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50、生辰

　　第五十章

　　且说康离她们七八个人从贵妃的宫院离开，一起走了一小段的路程后，就各自分开各回各家了，她则带着洪嫄芷回了太妃的宫院。

　　六公主倒是想和他们一起，可是贤妃娘娘早早就派人在必经之路上等着了，就是怕她“过家门而不入”跑去“打扰”太妃。

　　回到宫院，太妃竟然不在，听宫女们说在康离她们离开后不久，太妃就带着张嬷嬷去太后宫院里了，午膳也没有回来用。

　　康离听了奇怪了一下又很快释然，太妃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哪怕是她一个人没意思去同太后聊天，也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康离甚至觉得更好——何必总围着儿孙转，也要有自己的乐趣。

　　“既然祖母不在家，那我们直接回去休息吧。”康离拉着洪嫄芷的手往房间里走，“等睡醒了起来去捉一只喜子，然后就等拜月了。”

　　洪嫄芷心说：捉喜子要在早上啊，傍晚怎么可能捉得到？不过，她作为一个客人，自然客随主便，没有多说。

　　其实，哪里用得着她们亲自动手去捉，自然会有下人帮忙捉好。

　　等这二人睡醒了起来，太妃早就回来了，不止太妃回来了，还有王府庄子上的几位管事，正并排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而太妃的表情也十分严肃，甚至可以说是生气。

　　康离已经走进来了，再退出去就有点奇怪，干脆就直接走过去，先同太妃请安，“祖母午安。”

　　“午安，阿离睡醒了？”太妃揉揉她的头，收起刚刚的怒容，换上笑脸，“嫄芷郡主呢？今日去贵妃处好玩吗？”

　　“还行。”康离瞅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几个人，心里转了转，还是没有开口问，“嫄芷姑姑还在睡，贵妃让大皇子和三公主招待我们吃了宴，还一人给了两颗荔枝。”

　　“哦，是吗，没事，贵妃也送了一盘给我，”太妃说，“留给你们慢慢吃。”说完顿了一下，“祖母准备了拜月的东西，你去看看，若是缺什么再来告诉我。”

　　康离点点头，“那阿离去了。”边说边再看了一眼这几个管事，退了出去。

　　太妃虽然那么说，其实并不会缺少什么——负责这个的嬷嬷宫女都是做过很多次的，当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因此康离也只是随便看看就算过了。

　　夏日天长夜短，天黑的也晚，都戌时正了，才逐渐暗了起来。晚饭后到天色变黑，这中间还有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康离和洪嫄芷没事做就坐在凉亭里喝茶，慢慢等天黑等月亮出来。

　　七月初七上弦月，月亮从东方升起，“半轮圆月面朝西”。今日天气晴朗，天空没有半片云彩，青幽幽地挂着半个月亮，周围只有几颗星星在闪啊闪，是个祭月的好时机。

　　香案放在院子中间，上摆放了各种水果点心和其他的祭品，中间放一香炉，炉中已经插了高香三柱。香案前方还摆着个蒲团，是给女子们祭拜用的。

　　因为女儿节是针对未婚姑娘们的，太妃自然不用参与，却也没有待在屋里不出来，而是坐在凉亭里，边乘凉边观赏这两个丫头。

　　先上前祭拜的是洪嫄芷。洪嫄芷作为客人本来不想第一个的，但是康离跟她谦让了好几次，她推辞不过又却之不恭，只好同意下来。

　　其实就是康离不知道怎么做，准备先在一旁偷个师。

　　只见洪嫄芷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微微仰起头看向天空的月亮，嘴里念念有词地念叨了半晌，最后拜了三拜，每拜一次就磕一个头，然后接过宫女递来的三炷香，亲自上前插进香炉里，这才站到一旁去。

　　然后就轮到康离了，她照葫芦画瓢地完成了一整套流程，然后有宫女取了两个盒子过来，里面分别放了两只喜子，其实就是蜘蛛，今晚把蜘蛛放到一个盒子里，等第二天早上打开看，织得王又密又大的蜘蛛的主人，表示未来的针线女红会很好。

　　康离和洪嫄芷分别用红漆在盒子上做标记，表示一人一个，等明天早上看结果就好了。

　　除了喜子，其实还有另外一样，宫女端了两个碗过来，里面盛满了白水，被放在了香案上，接着张嬷嬷一人递了一根针给她们，“投到水里就行啦，看明天早上谁的能立起来。”

　　康离不是很理解往水里放针的操作是什么用意，但还是依言取了一根放进水里。

　　“好啦，祭月完成了，”张嬷嬷笑着看那两根针在水里沉沉浮浮，揽过康离和洪嫄芷的肩膀带着她们往房里走，“回去洗漱休息吧。”

　　不提还好，张嬷嬷现在一说，康离才发现现在已经过了戌时快到亥时正了，若是往日这个时间早就上床休息了，她情不自禁张嘴打了个呵欠，“是哦，好累好困啊。”

　　“好了，都回去睡吧。”太妃从凉亭中起身，“太晚了，明天可以晚一点起来。”

　　这头拜月结束回去休息了，贵妃的宫院里却正热闹着，不止贵妃没有休息，连大皇子和三公主也还没睡，甚至还十分活跃。

　　因为，皇上来了。

　　皇上是在晚膳过后才来到贵妃的宫院的，还是皇后让过来的。彼时皇上正在御书房批今日从京城快马送来的奏折，正看到两广总督送来的奏折，说苗人头领吴尕头人递信，请求汉人皇帝帮忙解决苗族三部落的边界之争。

　　“这苗人部落年年为了边界争斗，各有死伤，却还是头一回向汉人皇帝求援，看起来势态严峻啊。”皇上边看边自言自语，然后端起一旁的茶碗打算喝水，却发现茶碗已经空了，而往常一直伺候在侧的高公公却不见身影。

　　“高生！”

　　“哎哎哎！”高生从门外脚步匆匆进来，“皇上，您吩咐？”

　　“添茶。”皇上先解了口渴，然后才追问高公公干什么去了。

　　高生躬着身，又一次将茶添上，回答皇上，“回皇上，是皇后身边的芬嬷嬷。”

　　“哦？皇后有何事，怎么不直接来同我说？”皇上奇怪，皇后并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高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芬嬷嬷说，皇后闹别扭呢。”

　　这下子皇上更好奇了，皇后一向通情达理顾全大局，近些年更是内外治成颇有母仪天下之资，已经很少有闹别扭的时候了，又不是十几年前，怎么突然闹起别扭了？

　　“那朕得去看看，皇后闹别扭，这可是事关家国的大事。”皇上说着就站起身来，却被高公公拦住了，说皇后不让去，皇上坐下来，表情迷惑了，“为什么？”

　　高公公这才忍着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皇上。

　　晚膳的时候，皇后如往常一样只喝燕窝，喝着喝着突然停下里，状似无意地问芬嬷嬷，皇上此时应该已经取贵妃那里了吧。芬嬷嬷伺候了皇后二十多年，哪有不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但是也不能直说，只好拐着弯儿地问皇后要不先请皇上过来一趟。

　　皇后到底还是清醒且理智的，果断地拒绝了，毕竟是贵妃生辰，她请皇上来表明了是争风吃醋，有损她正宫的风范。最后是旁边的一个宫女出主意，让芬嬷嬷来御书房看看，皇上若是还在，就让高公公提醒一声，贵妃的生辰皇上得去一回。

　　于是就有了刚刚的事。

　　皇上越听笑得越灿烂，等到高公公全都讲完了，乐得都合不拢嘴了，心里头可以说是十分甜蜜——即便是九五之尊，到底也是个男人，很乐意看到身边的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男人的虚荣心罢了。

　　“行，“皇上站起身，“既然英华这样说了，那朕就听她的，派人去说一声，明早朕去用早饭，就吃上次的那个什锦面。”

　　“上次”是指的端午节时，虽说端午节应该吃粽子，但是那时皇上肠胃不好，御医不让食用粽子这种难消化的食物，皇上看着别人吃心里头委屈却又不能说出来，后来皇后让人将江米磨了面亲自做了什锦手擀面给皇上，才算哄得皇上高兴。

　　从那以后，皇上就惦记上这个，只是皇后再身为妻子，也还是一国之母，不可能天天下厨做吃的。更何况，皇后十分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若是太平常了就不稀罕了。

　　得了消息的皇后，情不自禁地露出个笑容，转头告诉芬嬷嬷，“吩咐厨房把江米面磨出来，磨得细一点。”然后就起了身，“伺候我更衣卸妆吧。”

　　芬嬷嬷吃惊，“这么早，才天黑，您不等皇上了？”

　　“等什么？”皇后径直朝寝殿走去，哼笑了一声，“你不记得皇上的话了？”

　　芬嬷嬷回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了，“皇上其实是在暗示今晚要在贵妃那里了？”

　　皇后“嗯”了一声在妆镜前坐下，芬嬷嬷上前给她摘下簪环耳坠，解开束起的头发，油黑的头发直接垂下来，盖过了腰部。芬嬷嬷拿起牛角梳从头顶梳到末尾，“娘娘的头发真好，和十几年前一样，又黑又长，还多，都不用假发就能盘住，真好。”

　　皇后也低头看自己的头发，确实很黑很亮，她自己也很满意，但是还是有些忧愁的，“婉儿的头发就不如我，不够亮也不够多。”

　　“您不用急，大公主还小，御医不是说了嘛，多吃些核桃和芝麻就好了。”芬嬷嬷安抚皇后娘娘，“今年才十三岁，离嫁人还有三年呢。”

　　这里皇后和芬嬷嬷在聊天，另外一处，皇上已经到了贵妃的宫院。贵妃早得了消息，匆匆忙忙换了更正式更好看的衣裳，又补了口脂，总算在皇上走进宫院前收拾好了自己，步出正殿迎接皇上。

　　皇上对待贵妃还是相当礼遇了，不等人屈膝下去就抬手制止了她，“今日贵妃生辰，寿星老最大，免礼免礼。”

　　贵妃还是行了个半礼，然后起身伴着皇上进了正殿，“多谢皇上惦记，臣妾不胜荣幸。”

　　皇上呵呵笑着在正座上首坐下，这才分出神来打量一番贵妃。贵妃此时穿的是一件水红的宫装，卍字不断头的花纹两肩各有一只蝙蝠，裙摆还有祥云浪花图案，头上倒是简单，只有一支玉兰花头的玉簪和一朵开的正好的海棠花，双耳垂了一副十字镶珍珠的耳坠。

　　“这耳坠，有点眼熟？”皇上伸手抚了一下耳坠，同时手指也从贵妃的耳后划过。

　　贵妃轻轻打了个战栗，脸红起来，臻首微垂，“皇上还记得啊，这是臣妾入王府第一天戴的。”

　　皇上恍悟起来，“是了，是当时戴的，没想到贵妃还留着。”

　　“臣妾最美好的日子，哪能不留着。”贵妃说着微微抬眼瞥了一下皇上，接着又垂下去，“今日特意戴上的。”

　　皇上了然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过来一会儿，大皇子带着三公主进来了，“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起来吧。”皇上笑着说，“今日你们母妃生辰，你们可有什么表示？”

　　“我给母妃做了一件小衣，哥哥写了诗和对联！”三公主抢先回答，“哥哥好厉害啊。”不知从何时起，三公主总是见缝插针地夸大皇子。

　　皇上微微点头，抬手招呼她到身边来，“你哥哥已经入学三年了，写首诗和贺联而已，不难。倒是你，都能做小衣了？针线学的不错啊。”

　　三公主听皇上夸赞自己，立即忘了身边的哥哥，得意起来，下巴微微扬起，“我学了大半年呢，自己亲手做的，从量尺寸到剪裁针线，都是我自己。”

　　“是哦，这么厉害，”皇上对三公主竖起一个大拇指，“那下次给父皇也做一个吧，缝个扇套就行了，不难。”

　　贵妃一听，连忙出声拦下，“皇上不要信她，就这件小衣还不知道多少个嬷嬷帮忙呢，净吹牛。”贵妃边说边对三公主使眼色，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可是，三公主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皇上亲近的机会，哪里会听从她的，只赖在皇上身边不走，“人家还小，嬷嬷帮忙而已，扇套我一定可以自己做好的！”

　　三公主不听话，贵妃就尴尬了，生怕皇上生气，或者对三公主没有好印象，看了皇上一眼，幸亏皇上面带微笑不像生气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上也确实没生气，他甚至没有往心上放。皇家对女儿虽然有要求，但是并不像对皇子那样严格，尤其是本朝皇帝，更希望女孩儿们能自在些。因此此时皇上听着这母女二人一来一回，只觉的好玩。

　　“好了，要给孩子机会嘛，”皇上阻止贵妃接着说下去，转头看向三公主，又看了眼大皇子，“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大皇子一向听话，见皇上如此说，就顺从地点头，“儿臣知道了，回去读两页书就休息了。”

　　皇上听他回去还要继续读书，赞赏地点点头，“你现在在看什么书？”

　　“老师推荐了《齐民政要》，才开始读，有些地方还不是很懂。”大皇子谨慎地回答。

　　皇上听了微微颔首，“多接触一些是好的，不懂自去向老师请教。”说罢又转向三公主，“跟你哥哥回去吧。”

　　待着兄妹二人离开，下人们关上了宫殿们，贵妃这才明白皇上的用意，她目含秋水地看了皇上一眼，站起身把手放到皇上伸出来的手里，跟着皇上往寝殿走去。

　　夜很长，也很短。一刻千金。