离掰着手指头给太妃说，“哦，文博姐姐已经嫁人了，不过听说今日也回来了。还有洪嫄芷的表妹袁佳曼，前天在围场的时候她也在呢，那时候和方家的亲事还没定下来，今天听说就定下来了。方公子就是刚刚遇到的那个，寿昌伯家的公子。”

　　“哦？是吗？这么快？”太妃微微颔首，“难怪今日镇国将军太夫人对寿昌伯夫人爱答不理的。”

　　“镇国将军太夫人这么小气啊，”康离吐槽，“韩小姐就爽朗大方多啦，和我们玩的挺好呢，她说她跟着镇国将军习武，好厉害的。”

　　太妃哼笑了一声，“镇国将军府幸亏有少夫人掌着，不然只怕要被小姑子给搬空了。”

　　这是康离从来没听说过的八卦，不过这似乎也不奇怪甚至还在意料之内，不然那位沈夫人也不至于将儿子养成那样一个纨绔。

　　“难怪人家说慈母多败儿，”康离感叹一句，“倒是少夫人，真的很厉害，竟然舍得女儿跟将军习武，眼界真宽阔。”

　　太妃点头，表示对康离见解的赞同，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别的不说，一句“家风传承”就能博得老将军的首肯。

　　不过，“那位沈公子，还活着？”康离到底还是没忍住，“被豪猪伤到了呢。”语气中有小小的不易被察觉的得意。

　　太妃本不欲提这件事，现在康离竟然主动提起，不由太妃瞪了她一眼，“下不为例。”

　　康离这就明白了，太妃其实早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康离偷偷吐吐舌头，“知道了，”但还是辩解了一句，“那是他先不敬在前嘛。”

　　“我是说下次不要将人伤得那么厉害，”太妃到底是向着自己家孩子，“小惩大诫就好了。”

　　厉害？这话一说，康离吓了一跳，“他不会是真死了吧？”

　　“没有。”太妃言简意赅地说，“养着呢，听说吓到……了。”吓得屎尿失禁而已。

　　康离送了一口气，“哦，那就好。”她是真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

　　太妃不欲再谈论这件事，直截了当地转移话题，“今日就这些了？”

　　“哦，还有。”康离非常自然地就跟着跑了，“文大公子好像要和郑小姐定亲了，就德妃的堂妹的女儿。”

　　“真的？”太妃吃了一惊，面色凝重，“不曾听郡主说起啊。”

　　康离耸耸肩，“还有一件事，不过不是听说的，是我猜测的，和这件婚事可能有关。文大老爷好像不同意，家里正在闹矛盾，文六小姐宁愿坐在客院也不想回去。”

　　太妃听了缓慢地点点头，脸色却难看起来，康离不禁有些担心，抱着太妃的手臂晃了晃，“祖母？”

　　“没事。”太妃回了神，低头看了看康离，摇摇头，“有些事祖母要想一想。”

　　太妃这样说，康离就不再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随着马车的颠簸跟着晃悠，不时地觑一眼太妃的表情，见她虽然没有笑容，但是脸色也没有像刚才那样难看了。

　　没有多久马车就回到了王府，康离没让在大门口停，将门槛卸掉直接进了院子，一直到二门上马车实在进不去了才停下来。

　　下了马车没有换乘小轿，而是祖孙俩慢悠悠地往回走。太妃早已面色如常，笑呵呵地和康离手牵手回了院子，甚至还问她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些点心，还是等到晚饭，然后就顺势说起了齐安郡主府的厨子好厉害的样子。

　　康离见太妃恢复如常，这才把心放下来，也顺着太妃的话往下说，“我还想着，要不要把郡主府的厨子挖墙脚到咱们府的酒楼，到时候生意一定会更加兴隆的！”

　　“小财迷啊，”太妃点点她的鼻尖，“可以试试看，不过，君子不强人所难。”

　　康离点头，懂了，这就是可以去挖墙脚了，若是人家不愿意走，也不能强迫。

　　“这祖孙俩可真惬意，”张嬷嬷从前方迎过来，“下人早就通报说回来了，我这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在这儿散步呢。”

　　太妃和康离相视而笑，然后才回答张嬷嬷，“吃多了，消消食。”

　　张嬷嬷说不出话，虽然她明知道这肯定不是真的——太妃可不是不自律的人，这么多年下来，食量都已经固定了，怎么可能“吃多了”？八成是心里又什么事。不过她并有多问，因为太妃的面色看起来还好，至少没有很生气。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过完了端午节京城逐渐热了起来，夹衣披风斗篷都收了起来，做好的夏装从针线房一摞一摞地送来装进康离的衣柜和箱笼。

　　五月末的时候，齐安郡主府传了消息出来，大公子定了亲，女方正是郑小姐，听说下定那日德妃还派人去观礼了。

　　消息传到康王府时，太妃正在和康离玩叶子牌，太妃一张芦荟牌刚落下，康离在兰草牌和文竹牌中间犹豫，听到这个消息后吃了一惊，手里的兰草牌没拿住掉了下去。

　　对面的太妃听说后“嗯”了一声，转头吩咐张嬷嬷让洪总管按照规矩送贺礼去，然后就不再理会，挑了一张竹叶牌压住了康离的兰草，“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

　　康离本来还没在意，现在一听这诗，立即抬起头看向太妃，太妃却面色如常，还催促她赶快出牌。

　　康离确定了太妃真的没有异样后，才低头看向手里的牌，然后皱起眉头，“啊，出错牌了，管不上了。”

　　太妃大笑起来，“让你不专心，快快，赌注拿来。”

　　康离这次的赌注是一个她自己在东市买的银镯，成色不算好，但因为是西域来的，样式和花纹都很新颖，是大周很少见的，她才买回来，花了三十多两银子呢，其实镯子也才重二两不到。

　　康离将手镯看了又看，一副舍不得的模样，放到太妃手边的时候还差点又带回来，逗得太妃直乐，但是并没有说出“算了”“不要了”这样的话——愿赌服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哪怕并不是出于本意。

　　张嬷嬷出去又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册子，正好看见康离把银镯交给太妃，还一脸肉疼的样子。

　　“歇歇吧，”张嬷嬷喊了丫鬟送了茶水进来，然后把手上的那个册子放到太妃面前，“这是宫里送来的衣裳首饰样式，请太妃和公主挑一挑。”

　　“这是什么？”康离从炕桌的另外一侧挪过来坐到太妃身边，“怎么还宫里送样式过来？王府不是有自己的针线房？”

　　“这是大公主成婚时要穿的衣服，”张嬷嬷替太妃跟康离解释，“到时候宾客众多，若是衣裳款式花样重了不太好。”

　　康离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这就和上一世女明星们走红毯一样呗，大家事先把别人穿的礼服打听好了，免得撞衫了尴尬。

　　不过，“这衣裳，不都差不多？”康离疑惑，点着其中一页上的两件广袖宫装，“这都是广袖，玄底花鸟纹，没区别呀。”

　　“怎么会没区别，”太妃点了点册子上的图案，“你仔细看，都是玄色底没错，但是一个是青玄一个是朱玄，还有花纹，这件是芙蓉花花蕊可用金线鸟是黑喉吉鸟鸟羽可以用银线，这件是牡丹花鸟是喜鹊登枝，完全不同的。”

　　康离：我看这是在为难我小阿离。

　　“好了好了，”太妃看她眉头都皱了起来似乎都没能分辨清，赶忙伸手捏捏她的脖子，“祖母帮你挑。”说着又像是若有所思，“话说回来，你也得学学了。”

　　“啊，那个，再说，再说。”康离又开始推三阻四，“国学宫里也会讲的，不急，不急，咱们接着挑。”

　　太妃无可奈何又不忍心强迫，想着就这么几年快活时光，先由着她吧，反正自己还在，到时候家里家外的大事交给她，小事自己掌着，也挺好。

　　康离见太妃皱眉，生怕她继续说下去，赶忙转移话题，“大姐姐的婚礼是什么时候？”

　　“六月……”太妃皱了下眉，转头看向张嬷嬷，“六月十九还是二十九了？”

　　“十九。”张嬷嬷回答，将太妃挑好的衣裳和首饰样子用朱砂笔做了记号，把册子收起来准备明天让人送进宫里去，“二十九是您进宫的日子，也是丙未年。”

　　哦哟。康离眼睛亮了起来，拿不就是结婚纪念日？今年也是丙未年，当初也是丙未年，那有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

　　太妃并没有追忆太久，沉默了片刻就回了神，转头看问康离，“大公主嫁人，你准备了什么添妆啊？”

　　说到这个康离就发愁起来。古代婚礼和现代婚礼简直是天差地别，现代婚礼包个红包随个份子就完事了，关系亲密的可以再送包送口红送化妆品，可是这个时空完全不行。

　　要特别，还不能特殊。要体现和新娘子的亲密关系，还不能太过逾越。康离想过自己亲手做些什么送给大公主，可是针线拿不出手，字画又太简单了，首饰什么的康离又觉得俗气。

　　所以虽然康离从去年就已经在准备了，各种好玩的玩意、稀奇的东西搜集了一堆，可是越临近正日子康离就越觉得不满意。

　　“就是在发愁嘛，”康离鼻子皱了皱，低声嘟囔了一句，“挑了好多，又好像每个都不行。”

　　于是太妃就让康离说一说，看看她都准备了什么，“我来替你做个参考。”

　　既然要参考，那就得亲眼见到才行呀。于是康离从榻上跳下去，穿上鞋跑回自己的房间，过了不多时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搬了一个不小的箱子的丫鬟。

　　“放这儿放这儿。”康离只会着两个丫鬟把箱子放在榻边上的一个矮凳上，这样一打开盖子就刚好能被太妃看清，接着康离就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展示给太妃看。

　　这一件，是她在相国寺附近收的一小袋黑珍珠，数量能有几百颗可是太小了只有米粒大小，大件的成套首饰很难做，“穿成项链的话，谁带黑珍珠呀。”

　　太妃想想也是，点头将这个放到一旁。

　　这一件，是她在东市的须臾商人手里收来的，是一块三尺见方的毯子，骆驼毛织就的，花纹是石榴、鱼和孔雀，都是非常吉祥的寓意，“只是须臾的东西，不知道大姐姐会不会喜欢。”

　　太妃带着她的单边眼镜仔细看了看这块毯子的花纹，有伸手抚摸了一遍，“倒是挺细致挺柔软的，”太妃说，“先留着，挺好的我觉得。”说完拿起了另外一件东西，“这是什么？”

　　“呃，”这是万花筒，是康离按照前世的记忆做着玩的，但是失败了，做完之后转不动，她研究了好几次也没找到关窍，干脆就放一边了，也不知道怎么混进这个箱子的，现在太妃问，只好小小地撒个谎，“就，买毯子的时候送的，不好玩。”

　　“哦。”太妃应了一声，没有多追究，接着看康离给她展示箱子里的东西。

　　“这幅字，”康离打开一个卷轴，“我在京城最大的书商那里收的，说是何秀道的手稿，我请老师看过了，是仿写的赝品，”康离说着皱起了眉头，“被骗了。”

　　太妃揉揉她的头顶又捏捏她的脖颈，“没关系的，何秀道的字画本来就赝品多过真品，你又是小孩子没分辨出来很正常的，”说着又重新戴上了单边眼镜，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这副字，接着惊喜起来，“这是真迹啊！”

　　康离也懵了，啊？

　　“你看这里，”太妃点着一个字给康离讲解，“何秀道有个习惯，在单数日子写得东西里二四六和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要这样带一下，只是现在流传于世的作品中，好像双日子的比较多，还是头一次看到单数日的遗迹呢。”

　　“真的呀。”康离只知道何秀道的作品最后一个字是有特殊的，所以最开始看到的时候以为是真迹，没想到被老师又鉴定成了赝品，现在太妃又有了另外一种说法说是真迹。

　　康离倒是没有犹豫，相信了太妃的话，立即将卷轴重新卷起来收好，“那这个可以送。”

　　太妃哭笑不得，“这么好的东西，不自己留着吗？”你不想要祖母想要啊。

　　康离挥挥手，“以后说不定还能遇到，先解决了这件大事再说。”

　　后来祖孙俩又看了些别的，最终挑了三样物品入选。一样是那袋黑珍珠，太妃说了，虽然不大，但胜在数量众多，而且是黑珍珠，可以留给大公主打赏下人，既稀奇又不是很贵重。第二样则是刚刚那个何秀道的书法作品，何秀道的作品流传于世的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不过就连太妃都是头一次见单数日的遗迹，那肯定更加珍贵了。

　　第三样物品是康离最开始就选好的——一本被人遗落在王府酒楼的《圣经》，还是英文版的。这可是个稀奇物件，这背后的意义也很重要。

　　“你自己再做一样吧，”太妃觉得“三”是个单数而且谐音“散”不好听，就说：“好不好的，算是份心意。”

　　康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